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微博那事儿啊,”秦小宁轻描淡写地说,“他黑完我以后,还跑来找我吃饭,然后我就去了。开头他还挺客气的,后来又给我出各种指导意见。我和他说‘我需要的是男朋友,不是三流评论家’,他就和我吵起来了。原本我没有想和他分手的,谁知道他和我说:‘你知不知道,是我的牺牲成就了你?’那一刻,我觉得他真的疯了。”
“他太可怕了……”我倒抽一口凉气,继续八卦,“然后呢?”
“然后他就说他为我付出多少啊,他觉得我画得有多垃圾啊什么的。最后我受不了了,我就和他说必须分手。”
“他怎么说?”“当下他也答应分手了。不过,第二天他就开始求复合,跑来和我说多爱我啊,还不允许我把东西搬走。”“太过分了吧?!”“这还不是最过分的,他还找了一群我不怎么认识的人来当说客。
我都快变成一个抛弃共患难的男朋友、狼心狗肺的人了。”“那你怎么想的?不会和他复合吧?”“绝不,”秦小宁坚定地说,“绝不。就算我欠他什么,也都算还清了,我不能再和这个人在一起。他求我复合的时候,说什么‘我们现在就结婚吧,这样你就会开心点儿’。我觉得我的恋爱根本就是一个笑话,我们根本不是一个频道的人。我脑补了一下我们结婚的画面,将来有了孩子怎么办?一辈子被一个有情绪障碍的父亲打压,毁掉孩子的一生?我光是想想就要吓死了。”
“没事儿没事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至少你现在和他已经划清界限了。”Anita开心地拍拍她的肩膀,“我们就怕你不醒悟。”“谢谢你们。”秦小宁突然握住我的手,“也谢谢你收留我,让我有勇气和过去告别。”
在那一刹那,我突然意识到,这对纠缠许久的怨偶,总算是真正地分道扬镳了。
尾声
大概一年后,Anita在一个聚会上,无意中又见到了Y先生。她说,感觉Y先生一点儿都没有变,仍然喜欢对别人说自己的人生故事和大道理。哦,不对,他变了一点点。除了那些无趣的厚黑学之外,他开始和所有人倾诉自己的情史,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受尽伤害的可怜男人。
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他也不介意,换了一个又一个交际圈,口碑越来越烂也不在乎。秦小宁听到Anita的转述,淡淡地说了一句:“他不仅坏,还愚不可及。”
秦小宁曾经对Y先生心怀内疚,而今也能谈笑风生地把这段恋情当成一段逸事。Y先生从一个青春期就开始热爱漫画的少年,变成又蠢又坏的男人。我和Anita曾经只是不喜欢Y先生,现在却已经上升到厌恶的程度。
我一直以为“一切会好起来”,事实上,时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它让好的东西变得更好,也会让坏的东西在命运的长河中彻底腐烂。
我不知道会不会变得更好,但很多事情必然会变得更坏。
所以,我们只能小心谨慎,避免推倒多米诺骨牌。后有钱了,应该怎么维系婚姻关系?》。从前,她是不屑于听任何情感专家的建议的。恋爱,结婚,处理婆媳关系……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明白,要解决这些问题并不难,无非就是诚恳的交流。她一直觉得婆婆和谭泽明都是很通情达理的人,从恋爱到结婚,谭泽明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唯恐她受到一丁点儿伤害。闺密们都常常感慨陈薇的命真的太好了,嫁了一个家境不错、为人又贴心的老公。
换作以前,她会笑纳所有的恭维。
陈薇的目光扫过客厅,谭泽明一脸阴郁地对着电视机打游戏。若是换作以往,他们吵架后谭泽明总会耐心地讲道理教育她,哄哄她,而现在,他宁可和无聊的超级玛丽待一个晚上,也绝对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呢?是她从客户经理升职成高级客户经理开始?还是她最近被挖到一家新型互动广告公司,薪水至少翻了三倍,取代谭泽明成了家里的主要经济支柱?还是她频繁加班出差,引发了谭泽明的不满?
