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媛媛搞不明白眼前的情况,只要是正常的女人就绝对不可能接受第一次见面的男子发出的交往请求。这是不安全的。
错过这次就没有机会了。我应该矜持一些。我时间不多了,我应该更主动一些…………多种情绪在隋媛媛的胸口放肆地蔓延,陆嘉南的目光让她意识到,眼下最有利的选择就是放手一搏。
她选择卸下女性自我保护的本能,忽视内心的不安,说出令陆嘉南欣慰的答案:“好啊。”
无懈可击的完美男友
隋媛媛曾经短暂地感到过不安,但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陆嘉南的每一个行为都说明了他是一个无懈可击的男朋友。
在他们的交往中,他总会不定时地为她做点儿浪漫的事情,接她上下班,兴致好的时候,他甚至会为她煮一些简单可口的食物。
“你对我太好了。”
“保护你是我的职责。”陆嘉南总是这样说。
陆嘉南在家族企业里工作,他的应酬很多,但总是抽出时间来陪伴她,毫不厌烦地听她抱怨不顺心的事情,并且饶有耐心地安慰她。
“你不需要去工作,一切都有我。”
“不要生那些人的气,你比他们好太多。”
隋媛媛感激陆嘉南的爱,他带给她从未预料过的温暖与爱意,这些感受她甚至没有从父母那里得到过。她甚至想,如果陆嘉南失去了一切财富和地位,自己应该仍然会继续爱着他吧。
某种程度上说,她有些为自己的聪明和敏锐感到自豪,她并非是靠着好运得到现在的生活,应该说,她值得这一切。
“这是我的女朋友——隋媛媛。”陆嘉南喜欢带她去参加朋友聚会,他并不忌讳公布他们之间的关系,大方地介绍新的社交圈给隋媛媛认识。她喜欢他的朋友,每个人都很亲切,贴心,教养良好。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他们一群人正坐在酒店的露台上享用着午餐,坐在最右侧染着棕色头发的女生侧过头问隋媛媛。
“这个要问他呢。”隋媛媛脸颊上泛起害羞的红晕,快速地看了陆嘉南一眼。
“随时。”陆嘉南懒洋洋地吸了一口果汁,在餐桌下握紧了女朋友的手,“你想什么时候?”
“我也随时啊,”隋媛媛做出轻松的姿态,“我才不是那种逼婚的女人。”
“是吗?”
“当然。”
“那……”隋媛媛疑惑地看着陆嘉南推开椅子,站起身,他缓缓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单膝下跪,“媛媛,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是真的吗?隋媛媛凝望着陆嘉南温柔而深情的眼神,她感觉到不真实和幸福感交织成某种物质,在体内疯狂地爆破。
阳光,午餐,高级的社交圈,帅气而富有的男朋友,自己是怎么在一瞬间就拥有了那么多?所以,苦苦挣扎、处心积虑地谋划还是有用的吧?所以,只要不择手段地往上爬,抓住每个机会,就能改变命运了吧?
