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奕对着他自己的那个不熟悉的“打野位”发了一会儿呆，直到他耳边传来了一声轻微的“你好”，带着他略微感到熟悉的气息——冰冷，异样，坚硬，难以琢磨。
他转头，看见焦傲一边调整键盘，一边坐在权奕旁边的那台电脑前，脸上还是没有什么波动，只是漆黑的眼珠盯着权奕，像是有千百句话在里面盘旋着，权奕却一句也听不懂。
“你来……？”
“补位。”
“哦，哦！”权奕狼狈地捂住快要从嘴里掉出来的成堆卫生纸，“好有缘，又碰到了！还是同队！”
焦傲微微点头，依旧读不出什么情绪，但是能看出他的嘴角不禁向上扬了扬：
“你去打野了……”
“是，我想着，打败你是暂时没机会了，”权奕不好意思地摸头，做出一副不甘心却认栽的模样，“但是除了你以外，其他人倒是可以打败！”
焦傲莞尔，但并不是因为权奕的变相夸奖使他高兴，真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这个少年并没有因为一次惜败就萎靡不振，这让焦傲也少了些心理负担。——虽然心理负担这个东西，他这辈子也没展示给别人看过。
“喂，曾兮，这位是焦傲，也就是Malphas。”
权奕这个时候看到焦傲就座，就拽着身旁的曾兮让他们俩互相熟悉。
但没想到的是，两人事先好像就很熟悉似的。
焦傲看到曾兮也在，怎么也掩饰不住自己脸上的惊异，仿佛突然掉进了什么复杂离奇的漩涡中；而曾兮则更是一副窘迫的神态，双眼涣散，少见地处于较为安静的那一方。
“好久不见，你前段时间去哪里了？”
权奕震惊地听到焦傲竟然开始主动询问别人的事情。
曾兮也意外地舍去了平时对待陌生人时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颇为配合地回应道：
“去韩服了。不过最近回来打直播了。”
“又是上单么，你？”
“是，”曾兮蹙眉低下头，仿佛被人看穿他想打LPL职业联赛是件让他颇为没面子的事情，他半天才费尽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次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了。”
焦傲先是挑起眉毛愣了一刻——没看错的话，他甚至露出了一个相对明显的笑容，只是这笑容中带着权奕暂时无法理解的意义：
“放心吧，我在的话，就绝对不会——”
权奕一头雾水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刚想问曾兮是什么时候认识焦傲的，他又为什么从没对自己提过，却看到自己这边又有两个人入座了，应该是来补位的AD和辅助。这两个人他们都不认识，看起来比他们年龄大不少，胸前的牌子上写的是战队的工作人员。
但据两人说，他们都是国服钻三的玩家，而且一起双排过很久，就连两人的ID都是配对的：一个叫做舒克，一个叫做贝塔，舒克是AD，贝塔是辅助。
两人一入座，焦傲和曾兮就突然沉默了，权奕也开始识相地谈论起赛制的事情：
“这个赛制也真是混乱，不知道是谁定的。”
“这个貌似是纪总定的，”舒克笑着回答道，一副不愿得罪人的模样，“他人就那样了，总是稀里糊涂的。”
贝塔也附和道：
“刚才要不是ToWorld突然转了打野，这比赛还真不好排。”
“说是公平的，可是补位的人选却不公平，”舒克凑到贝塔旁边悄悄说，“据说那个已经敲定的下路组合就在四号组里。他们明明那么强，却还是来补位，四号组赢定了……”
“啊，已经敲定的下路组合？”
“是啊，你们的邬经理没和你们说么？”贝塔看权奕惊异的模样，解释道，“很早之前战队的下路就已经定好了，还是纪总亲自指认的。”
“那两人家伙是怎么样的人啊？”
“据说他们两个都很‘凶残’——”贝塔夸张地谈论道，“凡是和他们对过线的下路组合都被打炸了！”
“是啊，那个AD还经常以嘲讽、羞辱别人为乐趣，每次都要把对面虐得主动投降了才算数，”贝塔补充道，“还有就是，他的ID也特别嘲讽，每个见到他的人都想杀他，却总是被他反秀死。”
“他的辅助更是以为人阴险出名的，据说总是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号称是对面打野的杀手！”
“这样啊……”
权奕专注地听着舒克和贝塔一人一句，大肆吹嘘着那对传说中的下路，曾兮和焦傲则是各自盯着各自的屏幕看，谁也没说话，却谁都好像在憋着什么急于倾吐的心声。
他们这样坐了没一会儿，主办方就宣布要开始游戏了。
进入游戏，权奕看着自己是五个头像中的第二个，而他的头像上面是写着“兮哥无敌”的曾兮，下面则是写着“Malphas”的中单焦傲，自己却是作为打野而存在的，突然有种莫名的、说不出滋味的感觉……这滋味虽然酸甜苦辣，样样都有，却算不上是想象中那么糟糕……
五个人把耳机戴上，随后的话语都是冲着麦克风说的，只要是一人说了一句话，剩下四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简直就像是真的在打职业比赛一样。
曾几何时，权奕在梦里也梦到过这个场景，那时候他身处偏远的家乡，正躺在网吧角落的躺椅中，鼻翼周围弥漫着成年人的烟气和酒味，而他自己则是在五连胜冲上王者后，由于睡眠不足晕厥过去；燥热，蝉鸣，溪水，欢笑，恋爱，这些都是他眺望过，却再也没有能力得到的东西，他将一切都奉献给了眼前狭小的屏幕，奉献给了对于未来的一个愿望、一个遐想——
而这个遐想从来没有临近过他的现实，直到今天，直到此时此刻，直到他灰心过、丧气过、彻底地失败过之后，那梦幻美丽的遐想终于第一次冲进了现实枯燥的光圈中，一路拖着的，是他流过的太多泪水，还有他心脏的太多次剧痛。
但是要问这一切不就是一场等价交换的游戏而已么，权奕却突然释然地认为，过去的苦都是值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