说真的,她不知道。她只是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每次她企图阻止这种变化,迎接她的却是更加激烈的抗争与争吵。
她无奈地又翻了几篇类似的文章,上面的内容都是差不多的陈词滥调,无非是要温柔啦,要顺着老公的意思啦,要多承担家务事啦,最重要的是要把钱拿出来大家一起花,让另一半觉得开心,但是小金库的钥匙要掌握在女生手里。
一种说不出来的筋疲力尽感涌上心头,文章里的那些狗屁建议她每一条都在做,除了把自己累得半死以外,根本没有任何用途。
“我要去睡觉了。”谭泽明关掉了游戏机,对正在书房看电脑的陈薇说,“我明天要早起。”
“好吧。”陈薇看着他把游戏机的手柄放到收纳盒里,心血来潮地说了一句:“我觉得你最近游戏打得有点儿多。”
“还好吧。”
“老打游戏对身体不好。”
“你老加班就对身体好了?”谭泽明不冷不热地答了一句。
“我加班是迫不得已啊,”陈薇后悔自己不恰当地表达了不恰当的关心,“我也想早点儿回家陪你,在家多待一会儿,最近不是项目比较多嘛,还有几个比稿……”
“你知道我为什么打游戏吗?”谭泽明打断了陈薇的话,定定看着她,“你以为我喜欢打游戏吗?我是因为在现实生活中太没有成就感,才开始玩游戏的。”
“你怎么没有成就感了?家里不都挺好的吗?你的工作也很顺利,我的也很顺利,比起很多家庭,我们已经很幸福了。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和我说,不然……我真的很担心。”
“我说过了,不过你不明白。”
“我就是不明白。”
“你是我太太,你出去就应该多给我一些面子。”
“我怎么不给你面子了,我……”陈薇立刻明白谭泽明指的是哪件事情,“我那天只是在正常的聊天而已!”
“正常的聊天?还是你巴不得天下所有人知道你现在赚得比我多,还在大公司里管着上千万的大项目?你要炫耀就炫耀,别在我朋友面前炫耀。”
“那是别人问我现在在做什么!你朋友问我做什么工作,难道我不告诉他?!难道我和别人正常说话,也做错了吗?”
“是是是,你做得都对,”谭泽明冷冷地抛出一句,“我懒得和你说,我要去睡觉了。”
陈薇听着谭泽明砰的一下关上了房门。突然之间,她觉得眼前的男人出奇地陌生,就像是某个未知的灵魂钻进了谭泽明的身体里。很难想象,他们度过了四年甜蜜美满的恋爱期,还有两年安稳愉快的婚姻生活,竟然在第三年,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
在前面的六年里,谭泽明一直是占据主导地位的强势方。在陈薇还在读大一当学渣的时候,谭泽明刚刚毕业,进入了一家知名的广告公司做AE1,三年之后,又跳槽到另外一家公司当Planner2。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谭泽明像是高高在上的男神,长相英俊,家境良好,温柔体贴,身上散发着偶像剧男主角的光环。陈薇享受着谭泽明的指导和关怀,谭泽明也极其乐意扮演“懵懂小姑娘身边的人生导师”的角色。
真正进入职场后,陈薇在新公司里学到很多知识,也很快看到了机会和自身的盲点。她喜欢那种自己变得越来越好的感觉,终于有一天,谭泽明不再是孤身奋战的男神,她也不再只是心怀广告梦的傻乎乎的女学生;终于有一天,她可以成为像谭泽明一样好的人,成为他身边最重要的支柱和力量。
陈薇抱着这个信念,拼命地努力和创造好作品。半年前,一家仅有50人的广告公司挖她去工作,她在短短的时间里拿下了几个重要的品牌和项目,公司的规模也发展到将近200人,自然地,她成了业界的核心人物,薪水像是直线一般攀升。从一个穿着运动服、背1AccountExecutive一词的缩写,指在广告公司中执行广告业务的具体负责人,即客户主管。2即策划人。