“我愿意。”隋媛媛的眼眶噙着晶莹剔透的泪花,说出了一句有可能改变她一生的答复。
梦醒了
“天啊,你穿上婚纱的样子太漂亮了。”
“是啊,真的太漂亮了。”
“好羡慕你啊,能嫁个这么好的老公。”
“以后有机会也要介绍好男人给我们啊……”
…………
隋媛媛坐在酒店更衣室里,满意地享受着朋友们对她的殷勤和恭维。她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完美的妆容,昂贵奢华的白色婚纱,光泽柔润的珍珠项链。她的眼眸中绽放着迫切与狂热的光芒,她已经等不及成为陆太太,只要完成这个婚礼,她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分享陆嘉南的一切,从此和无趣尴尬的前半生彻底告别。
“隋小姐,时间到了。”婚礼公司的员工打断了隋媛媛的思绪,她摆出温柔的笑容,跟随着工作人员离开了更衣间,穿过了长长的走廊,抵达举办婚礼的那片草坪。
当隋媛媛走出来的时候,宾客发出了欢呼和掌声,管弦乐团拉奏起德彪西的《g小调弦乐四重奏》,陆嘉南安静地站在前方,微微眯起眼看着自己的新娘。
多么幸运。隋媛媛紧张而小心翼翼地走过红地毯,很快,她就要把手交给这个男子,然后他们将会深爱彼此,厮守终身。他们会住在顺义的别墅区里,生两个聪明可爱的孩子,每年去欧洲度过美妙的亲子时光。
婚礼主持人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中年牧师,他念了一段长长的拉丁文,大概是祈祷主的恩赐,给予这对新人祝福。随后,他扭头问陆嘉南:“你是否愿意娶隋媛媛为妻……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
“我——不——愿——意。”陆嘉南抛出的答案,像是一个惊天炸雷在宾客中炸开了锅。
隋媛媛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彻底打蒙了,她无法思考,大脑一片空白,迟疑地吐出了几个字:“亲爱的……你怎么了?”“2月10日,这是一个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
隋媛媛意识到自己在浑身发抖。陆嘉南到底在说什么?他想做什么?他眼眸中的温柔和爱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战栗的冰冷与决心。
“你……到底在说什么?”“把别人的生命和痛苦都不当一回事儿,总想踩着别人往上爬,”
陆嘉南的声音并不大,但足以让台下的宾客听得一清二楚,“这不就是你的小心机吗?当小三害死别人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寻找幸福,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隋媛媛心底的希望正在不断崩塌,她看见宾客正在窃窃私语,艾米丽·吴正用一副看好戏的讥讽表情盯着台上发生的一切。她后悔不应该请那么多人,天知道,她几乎把通信录里能邀请的人都请过来了,还有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那事情是怎么样的呢?”陆嘉南勾起嘴角,发出一声冷笑,“想说自己是无辜?是被勾引?还是想假装自己被冤枉了?还是以为做什么事情都会神不知鬼不觉?法律不能惩罚你,不代表你可以不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陆嘉南贴近隋媛媛的耳旁,冰冷残酷的声音生生地割裂了她最后的希望,“我是她的哥哥。”
婚礼草草地结束了。陆嘉南甩下了新娘,开着停在草坪上的跑车飞驰而去,他那悠闲熟练的态度,仿佛并不是逃婚,只不过是在某家餐厅吃完饭,正打算回家而已。
宾客之间一片混乱,每个人都没有离开的意思。谁会愿意错过这样漂亮的戏码呢?他们装作关心地问“新娘去哪儿了”“哎呀,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啊,太可怜了”,他们摆出怜悯和关心的姿态只为了更好地获取八卦。无论在草坪上,酒店门口,抑或是冷餐桌旁边,都看得见几对根本不熟悉的陌生男女交头接耳,低声交流着彼此掌握的信息,企图用各种阴谋论让这件事情变得更有戏剧性。
“隋小姐,您看今天婚礼的账单是怎么结呢?”
“先放这里吧。”
隋媛媛瘫坐在更衣间的椅子上,拿起放在棕色盘子里的账单,一张质感良好、纹理精致的艺术纸上印上了一个触目惊心的金额。她的目光扫过这张无法支付的昂贵账单,无意中瞥见大落地镜中的女子。干枯、憔悴、凌乱的妆容,她被镜像中的画面所吸引,深深地凝望着——她看见了什么。
她看见了乏味、平淡无奇的五官,看见粉底下的小雀斑和细纹,过于宽阔的额头显得那么粗俗无趣,细长扁平的单眼皮即使画上眼线也没有显得更迷人;身材不够好,臀部太宽大,手臂太粗,缺乏灵巧迷人的劲儿。她看见内心深处的空白虚无和永无止境的渴望,她还看见了艾米丽·吴指指点点的讥讽笑容,还有陆嘉南讽刺冷酷的表情。
第一次,她真正地看懂了——看懂了自己,也看懂了这个世界。
她是我妈妈中学时代的好朋友,从年龄上说,我应该称呼她为蒋阿姨,但是在她的要求下,我只能叫她Nancy或者Nancy蒋。
我们之所以会相遇,是因为那年夏天我不知道从哪儿看了一堆旅行攻略,嚷嚷着要去西藏旅行,妈妈认为西藏太危险,而我也毫不退让。作为妥协条件,她允许我到莱比锡度过整个暑假。
我抱着愤愤不平的想法飞往德国,开始脑补自己将要和一个40多岁的女人度过整个暑假。我从来没有和她见过面,不过在我一厢情愿的印象中,她应该是一个刻板、无趣的女人,谁能指望长辈会是有趣的呢?
