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却没有理会楚青衣的话,迈着步子四处走动,忽的在一幅画前住了脚步,盯着那画一动不动。
楚青衣走过去看了一眼,道,“这不是上次那幅‘孝慈纯圣元皇后’的画像么,你都看过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方正却细细的着那画中的女子,道,“你上次说孝慈纯皇后和禅弟很像,我没放在心上,此时细细看来,还真是越看越像。”
楚青衣不知方正心中想的是楚禅着女装的模样,偏着头看了几眼,又对方正道,“二师兄,你为何一定要赶楚公子走?这样多伤他的心啊!”
方正一顿,脸色微微发白,支支吾吾道,“当然是,是怕他吃不了苦喽,你知道寻宝珠可是很累的事,风吹日晒的,他那么瘦弱,怎么受得了……”
方正还未说完,楚青衣却噗嗤一笑,道,“二师兄,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说谎的时候,都会低着头看地上。”
“我……”方正心中越发慌乱,却完全不知如何辩解。
“二师兄,你告诉我嘛!我知道,你向来办事都讲究周全,定有你的原因的。”
方正越发犹豫,“这不关你的事,你就不要问了。”
“不行,你必须告诉我!不然我便一直缠着你。”
方正见她又使起了小性子,叹了口气,道,“其实禅弟不在了,告诉你也无妨。”
“我……我好像,好像是喜欢上禅弟了……”
楚青衣静静的听着,一本正经的等着下文。
方正见她那副茫然未解的样子,忍不住又道,“完了。”
“完了?”楚青衣一惊,“喜欢就喜欢啊,我也挺喜欢他的,那又怎么样,怎么就要赶他走?”
饶是方正素来光明磊落、不拘小节,此时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楚青衣终于醒悟过来,捂着嘴退了两步,惊到,“二师兄,你是说……你……你喜欢他?”
楚青衣半天都没转过弯来,看着方正一脸默认的样子,道,“可楚公子是个男人啊!你……你真有断袖之癖?”
方正脸色一白,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每次看到他时,我总是高兴的,每次离开他时,我总是不舍的,这些日子我总梦到他,梦到他穿着女装的样子,和现实中的他重叠在一起,让我怎么也无法面对。”
楚青衣静静听着,半响都没说出一句话来,只是傻傻的看着他。
忽的屏风后恍的一声清响,似乎有人打翻了一个茶碗。
“谁?”方正一惊,自己心烦意乱,居然没有察觉屏风后一直有人,一时间心神绷得紧紧的。
屏风后寂静无声,过了半响,终于闪出一个满头银发皱纹遍布的老者来,正是皇甫天,他尴尬的嘿嘿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朕刚才在后面睡着了,什么也没听到。”
方正万想不到皇上居然会在屏风后偷听,一时间一个头两个大,惊得呆若木鸡,傻傻的愣在了当场,连礼也不知道行了。
楚青衣也是大为不满,皱眉道,“皇上,你贵为一国之君,在自己的寝宫偷听别人谈话,还欲盖弥彰的说没听到,说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楚青衣见师兄的秘密被皇上听到,大为生气,所以这话说得极重,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的身份,皇甫天却笑眯眯的看着她,完全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道,“哪里偷听了,朕都说了睡着了,没听到,那就是没听到!”
“你……”楚青衣见堂堂皇帝还如此无赖,只得轻轻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再理他。
方正终于回过神来,见楚青衣如此无礼,连忙躬身道,“小师妹疏于管教,对皇上无礼,草民替她请罪,还请皇上不要责怪。”
皇甫天听方正如此说,脸色一红,也有些不好意思,道,“什么请罪不请罪的,太见外了,都快坐下。”
方正见皇甫天如此客气和蔼,反而有些担心,道,“不知皇上召见草民有何要事?”
皇甫天似乎极为高兴,满脸的皱纹舒展了许多,连带着憔悴的气色也有了些光彩,道,“哪有什么要事,只不过看你们就要离京了,心中不舍,又不能送你们一程,只好在见一见,算是道个别吧。”
方正一愣,古往今来,除了将士出征,哪有皇帝送平民的道理,不由得有些疑惑,不知如何回答。
皇甫天却不再理会方正,转过头来对一脸不高兴的楚青衣,笑眯眯道,“这个小姑娘,气势倒不凡,不知怎么称呼啊?”