着帆布包去吃一顿自助餐就会开心得要死的女学生,迅速蜕变成穿着Chanel1套装,化着精致的妆容,为顶级的快速消费品公司提供营销建议的高级主管。这个过程她走得很辛苦,但是她终究是走出来了。
她希望谭泽明能为她高兴。没想到迎接她的,只有无情的冷言冷语。到底哪里出错了?她希望自己能弄明白,把一切都恢复到正轨上。
令人内疚的成功
“小薇今天怎么没有来啊?”周末的家庭聚会上,大姑扭过头问谭泽明。
“她今天加班,晚点儿到。”
“哎哟,她可真是一个大忙人。当上了大公司的合伙人,还真是不一样啊。我说,你这小子还真有福气,娶了一个这么能干的媳妇。”
“还真是,哪像咱们儿子啊,”姑父自以为风趣地附和了一句,“你以前不是老说有钱就去读什么M什么A,对,MBA!现在应该可以读了吧?到时候你充充电,再干一番大事业。”
“可不是吗,咱们那儿媳妇,班也不好好上,在家待着啥也不干。对了,小薇现在能赚多少?现在房子涨得那么快,有钱你们也赶紧再买一套啊。”
“肯定赚得不少,”姑父继续搭腔,无视坐在一旁的谭泽明,“怎么着一年能赚个七八十万吧。”
1即香奈儿,法国著名时尚和奢侈品品牌。
“那还真不少……你们存点儿钱,再让你爸妈垫点儿,估计就能在……”
关你们什么事。谭泽明死死地盯住大姑,她正吧唧吧唧地啃着一个炸鸡翅,双下巴的赘肉油腻腻地颤抖着。他心底忍不住泛起一阵恶心,恨不得能把一盘鸡翅全塞她嘴里——如果这样能让她少说一句话。长达两个月,他受够了别人夸奖他娶了一个多么能干的老婆,他从一个圆的中心被迅速边缘化,成了陈薇的陪衬品。
“你去给小薇打个电话吧,问问她什么时候到。”母亲看见谭泽明紧绷的表情,打断了其他亲戚絮絮叨叨的讨论。
“嗯。”
陈薇正坐在宽阔的会议室里,和客户分享上个月的传播数据。客户对于她的工作非常满意,给予了高度的赞美,答应会增加第三季度的营销费用,然后滔滔不绝地向陈薇介绍将要上市的新产品。她一边记录着会议中的关键点,一边悄悄地把振动的手机关掉。不用看,她也知道那是谭泽明打来的电话。早在前几天,她已经告诉过谭泽明,这个周末要加班,家庭聚会她不想参加;不过谭泽明没有同意,在他看来,无论那群亲戚有多么奇葩和不可理喻,家庭聚会仍然是不可失的传统。
会议室前面是视野开阔的落地窗,今天北京的天气很好,整个CBD都一览无余,再搭配上一份国际品牌的合约,生活美好得就像励志小说里写的那样——天道酬勤。然而一转身,就是不得不面对的说不清楚的家庭矛盾,无尽的争吵和冷漠。
陈薇开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10点多。谭泽明坐在客厅里打游戏,看见她回家,冷哼一声,把手柄摔到一旁就回房蒙起头睡觉。她打开手机才惊觉自己一直忘记开机了,满满的来电提醒宣告着谭泽明打了不下50个电话。她脱掉高跟鞋,从冰箱里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某种内疚混杂着不安,伴随着酒精在她的体内四处乱窜。
你的成功衬托了我的失败
自从那天晚上以后,陈薇努力装出一副小猫的样子。即使她再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也知道谭泽明因为自己赚得太多,觉得男子汉的自尊心被狠狠地打击到了。如果她不想离婚,就必须拿出所有的力气,来弥补婚姻的裂痕。
谭泽明感觉到陈薇的变化,她每星期的加班时间从一星期七天改成一星期三天,早上起来做早餐,偶尔兴致来的时候还会做一份爱心午餐便当。她在家里待的时间变长,还踊跃地参加家庭聚会,和三姑六婆打成一片,日子就好像恢复到他们刚刚结婚那一会儿。他常常会为家里的温馨气息而感动,但孤身一人的时候,仍然难以排解心中的酸涩感。