当我见到Nancy蒋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彻底想错了。
我至今仍然记得她的穿着打扮,她穿着一条天蓝色的低胸长裙,涂着淡粉色的唇膏,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信封包。她不是令人惊艳的大美人,但优雅得无懈可击。她看见我的时候,伸开双手友好地抱抱我,说了一句“欢迎来到德国”。
Nancy蒋住在郊外的小别墅里。房子倒不算太大,不过布置得很有格调。
我尤其喜欢客厅里的施坦威钢琴和一墙壁的唱片,足以让我度过一个舒服的下午。她曾经是唱片公司的经纪人,现在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工作室,时间很宽裕。没事儿的时候,她还会下厨做一些渍鲤鱼、烤香肠之类的食物。
我们很快就混得很熟络,Nancy蒋也不介意和我分享自己的人生经历。
早在20世纪80年代,Nancy蒋和我妈妈一样,离开了自己生活的小镇,到大城市里去寻找自己的人生。像许许多多人一样,她在工厂、餐厅等地工作,但是她并不满足从事服务业,她开始自学外贸知识和外语,后来成功在一家贸易公司获得了一份文员的工作。
在工作场合中,她结识了自己的前夫。他在沿海城市有几家自己的工厂,做着出口国外的服装、鞋子等。这段婚姻很顺利、很幸福,直到她30岁的那一年,她的前夫和一个唱民歌的女人出轨了。
“听到这种事情,我不禁一哭二闹三上吊,我还在电视台门口埋伏着堵小三,”Nancy蒋摆弄着手中的茶杯,好像说起一件有趣的事情,“我上去和她打了一架,把她的衬衫都撕坏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自己搞得一团糟。”
Nancy蒋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自己会遇到小三,幸福的生活和美好的未来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忐忑不安、怀疑、焦虑。
前夫不愿意离婚,口头上承诺会和小三断绝关系,实际上却仍然藕断丝连。她这辈子从来没有想过离婚,身边所有人也不赞同她离婚,这样的婚姻在哪儿能找到?这么会赚钱的老公,离婚以后就再也遇不到下一个了吧?现在离婚,再婚有问题怎么办,老了以后谁照顾?身边的亲人和朋友纷纷教她如何挽回老公的心,或者学会忍耐这一切。
她尝试过他们的建议,努力忍耐,忍耐到近乎精神崩溃。最后,她终于提出了离婚。前夫对此很吃惊,夫家的人竟然通过各种手段阻挠他们离婚,最后不得不上诉到省最高法院,才被判了离婚。离婚后,她几乎没有拿到任何补偿金。尽管如此,她并没有沉沦,而是开始学习德语,申请了当地的学校。经过了艰辛的学习和奋斗后,她终于在德国拥有了新的事业、新的社交圈。
“这个,太不容易了……你当时害怕吗?”
“怎么不怕?我怕得要死。”Nancy蒋笑得明媚动人,“怕没钱,怕老了没人陪,怕离开他日子会过不好。”
“那是什么让你下定决心?”
