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云海日报》的记者,史彤彤敏锐地觉得局长日记的背后一定隐藏着天大的秘密。堂堂一局之长,凭借手中的权力贪污受贿、玩弄女人,他前半辈子奢侈、荒淫和无耻的生活,就要用后半辈子的家庭、事业全体覆没来埋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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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彤彤身穿镂空花边的短袖白色睡袍,睡眼惺忪地站在18层高楼的阳台上,注视着暴雨中行色匆忙的人海,突袭的感触令她陡然清醒。
那些从散落在南洋街和华侨街之间的骑楼里优哉游哉走出来的人,绝对是树大根深的“金钻”。日记中的局长,一定也是居住在骑楼里的吧?金钱、名誉和地位将他们的日子粉饰得如骑楼般壮观。
通向云海市高新区的那些名车,它们的主人要么是经济领域中的精英,挥笔签字值千金;要么是管理高层,对上唯唯诺诺,对下狐假虎威,遇到名车谦卑地绕道,遇到打短腿的人,喇叭作威作福地一个劲儿地鸣叫,直到嘶叫着逼出一条前行的路。
而从低矮租居区涌出来的人群,显然是带着致富梦来到这座城市的打工一族。工业区宿舍前,洗掉满脸牙膏沫、理顺长发、微施脂粉、撑着雨伞走出来的打工妹,扑闪着眼睛,撒一路银铃般的笑声,像悄然绽放在云海市一隅不沾尘埃的莲。
局长日记中的嫣然,显然就是这种人,可惜容颜如花谢,被“打入冷宫”后,争吵计较拉远了她与局长之间的距离。而日记里的景青只要肯顺水推舟,投怀送抱、投其所好,她的命运也会发生改变吧……
史彤彤斜倚在阳台的曲栏上,一任脑海里的幻想驰骋。她的身后是透着一股豪华之气的卧室,楠木雕花特制的电脑桌上,一台液晶电脑屏幕上不时闪过12月14日更新的那篇“局长日记”。
灵珑这丫头太野了,居然还电话告知我开了房。她似乎要释放尽所有的疯劲、全部的热情,浓情四溢地与我做了一夜的爱,凌晨才沉沉睡去。
睁开眼来已是上午10点,灵珑还在睡梦中,上完洗手间我也想睡个回笼觉,却想起老妻昨夜的煎熬,有些于心不忍。起床,梳洗,续了一天房,匆匆赶回家,带妻喝了早茶,商议今年春节飞昆江过,妻同意后,我电话通知了司机小丁,让他负责监督、提醒。然后带妻去新世界购了一双8888元的皮鞋,作为昨夜的补偿,午饭一同在椰岛咖啡店吃。
手机将灵珑懂事馨香的千恩万谢和风细雨般送到耳旁,再面对老妻皱纹都花团锦簇的笑脸,感觉生活真是惬意多彩。
作为《云海日报》的记者,史彤彤敏锐地觉得“局长日记”的背后一定隐藏着天大的秘密。她每次阅读、研究网上更新的局长日记,就感觉有一种熟悉的芬芳酝酿而成的激情在血液中流淌。这些几乎每天更新的局长日记,给了她许多的创作灵感,点燃了她的创作激情。史彤彤坐在耀眼的电脑屏幕前,手指敲打着键盘,一个个灵动的文字组成了一篇让云海人民拍手叫好的《双规局长》。
如果不是有一个局长父亲,如果不是对这一阶层的生活、习惯,甚至是言谈举止都了如指掌的话,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双规局长》能一下在全国颇有名气的《云海之窗》连载,并且一下受到广泛关注吗?
父亲史荆飞,身居省矿业安全监察局局长。关于他的许多业绩,在史彤彤的视听中,已成为一种传奇。
雀儿崖的蓝贵人曾对她说:“你爸具有非凡的能力,要不是他,我们雀儿崖早毁了,哪有今天‘中国最古朴的乡镇’之称?恐怕雀儿崖早就在开矿、挖矿中毁于一旦了!”
蓝贵人是从雀儿崖走出来的第一位80后女大学生,现在云海师范大学读研。蓝贵人的父亲死于矿难,史荆飞将失去了父爱的蓝贵人收为“义女”,并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照顾着蓝贵人。雀儿崖许多矿工家属都能得到史荆飞的帮助,也正是如此,史荆飞一度成为崖儿崖矿工们眼中的神!