“就觉得不对劲。”谭泽明约好友禾屹去居酒屋喝酒,第一次对别人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你这个是嫉妒吧,”禾屹喝着热乎乎的清酒,“你嫉妒她。”
“我没有。”
“你有。”
“我真怀念她以前的样子。”
“是是是,”禾屹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懵懂无知,必须靠
着你的指点才能做出正确的人生决策;现在你们的角色调换了,她是更有经验、更有成就的那个人。你需要的是一个崇拜你的小女生,小女生长大了,她现在是女王陛下。”
“她变得太快了,让我有点儿措手不及。”谭泽明不得不承认禾屹说的都是实话。“人都会变嘛,只不过她比别人聪明,很快就找到门道,比别人进步得快。”“我们大概永远没有办法真正预测、读懂另外一个人。”“这不就是生活的有趣之处吗?”禾屹笑笑,说,“拥有一个不断变化的恋人其实是赚到了啊,不用劈腿就可以享受和很多人恋爱的感觉。”“我还是宁可她不要改变呢。”“对她好一点儿,事业成功不是一种罪过。”“嗯。”他闷闷地哼了一声,“知道了。”
他们一直喝到居酒屋打烊才各自回家。谭泽明就住在附近,他送禾屹上车后,一个人独自沿着小路散步回家。他们刚结婚的时候,就搬到了这边的公寓,陈薇特别喜欢这里,觉得生活气息好,出门就有超市、咖啡店,还有营业到深夜的书店。有时候吃完饭,他们会跑到附近的甜品店点一份芒果西米露,聊聊最近发生的事情。有时候,陈薇会苦恼地说出工作中的问题,而他总会揉揉她的刘海,开玩笑地说一句“小笨蛋”,再帮她分析处理事情的方法。
谭泽明觉得自己是一个需要被认可的人,从小到大就是这样,他也一直被认可着,小时候是长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工作以后是上司口中“别人家的Planner”,谈恋爱以后也是“别人家的男朋友”。站在金字塔的顶层,傲慢地看着芸芸众生,是谭泽明一直以来努力工作、积极向上的动力。若是被其他人超越,他能接受,然后拼命地工作;但是,那个人竟然是自己的太太,这让他变成了同行和朋友茶余饭后的羡慕对象。他宁可别人嘲笑他,这样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站起来反驳或者打一架;偏偏他们是心怀好意地羡慕,那种神情就像他是不劳而获的家伙,找了一个会下金蛋的老婆。
深夜的习习凉风掀起了地上的秋叶,谭泽明打了一个寒战,拉起了外套的拉链,加快了回家的脚步。他想,就像禾屹说的那样,这一切又不是陈薇的错,或许这次轮到自己调整一下心态了。
“你回来啦?”谭泽明刚进门,陈薇从书房里跑出来迎接他,“外面很冷吧,我煮了一些热汤,你要喝吗?”
“嗯。”他脱掉了外套,疲倦地坐在沙发上,“谢谢。”
陈薇跑到厨房里,把炖了一下午的骨头汤重新加热沸腾,然后小心翼翼地用陶瓷小碗盛起来摆在木质托盘里,然后再从烤箱里拿出一枚烤得热乎乎的饭团,再洗上一把车厘子,最后把它们摆出可爱的形状。她心满意足地把这盘漂亮的作品端到谭泽明的面前:“尝尝吧。”
“这个是什么?”谭泽明脸色铁青地挥舞着手中的信封,彻底无视眼前精致可口的食物。“嗯?”陈薇困惑地看着他,接过信封看了一眼,快速地扫了一眼才恍然大悟地说:“这个啊,艾美国际广告奖的颁奖典礼邀请函。”“你们的项目拿奖了?”“提名了,去年我负责的那个护肤品项目。”陈薇低头看着邀请函,“就是一个互动的Minisite1,评委们好像都挺喜欢的。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拿奖,反正就去看看呗,也能多认识点儿同行,到时候你陪我一块儿去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