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醒来时,临风客栈人去楼空。
不知为何,三个少女都没有跟他来告别,加上前一天晚上饮酒过量,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他揉着尚有些发疼的脑袋,一步一步的挪下了楼梯。
良庸察觉,自己才刚刚走完楼梯,临风客栈一楼的所有人,目光都若有若无的扫了过来。
原来倚河诗会上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开,那《黑白分明》和《春雨》让萧良庸、李春雨的名字在富川河畔为众人所知了。
倚河客栈是住不下昨晚那么多的学子的,所以也有人来到临风客栈居住。那掌柜的岂能放过这种宣传自家客栈的机会,自然是要编一些精彩的故事,来满足众人对这几个少年男女的好奇。
毕竟一个客栈的故事越多,底蕴就会越深厚。
场间众人都交头接耳,时不时的看一眼萧良庸。
良庸不解,但也不在意。想着今天就要去永安县城,就走到柜台。问道:“永安县城怎么走?”
掌柜的自然认识他,昨晚一条死狗一样被敏敏和春雨的女婢抬回来,又被林二小姐带走。那三个贵女跟着少年的交集,未免多了一些。掌柜的不敢怠慢,给他说明了路途。
良庸有些犯难,二十里路,如果走的话,恐怕大半天都走不到。于是就问掌柜有没有快一点的方法可以去到永安。
掌柜的答道:“好教客人得知,来富阳的人大多会自己准备马匹马车。您如果没有这些,小店倒是可以代为准备。”
良庸说了一声多谢。掌柜的便命人下去给良庸准备马匹。
可这时萧良庸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在山洞那头,这是在外面啊。连忙问道:“要钱吗?”
掌柜的一脸古怪神色看着萧良庸,心想怎么可能不要钱。便告知了良庸价格。
听得那价格,良庸也没什么概念,可是自己身上一文钱也没有,价格什么的根本不重要。于是便对掌柜的说道:“我没钱。”
这下掌柜的愣了,和那几个千金贵女同出同进的少年,居然说自己没钱?
在场的众人也都听见了良庸的话,交头接耳声便更大了。李春雨那晚艳惊四座,却和萧良庸一直出双入对,其实人人都有些羡慕或者嫉妒的成分在里面,此时听得良庸说没钱,众人顿时都醒过神来:这个少年和李春雨并不是一路人,只不过是借了人家的光而已。甚至于有没有钱结清临风客栈的账还在两可之间。
“原来是个穷小子,怎么会跟那几个千金小姐在一起?”
“有何难猜?估计是个怀才不遇的穷小子,那些大小姐们出于好奇,一时兴起也是有的。”
“有几分道理,那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更简单了,那几个大小姐好奇心过了,这穷小子自然就打回原形了。”
“倚河诗魁倒是名头响亮,可惜吟风弄月,曲意逢迎也不能当饭吃啊。只可惜了那首《春雨》,端的是一篇难得佳作。”
……
渐渐地有些不堪入耳,萧良庸只当他们胡说八道,没有理会。但是看那掌柜的神色,知道口袋无铜,多说无益。当下便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慢着,这位客官,您的店钱还没结呢。”
客栈掌柜的话让萧良庸一愣,自己身上没钱,现下如何是好?
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众人纷纷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看着萧良庸。
正当良庸以为自己可能需要把怀里的镯子抵押出去才能化解尴尬时,突然有一个一身短打扮的小厮快步从门外走进来,急趋几步到良庸跟前,向他行了一礼,问道:“请问公子是否就是昨日的倚河诗魁,名叫萧良庸?”
良庸一怔,点了点头。
“小的已备好马车,就在门外。”
良庸这下有点傻了:“马车?我的?”
众人都是奇怪,抬眼看去,一辆马车,果然就停在门外,拉车的两匹马都神骏不凡,却调教的很好,安静地站着没有乱动。刷着暗红色的油漆,上面的各种装饰十分复杂,一时也看不清楚。但很显然,这辆马车的主人定然身家不凡。因为仅仅是那两匹高头大马就不是平常人负担得起的。
那个小厮也是一个人精,早就在门外听得里面众人议论萧良庸,见他发愣,便故意抬高声音道:“这是您的兄长吩咐小的给您准备的。而且先生还特意吩咐,担心公子出门没有带钱,恐怕被一些有眼无珠的家伙蛇蛇蝎蝎的议论,所以吩咐小的一大早就在此守候。”
客栈内众人一时脸色不是脸色,这小厮含沙射影,但他们倒也没有办法反驳,毕竟刚刚才议论完萧良庸。
良庸还是没反应过来:“兄长?谁啊?”
