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碗不付账。”洛宸与左雾绡喃喃念道，两人彼此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笑意，不曾想这老丈还有如此闲情雅致，以为“古人三碗不过岗”的仿效么？
洛宸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徐家子弟庆功宴上大口喝打虎酒，将一屋子的人都喝倒的事迹。向着左雾绡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可以，便对老丈喊道：“可以，我便喝了，请上酒吧。”
老丈哈哈大笑，吹了一口长胡子，笑道：“年轻人，可不要说大话，我这里的酒可不是凡品，莫要风大闪了舌头。”
左雾绡帮腔道：“快些上酒，快些上酒，老人家，怎么如此不干脆，是不是怕了？”
“怕？”老丈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笑得合不拢嘴了，大笑道：“若是旁的什么，我或许还会怕。但我生平有两样东西，从不服人，便是好酒与卜卦，来来来，等我先去寻来第一碗酒。”
老丈拄着拐杖走向那摆满了酒坛子的山壁，混浊的老眼四处翻翻寻寻，从里侧抱出半个肚子般大小的酒缸。
“嘭！”
酒缸砸在木质桌案上，砸出响声，整张桌子都“吱呀呀”地发出酸牙的鸣音，老丈拍去封泥，直接将那原本放野菜糯米团子的陶碗倒满了清澈的酒酿，宛若泉水般直透碗底的酒液微微冒着寒气，扑鼻而来的烈酒芳香是如此强烈，左雾绡光是闻闻便已脸色微微酡红，连忙捂住口鼻倒退数步。
老丈重新封好酒坛子，笑道：“此物乃是关外的烧刀子，配方很简单，但原料可不一般，乃是大雪山上生而不死的谷物酿造，又存放在百年白纹熊妖的肚腹，受其体内寒气温养数年所得，煞气逼人，冷冽非常。然，物极必反，先饮便会感到极端的寒气，但酒劲上头，则是烈焰焚身，年轻人，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左雾绡听了老人家的话都吓得脸色发白了，什么寒气、什么烈焰，听着不像酒，倒更像是毒药，她担忧地说道：“小宸，要不我们算了，三瓶上品灵泉我们还付得起。”
此时此刻，见识了如此绝世佳酿的洛宸与左雾绡，如何不知眼前这邋里邋遢的老不修，极有可能是个隐士高人。然而，左雾绡萌生退意，洛宸反倒被这老丈激起了好胜心。
洛宸举起陶碗，对左雾绡笑道：“小师姐，如此好酒，遇着了便是缘分，逢而不饮，实在是罪过。”言罢，洛宸便咕咚咕咚，一大陶碗的酒酿便下了肚。
冷冽的寒气顺着食道直冲而下，又从脏腑直冲脑际，洛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然后，果然老丈所言非虚，烈焰灼身，然而这等层次的燃烧，比之洛宸经受的妖怪之血燃烧时那般仿佛全身骨头都要融化的痛楚，却又实在温和太多太多。
洛宸轻放下陶碗，大喊道：“好酒。”他说话时嘴巴一张，一团火焰便随之喷出，实在有些怕人。
“倒是小看你了。”老丈混浊的老眼精光一闪，左手拄着拐杖，右手却背过身后，手指头不断翻飞拿捏、开始测算洛宸的底细，突然，眼睛微微一眯，精光闪烁，左手握着拐杖的手指忽而捏紧忽而放松，如此反复，喃喃低语：“原来是故人之子，倒是老相识了，老人家我可要好好款待款待了。”
老丈人老成精，掩饰得极好，左雾绡与洛宸可不知他陡然而逝的杀意，左雾绡见洛宸喝完酒却毫发无损，便忙催促道：“快些，快些，第二碗了。”