“我受不了他们教训我的话。连我妈都和我说,男人出轨很正常,女人要忍到他们玩不动的那一天。我一直想,我搭进去的时间根本没有回报,他也不会心怀感激。他们嫌我爱折腾,不能和小三和平相处。其实是他们太难讨好,所以,我决定再也不讨好他们了。”
困住就是不幸福
我喜欢和Nancy蒋在一起的生活。
她是一个自由自在却又和世俗社会相处得很和谐的人。每天早上起床,都能看见她愉快地坐在餐桌前享受着阳光和早餐。她仿佛从不疲倦,身上永远散发着火焰般的热情。我喜欢对生活抱持快乐态度的人,他们总有办法把一切都变得好起来。
我觉得一切都很好,唯独有些尴尬的是,早上的餐桌上常常出现不同脸孔的陌生男人。他们共同的特点是长相帅气,和善友好。我尤其记得其中一个,大约40岁的男人,据说是某个大学的经济学教授,至少有两个星期的早上我都碰见了他。他很风趣幽默,常常帮我们煮一壶香浓的黑咖啡,还会烤很香的pancake1。
1西式甜点,多译为煎饼。
即使当时的我只是一个14岁的孩子,但我还是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Nancy蒋不觉得不安,她会点评男朋友们中谁比较贴心,谁喜欢后现代艺术,谁讨厌乔治·奥威尔……她毫不忌讳地带上我和她的男朋友们一起享用晚餐,她还介绍一切有趣的女生给我认识,鼓励我去看奇奇怪怪的演出。一贯容易害羞的我,在她的帮助下结识了不少新朋友。
“他们都是你的男朋友吗?”某个下午,Nancy蒋带我去湖边的咖啡店喝下午茶,我终于问出了隐藏在心中许久的疑惑。“看你怎么定义男朋友,”Nancy蒋抿了一口咖啡,“我没有固定的男朋友。”“没有固定的男朋友?”“嗯,就是双方之间不存在确定、稳定的关系,可以随心所欲地约会自己想约会的人。”“你喜欢这样吗?”“当然喜欢。新鲜的事物总能让我热血沸腾。”“热血沸腾?我以为一心一意会更好。”“听着,有人喜欢稳定的感情,他们注重的是一心一意、白头偕老;但是我喜欢浪漫,新的约会,可爱的男人。”“喜好不同?”我好奇地侧着头看着她,“可是,你年轻的时候结过婚,是因为离婚才改变了自己的喜好?”
“不,不是这样,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只是年轻的时候没有发现。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搞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曾经做过某件事情,不代表你曾经是那样的人。不过,”Nancy蒋无奈地笑了笑,“大家都以为我曾经感情受创,才不敢开始稳定的情感生活。”
“稳定的情感生活哪里不好?”
“我知道这个听起来很奇怪。爱情最好的部分永远在开头的时刻。即使他事业有成、长相英俊,即使你们有足够的钱来维持浪漫,最终,火花仍然会熄灭。你们的话题慢慢会从‘去哪里看歌剧’‘今晚去哪里约会’变成‘冰箱为什么空了’‘今天晚上谁做饭’。我不是说那样不好,我也尝试过几段这样的恋情。只是,它们太无聊了,所以,我逃跑了。”
“那……没有稳定的恋情也可以幸福吗?”我花费一些时间消化她说的话,又抛出了一个新问题,“不会寂寞吗?”Nancy蒋放下咖啡杯,严肃地看着我说,“爱情不是幸福的全部。它对幸福而言几乎微不足道。”“我不明白。”
“爱情和吃饭一样,会让你获得短暂的满足感。不过如果你想一直幸福下去,你就要让自己有的选择。幸福不是拥有某一件事情、某一个人,而是你没有被困住,还有其他选择,并且永远有机会调整自己所处的状态。”
“所以不能被困住?”
“没错,不能被困住。困住就是不幸福。幸福就是还有的选。”
Nancy蒋和我的对话发生在我14岁生日的前一天。在当时,我并不能完全理解她所说的话。但是,我仍对她心怀感激,她的慷慨和友好,让我看到了另一种价值观和生活方式。
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暑假结束,我回到了家。
在一次亲戚的聚会中,有一些三姑六婆问Nancy蒋结婚了吗?我说没有。她们得意扬扬地开始讨论起她的八卦,嘲讽她当初不应该离婚,最后话题又落到自己家的熊孩子和抱怨自己家的老公,絮絮叨叨地吐槽生活中的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