“薛通山,薛先生啊”
“哦。”萧良庸恍然大悟,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个薛通山倒还真的对自己挺好的,算了,反正自己也没有别的办法去永安,同乡的马车,就坐他一坐。
正要说话,忽然见那小厮眼风一转,冲那个临风客栈的掌柜疾言厉色道:“有眼无珠的东西!你可知我家良庸公子是薛通山先生的义弟,竟敢如此轻慢!你好大的狗胆!”
那掌柜的不知为何,被这小厮这样厉声教训,却毫无脾气,老老实实的跑过来,一叠声的道歉,说自己什么猪油蒙了心,又说有眼不识金镶玉之类的话,说着还轻轻的抽起了自己耳光。
萧良庸看得好笑,这掌柜打自己耳光未免太轻了点,还没有林彬燕打自己重。
那小厮察言观色,以为良庸还不满意,又喝道:“没吃早饭是怎么的?!”
萧良庸连忙止住这个小厮,说道:“算了,人家只是要钱而已,有什么错。别太过了。”
那掌柜的连忙又是一叠声的道歉。
小厮冷笑道:“我家公子心善,这次就放过你。回去好好洗洗你那双招子。”说着抛出一个钱袋,打发那掌柜去了。
众人看着这小厮表演,正是面面相觑的时候,却又见那小厮向着萧良庸躬身,十分谨慎谦卑地说道:
“马车已在门外,何时动身,请公子示下。”
萧良庸何时见过这种人精猢狲,不禁失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厮应道:“小的蒙薛先生赐名,叫做薛小川。只不过因为替先生打理日常琐碎杂务,在外面大家都叫我的诨号。”
“什么诨号?”萧良庸笑问。
那薛小川居然有些腼腆的一笑,道:“劳烦公子下问,小的诨号‘小鬼难缠’。”
不单单是萧良庸,所有人都是一愣,似乎这个诨号比他的大名还要响亮,随即立刻有人反应过来,说道:“原来你就是通山新府的小鬼难缠,怪不得刚才居然还敢讽刺爷们。”
那薛小川做了个鬼脸朝众人笑道:“谁让各位爷们嘴里不干不净呢?”
一个下人竟然敢对这些永安宗学的学生如此说话,有些出乎意料。但是萧良庸实在有些喜欢这个人精,当下止住他继续出言不逊,笑道:“走吧。”
“好嘞。”薛小川一声吆喝,就搀扶着良庸上了马车,自己坐在车辕上,一扬马鞭,那两匹高头大马一声长嘶,大摇大摆的绝尘而去。
临风客栈的众人像是看了一出精彩绝伦的戏法,都有些发愣。当下有人道:“这又是倚河诗魁,又是通山义弟,可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就像凭空冒出来一个人。”
“谁说不是呢,这事端的古怪。我听说薛府只有薛小川是跟着薛通山的下人,说是下人,跟弟弟也差不太多。薛府的其他所有下人,都是临时的短工。这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有人接话,“薛通山与家父有过几次生意上的往来,他那府里,是没有下人的。基本都是有客人来或者其他什么事的时候,才会临时招募短工。长工,就这一个小鬼难缠。”
“不仅仅如此,薛先生的所有生意,近一年来都是这个薛小川在总管打理,自己当甩手掌柜。嘿嘿,这倚河诗魁,想必来头不小。”
“不错,我想,这萧良庸年纪虽小,可在倚河诗会一战成名,现下又是薛通山的义弟。诸位,此子风头正盛啊。”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相对无言,不知是何感受。
且说马车颠颠簸簸向着永安县驶去,萧良庸在马车上,心下的好奇简直如同那奔流的富川河水,哪里还止得住?
便问道:“小川,你和薛……大哥熟吗?”
