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出版的时候,书中记述的那个疯狂的奥地利女子Jasmine已经去世了。她是我搬去欧洲认识的第一个人,我入住奥地利的第一天晚上是在她的小巴士里度过的,那时候她在考船只驾驶执照,准备她未来的水路环游。
那时候,我总是开她玩笑:“Jasmine你应该找一个做水手的男朋友,那样他就可以带着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你们还可以做很多别的事情。”每次我说这些的时候,都会跟她挤挤眼睛,她会心地一笑。
她是我的滑雪老师。就在我学习滑雪最沮丧的时候,她把我带到阿尔卑斯的山坡上,带我冲下去。她说我学得很快,教我滑雪就像是看着一个孩子成长一样快乐。
这些光景还在眼前,但是我们已经天人永隔。我喜欢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即使我们只有很浅的交谈,可是只是短短的几句话,我已经觉得足够了解并理解她。她去环游之前,来看望过我们两次,其中一次待了好几天。她每次来,我都喜欢给她做中餐,她也很喜欢吃我做的每一样饭菜。那天,我们一起做了蛋糕,这是我第一次做蛋糕。糕点做得不是很成功,但是其中苦苦的猕猴桃味道,现在我还能感觉到,就像我眼中酸涩的泪水。
后来,她又路过我家住了一夜,那时候我和托马斯吵架,心情极为低落,没有好好招待她,给她做顿好吃的。第二天早上,她亲了亲我的脸颊就走了。不曾想,那是我和她最后的告别。
听说,她去了西班牙的一个小岛,开始了水路环游世界之旅。后来,我们就断了音讯。每次,我问托马斯Jasmine到了哪里,托马斯总是开玩笑说:“我给她写了邮件没回,不会是在海洋里遇到风暴喂鲨鱼去了吧。”一直到现在,托马斯都在后悔自己开了这样的黑色玩笑。
一年半后的某天,我在楼下休息,听到托马斯在楼上低吼。我以为他办砸了什么事情。没想到,他急急地喊我上楼,很慌乱地给我看一个网站,网页上是Jasmine的一张照片。看着他恐慌的眼神,我心中隐隐地觉得,应该是Jasmine出了什么事情了。
托马斯联系不到她,以为她一直在旅行。那几日托马斯去希腊要经过LINZ,就想联系下看她是不是已经回家。托马斯谷歌了她的名字,就突然看到了关于她的讣告。
她真的死了,这个消息就像是一个晴天霹雳,我被震得不知所措,不知道应该跟托马斯说点什么。我默默地下楼,去了厕所,蹲在地上伤心地哭了起来。我不能相信她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最后一次来看我的时候,曾经说起过她的经历。她有一个不算幸福的童年,父亲酗酒,经常和母亲吵闹打架。也因此,她没有安全感。她也很认真地对我说,很想像一个平常人一样,嫁一个可以相信的人,过着平静的日子。
只是,她一直没有遇到能让她安定下来的人。其实,她和托马斯一样,都有一个没有安全感的残缺童年,长大后极没有安全感。其实,他们比普通人的内心更渴望安定和幸福,只是找不到可以让他们平静过日子的人。托马斯很幸运找到了我,只是她没那么幸运,所以一直如浮萍在路上。
我们都以为,她像托马斯的那个黑色玩笑一样,是死在大海的风浪里。她热爱自由,死后也应像风一样,与奔腾的大海缠绵在一起。事实却相差很远。在刚开始航海的时候,她突然晕倒在舰板上,就这么没有了呼吸。她的同伴把她送到附近岛屿的医院里,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经过解剖证实,她死于宫外孕。这仿佛就像是一种宿命。她不知道自己怀孕了,还是这么危险的妊娠。她16岁的时候第一次意外怀孕,孩子没有能够来到这个世界;她离开这个世界却是被一个孩子带走的。可怜的Jasmine还没有找到那个让她安定的人,就这样离开了我们。
后来,我在一个大学里演讲,有学生问我:“旅行中会遇到很多危险,你是怎么防范的?”我告诉他们:“你们能够想到的危险,都不会发生到你身上。凡是发生到你身上的危险,永远都是你想不到的。因为你能想到的,你都下意识地提防了,你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如果抵抗不过,大概就是你的命数了。所以,想太多是没有用的,我们想去旅行,做什么准备都不如赶紧出发,因为你想得越深,准备得越多,出发的可能性就越小。”每次说到这里,我总会想起Jasmine。想到这个再也见不到的女人,我泪如雨下。
有一次,我去哈尔滨的大学演讲,回北京的航班遇到大雪风暴,飞机如一片薄叶在空中颠簸,我旁边的两个男人紧张地抓着扶手,脸色惨白。我淡淡地看着这一切,脑海中一直翻腾着一个念头:如果我离开了,托马斯会不会哭呢?心中却没有那么害怕。后来,飞机成功降落,我也安全抵达。
再回忆的时候,我想,我一直努力地为自己活着,不管什么时候走了,我都会很感恩自己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在强大的无常面前,我们无法和命运抗争。所以,我只能尽力过好今天,珍惜当下的每个时刻。当意外降临的时候,我才能平静无悔地离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