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不期而至的少年,穿着一身浓黑得仿佛化开的黑袍,然而眉眼尚未长开,面色神情都很是稚嫩。
他先是耸着肩膀四处紧张地探查了一遍,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件同衣服一般浓黑无二的布口袋,从里摸索了几下,取出了一杆挂着巨大黑幡的漆黑长枪。
长枪通体诡异的漆黑,不时绕着枪身散发着乌黑浓雾,浓雾仿佛是有灵性般,扭曲旋转,偶尔化作青面獠牙的猛兽禽鸟的头骨形状。枪头,上面镶嵌着一足有两个拳头大小的骷髅头,众人向下望去,骷髅头似乎睁着空洞洞的眼眶对着他们咧嘴直笑,让人寒毛倒竖。
从骷髅头的两个眼眶和咧开的大嘴里,陡然冒出三根煞气尖锐的枪头,枪头虽然也是黑色的,仿佛欲择人而噬,但那尖锐异常的枪尖,却是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长枪前端,悬挂着一面巨大的黑幡,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化作黑雾形态的骷髅头四处游走,狰狞可怖,似乎仍在继续死前的哀嚎,仿佛要把别人同样拉入黑幡里受尽折磨煎熬。
此物,便是鬼老人的遗藏,招魂幡是也。虽然是极端邪恶恐怖的杀人兵器,但无端地给人以某种异样的美感,实在是用心险恶到了极点!
现在,那黑袍少年便一抖长枪,口中喃喃念着某种祭祀前的咒语,那杆长枪上悬挂着的黑幡无风自动,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黑雾化作的骷髅头,便仿佛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纷纷跃出招魂幡,蚁附到尸体的身上。
那树上吊着的尸体,明显出现了一张皇无措的鬼魂,似乎想要逃跑,但却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鬼脸上满是恐惧的神情,似乎在乞饶求恕。
然而密密麻麻的鬼骷髅头仿若黑云般将其包裹,张开满是尖牙利齿的大嘴,狠狠地在其上撕咬,似乎享受什么美味的大餐般。
洛宸紧紧凝视着,眼前的场景恶心恐怖,他只觉得胃里风起云涌。他虽然已经受过训练,能够做到毫不迟疑地斩杀魔道,但眼前的场景仍不是他所能想象的,气沉丹田,好不容易才压下想要呕吐的心思。
忽然,洛宸感觉手背一紧,原来左雾绡与他相握的手正不自觉地捏紧,似乎也被眼前的场景惊吓坏了。这原也是正常,正魔两道人物,无不抱有赴死的觉悟,但是死后却还要经受这般对待,却是太过邪恶了。
洛宸忽然想到,恐怕之所以鬼道修行者如此稀少,便是他们拿死去修行者的灵魂来修炼,实在是邪恶得令人发指,恐怕连魔道中人也不见得能容得下他们。
“小宸,我们要不要现在出手?”左雾绡实在难以忍受,眼涡里藏着淡淡的忧伤心绪。
“等等,”洛宸打量了四周,向另一棵树上潜伏、仿佛如猎豹般随时准备出击的诗三娘打了个手势,继续说道:“我们再看看他还有什么手段,等他想要离开时,我们再出手截杀不迟。”
左雾绡低垂着眼眸,嚅嗫着点点头。事先已经计划好了,谷宜仙不在时,众人以洛宸为核心,故而洛宸如果不出手,其他几人仍会继续等待时机。
鬼头仿佛已经将尸体里的灵魂啃噬干净了,便纷纷如倦鸟归巢般飞回了招魂幡里,黑袍少年满意地看了看,便将招魂幡收了回去,抬头仰望那吊着的尸体。
“扑通!”