然而,蓝贵人的母亲蓝芝芳却拒绝了史荆飞的所有物质帮助,她在煤矿学校图书馆当管理员,是一个有志气、有能力的独立女性,但她对史荆飞的帮助同样怀有浓浓的感恩之情。这让史荆飞夫妇对这对母女更是赞赏有加。当得知蓝贵人考取了云海师范大学时,史荆飞夫妇特别高兴。每逢周末,史荆飞夫妇都会热情地邀请蓝贵人来家里相聚。那种连史彤彤都没有享受过的贵宾级待遇,大有夺取史彤彤父母宠爱之势,史彤彤起初并不喜欢她。
蓝贵人的母亲蓝芝芳拒绝了史荆飞想调她到市矿业学校图书馆的决定,辞职后毅然办起了雀儿崖首家私家侦探所。史彤彤在对蓝家母女猎奇探究的过程中,倒也慢慢将蓝贵人当成了家中的一员。
“……当时谁也没有意识到环保的重要,可是你爸却掷地有声:‘当你们像芝麻开门一样挖掘出一孔矿井,从漆黑的矿洞里源源不断地运出自己梦想财富的同时,也在大量毁坏森林,为自己掘下了另一口黑洞--坟墓。’硬是将一群要钱不要命、不讲道理的雀儿崖汉子给镇住了……”父亲这样的英雄壮举,史彤彤从来不曾听闻,她在年龄尚小时,就被母亲朱韵椰带到了云海市租房求学。从蓝贵人嘴里说出的“雀儿崖”与在网页上飘浮的“局长日记”一样,对于彤彤而言都是一种真实中的虚拟,只不过前者铸就了父亲的辉煌,而后者一定能成就史彤彤的梦想--只要史彤彤把握得好,一定可凭借《双规局长》大火一把。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断了史彤彤的沉思。她扭过头,将目光探向楼梯间。婆婆余一雁的头顶从红木阶梯间太阳一般浮上来,接着是慈祥干净的笑脸,然后是用圆盘托着的丰富早餐。
史彤彤惊愕得张大了嘴,这个从雀儿崖矿区出来的婆婆,完全跟矿区人描绘的她麻雀一样懒散、嘴碎闲话多是两回事儿。
母亲朱韵椰也曾以过来人的经验,对女儿的婚姻表示了担忧:“矿区人的媳妇儿难当,矿区人有出息的人的媳妇儿更难当,矿区寡妇培育出来、小有出息的儿子的媳妇儿尤其难当!”尽管母亲绕口令般的言词确凿,似乎也不无道理,但史彤彤还是嫁给了被寡妇母亲余一雁一手拉扯大、现在云海市公安局预审科当干警的徐泽如。本来,他们的新婚旅游计划,彤彤嚷着要去泰国曼谷,她想看泰国的风情,也想窥视泰国人妖。结果,临到快要动身的前两天,《云海之窗》的主编不停来电话催促稿件,该杂志凭着史彤彤《双规局长》这部小说的连载,月销售量竟增加了两万多份!
史彤彤挂了电话,仔细想了想主编的话,觉得确实有道理。在工作与个人愿望面前,彤彤选择了前者。她的决心一旦下定,徐泽如当即退了去曼谷的机票,陪她自驾游了云海市附近的景点。沐浴在爱情中的人,将旧风景看出了浓浓的新意。他们相偎相依的幸福,镶进了每一张优雅的照片里。
最后,他们将剩余的十天假期安排在龙牙湾。当史彤彤流露出对龙牙湾“一溪二排三岛四湾五湖十岭”的深深喜爱时,徐泽如就笑言“:我们就住在这儿玩个够!”
