唐荒说得很平静,但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许星仑立刻反应过来,此人的意思,是通知他们永安将要反抗。
这怎么可能?许星仑心底涌起怪异的情绪,你怎么敢?!
曹越这时候却也回过神来,看着唐荒道:“唐先生,你说永安自救,敢问如何自救?今夜永安宗学已无再战之力,县衙兵士尽数被剿。南海、象郡作壁上观,似乎薛通山也重伤不支。请问,您凭什么反抗?”
这话没错,也是事实。曹越虽然在言语上无法辨倒唐荒,但他的身份决定了立场。不管武陵城是否真的无理,他始终是武陵城的风宗二弟子,在今夜在永安,他代表了武陵城的意志和形象。
停顿片刻,曹越又道:“站在你的立场,也许武陵城真的既无理又无情。但毕竟是武陵城,你的任何道理放在武陵城前,一旦开始反抗就没有了意义。更何况,你不是我们的对手。”
这才是问题,唐荒无论说的是否有道理,只要开始反抗,那有罪的就是反抗本身。唐荒自然知道。
唐荒看着曹越,发现这个年轻弟子的心志果然不同寻常。即使武陵城的命令与他的理念未必相符,但这个曹越也仍然选择执行师尊的命令。能做到这一步,并不容易,否则秦良也不会有那些追随者了。
当下唐荒道:“你说我凭什么反抗?”
曹越静静的看着他,道:“即便你的朋友现在带领永安宗学反击,仍旧是螳臂当车。唐先生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吧?”
唐荒忽然一笑道:“关于这一点,我倒有些不同的看法。”
“愿闻其详。”
“今夜在永安,没有见到你的师尊。也就是说,四神护法都没有来。你们几个大弟子,就是今夜武陵城的最高战力。”唐荒道,“当然你们还带了许多弟子,但这些弟子都唯你们马首是瞻。所以我认为,今夜永安需要打败的人,并不是武陵城。”
曹越神色微微有些动容,他似乎猜到了唐荒的意思。
唐荒接着道:“只需要打败你们几个就可以了。”
曹越默然,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武陵城的地位,来源于实力,同时更来源于这个世界约定俗成的规矩——武陵为尊这是不容置疑也不容挑战的。
许星仑年纪在三个大弟子中年纪最长,尽管因为风宗和林宗之间的关系,曹越才是最高领袖。但实际上许星仑的地位并不比曹越稍低,只是出于对传统的尊敬,才一直让曹越代表自己这些人说话。但看曹越似乎总是心神不稳,被对方三言两语扰乱,便有些不悦。
许星仑道:“狂妄无知。你凭什么来击败我们?”
这话说得很自然,因为许星仑本身就是这么认为的。
唐荒淡淡道:“几分钟之前,你还在问我们凭什么敢反抗你们;现在已经变成了问我凭什么击败你们。还不察觉吗?”
许星仑有些不解,冷冷地盯着唐荒:“什么意思?”
“你们一直以为,永安不敢反抗。但永安现在要反抗了。”唐荒道,“而你们现在又觉得,我们无法打败你们。”
“想来不久前,你们也不会认为山宗余亭会被击败。但现在他却生死不知。”停顿片刻,唐荒又道:“在永安,出乎你们预料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再多一件,不足为奇。”
“你狂妄!”许星仑压抑着愤怒喝道,“永安自治,就自治出你们这些狂妄无知的东西!”
对于余亭的受伤,许星仑自然知道。但他非常的不理解,先是不理解这里怎么会有人敢反抗,更不解竟然余亭不是对手。
唐荒平静的站在人群中,毫无惧色。
曹越突然抬起头来,道:“唐先生,此时逞口舌之快没有意义。永安宗学剩下的人,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我说过,不需要打败你们所有人。只需要打败你们几个就行了。”唐荒淡然道,“更何况,永安宗学虽然不肖。但要与你们留在宗学的那些人勉强战个平手,还堪堪可以做到。”
“荒谬!”许星仑喝道,“风宗众弟子的修为岂是你一个小小县城可以比拟的。”
唐荒道:“群龙无首自然不堪一击。何况你们难道忘了,你们的山宗大弟子余亭重伤了吗。”
曹越和许星仑还有李哲晖三人听到这句话同时都是一惊。许星仑脱口而出:“你们把余亭当做人质?!无耻!”
“今夜之事究竟是谁人挑起,想必你们心里有数。”唐荒道,“我们不过反击而已。”
“你们好大的胆子!”许星仑从唐荒话里话外听出对方的做法,惊怒交加,“武陵山宗弟子你们也敢挟持!”
唐荒没有接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
许星仑被他嘲弄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安,风宗弟子的实力,想来曹越应该更清楚。便看了他一眼。
曹越没说话。
许星仑有些不满,便对唐荒道:“你的所作所为已罪无可恕,可知现在我已经有权将你力毙当场?还要嘴硬吗?”
许星仑看到唐荒一副不急不忙的样子,无名怒火上涌,喝道:“众弟子听令,此人反抗武陵,罪无可恕……”
话没说完,曹越却突然制止了他:“许师兄,何必如此着急?”
许星仑一愣。四宗之间师兄弟的称呼,只与年龄有关,而与地位无关。曹越这样称呼他,只是一种尊重,并不代表自己地位比曹越更高。实际上,风宗叶寒渊生死不知,曹越就是护法至尊下第一人,自有超然地位不是他能及的。
但此时情境,许星仑只觉好生荒谬,喝道:“永安反迹已露,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还等什么?”
曹越平视前方,问道:“师兄打算如何做?”