黑袍少年忽然重重跪倒在雪地上,两只膝盖深深陷入积雪里。“咚!咚!咚!”,在雪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头磕得很重,似乎已经磕到了积雪下掩藏的碎石了。
洛宸等目睹此状的人,皆是暗暗吃了一惊,不知这召出厉鬼食人魂魄的鬼道,究竟是打什么鬼把戏。
少年对着树上吊着的尸体磕完三个响头,便对着尸体喊道:“大哥,俺也不知道你叫啥名字,就叫你大哥了。俺叫鸢峰,俺爹俺娘叫俺大头,你记住喽,到地下阎王爷那里就说,是俺杀得你。”
“俺也不是故意来杀的,俺知道你不是个好人,那天擂台上,那人明明向你跪地认输了,可你还是把他的两条胳膊、两条大腿统统打断了。俺也是实在没法子了,俺要修炼,俺要变强,俺要报仇,俺不敢杀好人,只好来杀你了。”
鸢峰顿了断,又粗着嗓子说道:“俺看你们每天杀来杀去,俺估摸着你不给俺杀喽,也得哪天让哪个王八羔子杀喽,反正都是杀,俺杀他杀都差不多。俺现在给你放下来埋了,再给你立块碑,你行行好,莫要来找俺。”
鸢峰说完,便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唆!”
鸢峰手腕一抖,一枚飞镖便应声飞出,将吊着尸体的绳索割断。尸体落了下来,鸢峰也不嫌恐怖,直接将其接住,又从怀中的黑口袋里取出一卷席子,直接将尸体裹了。
这少年,虽然杀人手段实在狠辣残暴,然则却又实实在在是个实诚人。他倒是准备得十分周全,用席子将尸体裹好,又从黑口袋里取出一把锄头,径直寻了块空地刨坑,将席子裹着的尸体掩埋了。
将锥形的坟土堆垒好,鸢峰又取出一块石碑,立在坟头前,用匕首在上面刻了乌七八扭的几个字:无名好汉葬于此。
他又从黑口袋里掏出了许多物事,香烛、纸人、纸钱、猪头、牛头、羊头,将香烛点好摆上,点燃纸人、纸钱,又摆上了花果盘,白斩鸡,红烩鸭,炖兔头,诸如此类。一坛子酒捧着,沿坟头绕圈,边走边将酒酿洒入地面。
少年又从黑口袋里拿出了量身订做的素衣麻服,穿在膀大腰圆的身上,环顾四周东张西望几眼,确定四周没有人,便突然拜倒在坟前,嚎啕大哭起来,涕泗横流,真当是哭得肝肠寸断,诚可谓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这少年,准备功夫倒真是足,丝毫不带打折扣的,足足哭嚎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待得坟前的的香烛燃尽,便云收雨歇,止住了势头,抹了一把满脸的眼泪鼻涕,便又说道:“大哥,俺给你当了回孝子,你也算赚了,别来找俺了,下辈子好好做人。”
言罢,便又磕了三个响头,倒是做得一丝不苟。想来,这几日消失于鬼树林里的那些魔道之人,便也是享受了同样的待遇吧,少年也许都已经熟能生巧了。
“噗嗤!”
左雾绡实在忍不住了,捂着肚子直笑得弯不起腰来,幸得洛宸的光罩有隔绝内外之效,否则此刻,便是要被发现了。
洛宸同样有些好笑,从那少年收敛尸首、拜祭哭泣等举动,便知此人真是个实诚人,若是他并非妄言欺诈,便真的只杀恶人,那倒也算是忠实憨厚、心地善良了。
左雾绡忽而觉得这手段诡异非常的少年,似乎反倒可爱得紧了,听他所言,似乎走上这条道,也是因为要报仇,仿佛逼不得已似的,便说道:“小宸,要不我们放过他吧。”
“嗯,”洛宸点点头,他同样不想杀死这样的忠厚老实之人,便道:“等会儿,我们先问清楚神门堡之子的死因,若他说出个所以然,便是放过他又有何妨。”
“那真是太好了,干脆我们把他带回嵩山,交给长老们发落。”左雾绡唇角含笑,便又说道:“那我们下去吧,那人像是要离开了。”
洛宸亦是点点头,便欲纵身跃下,然而眼神倏忽一变,拦住了左雾绡,肃然道:“慢着,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