“十天,十天的时间全在这儿?”史彤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儿比曼谷别有一番情趣。”
“是啊,这儿能看到网络局长日记的更新,你也能继续写作。”徐泽如拉着彤彤飞奔向南面的大海,张开双臂夸张地高呼,“大海啊,你要铭记,在你的怀抱里,就要诞生一个史无前例的伟大美女作家。”这时的他不像干警,而更像一个狂傲浪漫的诗人。史彤彤笑倒在他怀里,在这绵延十余里的沙滩上,他们赤着脚在洁白细腻的沙粒上孩童般嬉戏追逐……
彤彤玩累了,回到宾馆,打开电脑,点开收藏夹里的“局长日记”,开始构思自己的《双规局长》。等到她眼睛疲倦了,刚刚有些不耐地皱皱眉头时,徐泽如总会轻悄悄地打开门,手里捧着椰子、菠萝、榴莲等水果,含笑立在她面前。
她在贪婪的咀嚼中才知道,在她创作时,徐泽如去附近探寻了更好的“世外桃源”。在龙牙湾的日子,史彤彤真有种身在天堂的感觉。她要么在虚拟的网络间游逛,要么在徐泽如引领下走进错落有致、四季瓜果飘香的黎族村寨。许多时候,她分不清到底是网络世界更真实,还是眼前的风情更虚无。
小夫妻沉醉在爱情的甜蜜中,完全忽略了母亲余一雁心中的失落和不甘。余一雁曾参加过无数次婚礼。可是,没有一次她是主角,没有一次盛大的筵席属于她。从儿子、儿媳富丽堂皇的婚宴上归来后,余一雁就喜欢在家中楼梯间那个堆放杂物的储藏室逗留。她时常鬼鬼祟祟将自己反锁在杂物间,在她的潜意识里,所有的美好、华丽、光鲜的一面都是属于别人的,都是粉饰给别人看的,唯有这间储藏室才是她私有的,就像她二十多年如一日对史荆飞如火如荼、从不削减的暗恋。
儿子、儿媳都外出旅游了。她从从容容地来到储藏间,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在这个孩子们不屑进入的狭小空间里,时光的灰尘如灰色的飞蛾,随着从窗户徐来的风炸裂飞舞。在这个小小的储物间里,冷藏着她的过去,收藏着她所有的企盼和快乐。
余一雁伫立在这个光线相对阴暗、空间相对杂乱的空间里,透过昏黄的光影,窗户下三款迎风舞蹈的婚纱蓦然间姹嫣然红开遍,像青春、似爱情,更像迎风招展的某种强烈欲望,那么热烈而懵懂地装饰着杂物间。
反锁上门,余一雁轻轻抚摸着这三款婚纱,日常生活里从来不曾显露的浅笑轻愁,随同三款起舞的婚纱一同绽放在幽暗的空间里。
冷香端凝的大红、晶莹剔透的洁白、高贵典雅的浓黑--三款华丽的婚纱在风中飘逸着,超凡脱俗,仿若心事万千,细探却又不着痕迹。
可惜啊,天下男人,不管是英雄,还是无赖,喜欢的都是白痴一样的美女!余一雁心里明白却又不甘,夜夜和着梦,和着泪,缝制着这三款彩虹般的婚纱,她期待某一天,史荆飞突然醒悟过来,能挽住她的手,让她身穿红艳的婚纱,以圆润、小鸟依人的样子映红雀儿崖灰黑的背景,在那里走上三圈。可是她的婚纱还没缝制好,就得到了朱韵椰与父母脱离关系,毅然嫁给史荆飞的消息。三款俊逸的婚纱,是淤积在余一雁心口的一滩鲜血。余一雁的等待,余一雁的守候,余一雁的暗恋,就像一直流淌的小河,不会轻易沸扬,也不会断然干涸。余一雁有时候也明白,也许史荆飞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好,只不过是她对眼前肤浅无知的男人大感失望,便将这个给了自己一点点支助的男人,慢慢粉饰成美轮美奂的梦幻,一厢情愿地挂在墙上,画饼充饥。可是,老寡妇的爱,就像面对悬崖上突然绽放的红梅,愈是得不到,愈想不顾一切地死死抓住它。
缝衣人不堪憔悴已渐老,而朱韵椰好像永远停留在少妇阶段,婷婷袅袅的身材,温润如绸的细腻肌肤,简洁的发式夺人心魄地自由绽放着,不给余一雁一点自由幻想的空间。余一雁多想像朱韵椰那样穿上任意一款婚纱,从容、婉约,像美丽的燕子一样行走在雀儿崖人们的记忆里啊!可是,缝衣人幻想虽然青葱,面容却已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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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天堂一日,人间一年!一晃我们出来十多天了,回去肯定会不习惯的。”直到徐泽如掐断了网络,收拾好笔记本,拉着彤彤准备上车时,彤彤还是一副迷途不知返的迷盹样子,逗得徐泽如摇头不止,大笑不止。他将彤彤塞进轿车,钻进驾驶座,系上安全带,深深看了彤彤一眼说:“彤彤,你找我,算是找对了!”