“自然是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永安毕竟是我宗学同袍,休戚与共同气连枝。如此绝情,恐怕有失妥当。”
“曹越!”许星仑惊异交加,“这些人视武陵城如无物,那便是对我等师尊不敬。罪同亵神,你想要回护他们?”
曹越看了许星仑一眼:“许师兄,我只是说不要着急。何时回护了他们?”
他的眼神说是疑惑,其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林宗众弟子就在四周,许星仑自然寸步不让,道:“你究竟何意?”
“我的意思是,不妨先看看再说。”曹越说道。
“看什么?”许星仑道,“秦良此时还未解决,哪有时间跟这些不识好歹不懂敬畏的东西耗着?”
“那依着师兄意思,该如何处置此人?激起永安众志成城之心,拼死抵抗我们又该如何处置?”
许星仑怒极反笑:“尽数处决,有何不可?!”
曹越淡淡道:“我以为不妥。”
许星仑眼光一闪正要说话,却突然想到——永安毕竟是直属南海城,莫非曹越与这永安县还有什么别的自己不知道的纠葛?
想到这里,许星仑再不犹疑,风宗的领袖地位并无明文规定,只是一个传统。他冷然道:“有何不妥,武陵四宗尊严不容置疑。”
“我坚持我的看法。”曹越的语气平静。“先等等。”
“无稽之谈!”许星仑对曹越如此直白的不给面子十分不悦,道“你凭什么命令我?”
曹越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的看着前方。但其中意思却非常明显,李哲晖看着曹越和许星仑突然开始争执,却没有丝毫犹豫就站在曹越身旁,道:“许师兄,我也认为曹越所言有理。对方所求不明,所恃不明,等等也好不必急于一时。”
许星仑见李哲晖的言行,心中一动,这两个人是至交好友武陵四宗人尽皆知,盖因曹家和李家都是南海城世家,自然交好。不用说,若是自己和曹越起了争执,李哲晖不会帮着自己。
但此时林宗大弟子的尊严也不会允许他退让,更何况许星仑认为自己占着十分道理。冷然道:“此时你风宗弟子连一个永安宗学都未必弹压得住,如此不堪何以服众?”
李哲晖有些担忧的看着一言不发的曹越,许星仑的话其实是没道理的。因为谁也不知道永安宗学现在情形如何,光听唐荒一面之词,怎么就能判断风宗无法弹压永安宗学?但内心深处李哲晖却也有些预感,恐怕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许星仑的年纪资历,本就大过他们。别的不说,光凭他林宗大弟子的身份就知道此人名望地位非比寻常,为什么如此说呢?因为林宗护法至尊乃是秦良生父,有这层关系在,秦良尚且只能是二弟子。就知道许星仑在资历上、在年轻弟子心中的地位绝非等闲人可比。风宗统率地位,来源于传统而非明文。如果真要争执,曹越即使是风宗二弟子也未必讨得了好。
这一点,从四周林宗弟子的眼神就能看出来。
曹越手下的风宗弟子尽在永安,李哲晖手下的火宗弟子尽在别院。也就是说,这里没有他们的人。
李哲晖胡思乱想间,突然看到唐荒有些嘲弄地看着他们。不禁有些尴尬,风林二宗弟子领袖起了争执,让人看了笑话。
唐荒的眼神不但李哲晖看到了,曹越也看到了。那股不安忽然袭来,曹越心中微动,毫不犹豫地对许星仑道:“师兄何必咄咄逼人?如今局势不明,我等自当同仇敌忾,怎能内讧?”
这话一出,李哲晖和许星仑都微微一怔,曹越的意思很明显,风宗为尊虽是传统,但说到底几个人之中名义上互不统属。曹越突然放低了姿态,让许星仑有些意外。但也仍然道:“你知道便好。风宗为尊这是传统,但你也不可恃宠而骄。”
李哲晖心想风宗为尊的传统都多少年了,心口相传的规矩虽然不如明文规定有约束力,但也不容置疑。曹越若是坚持,许星仑在名义上是讨不了好的。虽然不知道曹越为何突然示弱,但李哲晖知道,曹家兄妹都是心思细密之辈绝非自己可及,便干脆闭口不言。
曹越也是说完刚才那句话才发现,自己心头的不安竟然都来源于对永安当前局势的责任感。他不想局面失控,却又不清楚对方究竟为何有恃无恐,所以一直如履薄冰。这许星仑此时要求得到认可,何不顺水推舟?
当下道:“曹越后学末进,今夜行动自然唯许师兄马首是瞻。”
许星仑审视着曹越,对方突然的示弱让他有些意外。但话已经出口,指挥权轻松到手,他也不会拒绝。点了点头,便对众弟子道:“将此人拿下,随我一同去永安宗学。”
众人应和,林宗弟子对刚才曹越和许星仑暗地交锋的结果很是满意,风宗始终压过林宗一头,此时总有些扬眉吐气的味道。
唐荒却突然一笑,道:“要不怎么说做人还是有差距。风宗弟子果然有其独到之处,所谓君子知命不履险地,曹公子倒是领悟的透彻。”
曹越无奈苦笑道:“唐先生请不要取笑。”
许星仑有些不解,但却没有更改主意的打算,冷然道:“拿下!”
林宗弟子不由分说反扭唐荒的双臂,许星仑见对方一直十分倨傲,还十分提防。此刻见对方竟然毫无反抗之力,才发现唐荒并不是修行者。冷笑道:“我当你为何有恃无恐,原来不过嘴硬而已。”
唐荒的确手无缚鸡之力,被反扭双臂疼得冷汗淋漓。
曹越看着唐荒受制,心下狐疑——此人百般纠缠无非就是为永安宗学那边拖延时间,那就不可能如此简单就让许星仑得手。究竟所恃为何,现在正好看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