薛小川在外面大声应道:“我从记事起,就跟着先生啦。”
良庸点了点头,又问:“薛大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不是说了吗,公子您是先生的义弟。”薛小川的声音就和他的性格一样张扬。
“可我没有跟他结拜过啊。”
“这有什么的啊。公子我问你,你认识我家先生吗?”
萧良庸点点头,道:“认识。”
“那不就结了吗。我家先生又不会害你,先生说过,以后通山新府就是您的家,您就是他的亲弟弟。您就安心住下吧。”
这小家伙实在太精了,活脱脱一只猴子。萧良庸觉得这个薛小川十分可爱讨喜,又问:“那你家先生,到底是个什么人?”
“先生是个好人!大好人!”薛小川斩钉截铁。
良庸一愣,他问的虽然不是这个意思,但看薛小川如此坚定,当下不由得也信了几分,又问:“他是做什么的?”
“先生以前做生意,很多很多的生意。不过近年来都交给我打理了,先生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很重要的事?”
“这我哪知道,公子若想知道,自己问问先生便知。”
萧良庸心想自己实在没必要这么戒备,薛通山对自己根本没有恶意,相反他对自己确实很好。而薛小川给他留下的印象,也是极好,所以也就放松下来,便不再打听这事。
当下又想起那个晚上,薛通山和叶寒渊也有过一个回合的交手。便问薛小川:“小川,你知道修行吗?”
“知道啊。”
“薛大哥修行吗?”
“先生不修行,”薛小川说道,“但先生懂修行。”
这是何意?萧良庸完全不能理解,他便道:“那你呢,你修行吗?”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修行,我要照顾先生,没空去宗学念书。”薛小川说道,“不过先生总是让我学这学那,现在我也懂得怎么聚集天地灵气啦,算是会修行吧。”
萧良庸好奇心又涌了上来,原来这个薛小川竟然也能使用灵力吗?便问道:“那你的境界呢?”
“我不知道,先生没跟我说过。”
萧良庸点点头,把自己这几天对这个世界修行的所有信息拼凑起来,知道在这个世界的修行,大致上只分为两个层级,一个叫做“九转”,一个叫做“先天”。但按照那天徐飞鹏和叶寒渊的对话,在先天之上,还有一个传说中的境界叫做“神脉”,但是达到这个境界的人屈指可数。想来这薛小川,把修行当业余活动来做,也不会强到哪去,最多不过是九转初境罢了。
薛小川这时候却问道:“公子,我有个事特别好奇,你能告诉我吗?”
萧良庸好笑,问道:“什么事?”
“那首《春雨》是你给哪个姑娘作的诗吧?”
这时候萧良庸才如梦方醒,他喝了太多的酒,几乎记不清自己喝酒之后做的事和说的话了,但是作诗一事,还能记得。不由得想起那个夜晚,祝子枫想要借倚河诗会的气氛半是求爱,半是逼迫的对李春雨念诗,让他十分不爽。于是就借用了以前在山洞那头看到过的诗文,改了个名字,就得了诗魁。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薛小川竟然知道。
但是他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毕竟那个晚上,春雨的温婉文静,也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不管是喝了酒也好,还是怎么都好,《春雨》的确是他当时心里的真实写照。于是便应道:“是的。就是写给一个叫做春雨的姑娘的。”
那薛小川怪声怪气的大笑道:“哎呀,这才子佳人多好啊,我就不应该听先生的话修行,就应该好好念些诗文,将来也能抱得美人归!”
萧良庸算是对薛小川这猢狲服气了,他虽然作得那首诗,却并没有抱得美人归,反而,自己和林彬燕、曹诗敏还有李春雨的相识一场,仿佛南柯一梦。一觉醒来,无影无踪了。
当下不由得也有些失落,因为三个少女没有跟他告别,也许真的就像刚才临风客栈里的人所说,好奇心耗尽了吧。
见良庸不说话,薛小川有些意外,便道:“公子,小川说错话啦,你不要在意啊!”
萧良庸笑道:“没事。”
这时候的良庸,忽然想起自己跟林彬燕经历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为李春雨写了那首技惊四座的《春雨》。可是跟曹诗敏,却没有什么特殊的交集。
但这个想法在脑海里停留的还不够一秒,就被他否认了。
谁说没有交集?!
那柄“秋霜”还在曹诗敏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