彤彤一撇嘴,“没你之前,我已洒脱地生活了26年啦。”跟记者斗嘴,他没法不输!徐泽如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发动了车。回到家,彤彤才觉得徐泽如的话千真万确:她找泽如,算是找对了!婆婆余一雁一天到晚只知道奉献,完全不知道索取,除了睡觉的时间,就一直埋头做家务,她不仅将宽大的复式楼收拾得纤尘不染,还将阳台、空中花园里的花养得朝气蓬勃。
更难得的是,徐泽如有时对她讲话稍微大声、就连她本人都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婆婆会拦住儿子说:“妈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对彤彤怎么能这样粗门大嗓地讲话?以后绝对不许,彤彤多好的姑娘啊,嫁你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
彤彤一愣,徐泽如愕然而又无奈地张开双手,对母亲解释着:“没有哇,没有!妈,你知道我们当警察的,基本上是清一色的男子汉,平时粗门大嗓惯了,不是针对彤彤的。”
“那也要改!”余一雁说着说着就泪光盈盈,“想想你爸在你3岁时就因矿塌方压在井下,这些年来咱娘俩儿的衣食住行,你能上大学,你能有今天,没有史局长的帮扶能行吗?你是人家的女婿,更是人家的儿子啊!懂不懂?你不能让史局长的掌上明珠受半点委屈,不然妈可不依!”
一丝小小的不悦掠过彤彤的心头,难道徐泽如对她的爱不是源于她本人的魅力,而完全来自于父亲对他们孤儿寡母曾经的恩典?难道他们的小家庭不是因为爱情组成,而是因为报恩?
彤彤缓慢地上了一层台阶,看清了婆婆不依不饶要儿子认错的真诚表情,转念一想,婆婆夸赞的是自己的父亲,如果她听到的是婆婆对父亲不恭不敬的闲言,那自己真正应该生气才对。于是,彤彤笑着重新折回身,为老公好言解脱。
可是婆婆对自己再好,彤彤也万万料不到她会将早餐搬到自己的卧室里来,一时竟愣了。
彤彤愣神的当儿,余一雁已将早餐搁在电脑一旁的小桌上,从床上拿起一件苹果绿的风衣,走到空中花园,将风衣披在彤彤身上。
“快披上,当心着凉!”婆婆疼爱地说,“泽如上班去了,你可要照顾好自己!”余一雁替彤彤穿好衣服,又说:“你不上班,怎么不多睡会儿?早餐早好了,为了让你多睡会儿,我一直温在锅里的。要是知道你早醒了,还在阳台上吹风,我就早点端来。”“别,别,妈!”彤彤慌忙说道,“以后早餐好了你就自己先吃,我肚子饿了要吃的时候,自己会下楼的。”
余一雁定定地看着彤彤,“过几天你回娘家,你爸妈看到你瘦了会心疼的。”“妈……”史彤彤本想对婆婆解释老爸老妈没有娇惯女儿的习惯,但想想一时半会儿还是很难改变已在婆婆脑海中形成的印象,便依顺地回到房间,钻进了洗手间。出来时,她看见婆婆正襟危坐在电脑前,正在看“局长日记”。“妈,可别关机,待会儿我还要找一些资料。”史彤彤坐到小桌前,看着圆盘里黄澄澄的比萨,迫不及待地拿起来咬了一口,她丝毫也没注意到婆婆脸上的探究及担忧。
“妈,你怎么会做比萨呀?”史彤彤喝了一口椰汁,“做得这么好吃,远超必胜客!”
余一雁摇摇头,笑了:“我从来没见过在蜜罐里长大的姑娘这样好招待!面饼上放些蔬菜、水果,就是一顿……”
“你怎么有这么一手啊,妈?”“我当年在雀儿崖矿区就是卖葱花大饼的啊,只不过我先前做的大饼肉馅是包在面粉里的,而现在的水果、蔬菜却是撒在面粉外,微波炉里一烤,简单得很。”史彤彤笑了:“妈,你真能干!”“唉,再能干,也不能跟你妈比!”余一雁的眼中是无法掩饰的失落。每次她不知道要在杂物间花费多大的心力、多少的时间,将沮丧、妒忌之心锁在杂物间,才能微笑着出现在别人面前。
“妈,我们现在难道不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一家人吗?”彤彤适时的打断,使余一雁变得愉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