楚青衣却瞪着眼睛道,“什么小姑娘?我今年都十八岁了,哪里小了?要叫我女侠!”
方正见她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心中七上八下,在一边使劲的对她挤眉弄眼,楚青衣却不闻不问,犹自对皇甫天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皇甫天却丝毫不生气,笑道,“好,女侠!敢问女侠尊姓大名,家里都有什么人么?”
楚青衣见皇甫天如此和蔼,神色缓和了些,对他也不那么戒备,道,“我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是我师父一手带大的,除了我师父师兄外,我便没什么亲人了?”
皇甫天认真的点点头,道,“你虽是个孤儿,但你父母若知道有你这么个漂亮可人的女儿,想必也会日日夜夜思念你的,倒比朕强得多。”
楚青衣翻了个白眼,道,“皇上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哪里比你强了?”
“你虽没见过你的父母,但你的父母必定很爱你,还有你的师父师兄关心着你;朕虽贵为天子,却自幼丧母,父皇不喜欢朕,三番五次要废储立贤,父母亲情淡薄无比,还要处处忍受他人的威胁,身边连个依靠也没有,你说是你强些,还是朕强些?”
楚青衣听得他这些话,不由有些同情,犹豫了半响,终于道,“你若不做这个皇帝,那不是什么烦恼都没了?”
方正大惊,怒道,“小师妹,你胡说什么?”
皇甫天一愣,忽然放声大笑,道,“说得好!朕若不当这个皇帝,哪里还有这许多烦恼,女侠,你果然是一等一的聪明!”
楚青衣看了一眼方正,鼓起勇气又道,“不是我一等一的聪明,而是我一等一的傻,刚才那些话,聪明人可不敢说,也只有我这种傻瓜才敢说出来。”
皇甫天赞赏的点点头,道,“女侠,朕越来越喜欢你了,只可惜没能早些认识你。”
楚青衣道,“我也渐渐喜欢你了,看你的样子,你这个皇上倒也不坏,虽然老了点、憔悴了点,却也很和蔼。”
方正额头冷汗涔涔,心中忐忑不安,皇甫天却面露喜色,笑道,“真的?你真觉得朕很和蔼?真的喜欢朕?”
楚青衣点点头,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高高在上,有些距离感,而且样子又苍老、又羸弱,我也不是很喜欢;第二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虽然有些阴暗有些让人害怕,但也还挺有趣、挺大度;这次见你,突然觉得你有些和蔼,有些豁达,还有些……”
“还有些什么?”
“还有些可怜。”
皇甫天一顿,问道,“可怜?怎么可怜?”
“孤单得可怜。”
皇甫天神色一动,愣了半响,道,“你不是一等一的傻,你是一等一的聪明。朕当了近三十年的皇帝,可从来没有人说过让朕不当这个皇帝,从来没有人说朕可怜,可你却能一字一字说到朕的心里。”
楚青衣听他夸奖,更不好意思。
皇甫天又与楚青衣长长短短的扯了些闲话,问起她的起居、爱好等等,全无半点要理会方正的意思,只把他晾在一边,楚青衣虽然疑惑,但也耐着性子一一回答。
聊了许久,天色将晚,皇甫天站了起来,道,“时间不早了,朕就不耽误你们出城了。”
方正一惊,起身试探道,“皇上就没有别的吩咐么?”
皇甫天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还真有一个。”
方正心中一沉,躬身道,“皇上请讲。”
“好好照顾好你师妹。”
方正惊愕的抬起头来,道,“皇上这是何意?”
皇甫天却不答话,伸手取下那副“孝慈纯圣元皇后”的画像,慢慢将它卷起,抚摸了许久,缓缓递给对楚青衣道,“这幅画像,是朕的皇后去世前不久朕亲手画的,朕每夜都会看上很久。待到天色一亮,京中就会风云骤起,朕不想这幅画蒙尘,就送给你了,朕希望你能代朕时常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