“好，好，好。”老丈连道三个好字，直接转身，去取第二坛酒了。
酒寮后头，老丈借着棚子隔板的遮蔽，弯下腰，随意在地上抓了一把大小不一的石子，往前头随手一抛，大大小小的石子便仿佛受到了什么气机牵引，摆成了一妙不可言的玄奥图案。老丈睁大老眼仔细观之，忽而抚须长叹，微微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次老丈似乎动作有些慢了，洛宸与左雾绡等得急了，便向酒寮后头望去。但见老丈已经抱着第二个酒坛子出来了。
此酒坛，与其说是坛子，倒不如说是瓶子，足足有半人高，乃是一长颈圆底窄身琉璃瓶，青玉透明的瓶身里，精心雕琢着玫瑰丛生的纹络，瓶内来回荡漾着略有稠质之感的酒酿。
这一回，老丈便不再用陶碗了，反而取出了另一个足有两个拳头般大小的琉璃盏，紫红色的酒液缓缓倾倒入琉璃盏中，腾腾升起的甜香气息格外的好闻，沁入心脾。不但不醉人，反倒提神振气，洛宸仿佛置身于左雾绡屋前的小花圃之中，说不尽的舒适。
老丈给洛宸倒了一大杯，又取出一拇指般大小的琉璃盏，倒出一小杯，推到左雾绡面前，如数家珍道：“此酒，原来是我得自西洋罗马人的葡萄酒，乃是供给罗马三巨头之一，克拉苏家族当主的。我得此酒以后，以我精心养植的龙眼琵琶果的精华汁液调配，便得到了这葡萄琵琶露，此酒颇为养生，女子喝些，亦可容颜焕发。”
洛宸与左雾绡吃了一惊，这不显山不露水的老丈竟是去过西洋罗马城，看他在此深山老林里支幡设铺，不曾想竟是去过如此辽远的地方，真是看不出来。
洛宸惊讶地问道：“怎么，西洋也有修行者吗？”
“哈哈，年轻人，你该出来走走了。”老丈笑道：“西起英伦三岛，东至日本列岛，整个欧亚大陆架上，遍布妖怪与修行者。只不过，西陆那儿的修行者与妖怪，与我们这儿截然不同就是了。”
洛宸闻言，心中诧异极了，低下头，若有所思起来。他忽而注意到了琉璃盏中紫红色般琥珀的酒酿，便捧起杯来，大口大口吞下。
左雾绡见洛宸几口便干完了，忽然看了老丈一眼，对于老人家突然转变性子、好言好语起来，竟然不忘也给她一小盏，心中生感诧异。
但容光焕发的作用对她这样爱美的女子而言，实在拥有巨大的吸引力，便也端起面前拇指般大小的酒杯倾入口中，但觉甜蜜蜜的馥香从头顶灌到脚心，她醉意微醺，水汪汪的眼珠子迷离起来，心道：好厉害的酒。
洛宸两碗酒喝下肚腹，却是宛若没事人一般，让人不觉惊奇。然而老丈却是仿佛早就预料到了，又取出了第三碗酒。
这第三碗酒，老丈却不是从酒寮后头去拿，而是直接从怀中掏出了精巧的小葫芦，又拿出了一青玉酒樽，倒出一盏草绿色的酒液来，只不过，此酒闻之并无多少酒的香气，反而苦味袭人。
老丈抚须笑道：“第一碗是烈酒，第二碗是甜酒，第三碗自然便是苦酒。此酒名曰千药汤，乃是我历经多年，从九州各地遍寻九百九十九种绝品草药，精心酿造而成的，有救死扶伤之效，你且尝尝。”
洛宸也不多说一句，当下便一口干尽，但觉满嘴苦涩。
烈酒、甜酒、苦酒，每一种酒饮之先后，彼此交相辉映，于洛宸脏腑之内混搅，便仿佛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滚滚灵泉便如河川涛涛，在洛宸经络内奔流不息。
洛宸感觉到了体内的诸多变化，也顾不得其他，直接盘坐在草地上，拿出玉简，将之捏碎，玉简内一股庞杂的气流便涌入洛宸脑海，直接将清心咒一至三层的修行法诀烙印在洛宸脑际之中。
这是阵法师的杰出之作，与普通的按照典籍修行而言，更具有简单、高效、保密的佳用，而且这般直接将其灌入弟子脑海，可以使弟子最大限度地领悟到阵法师刻录在上面的修行感悟，这可比师长口耳相传更胜一筹。
只不过，这种玉简刻录的法子实在太过消耗时间，故而也无法普及，只能是用在如清心咒这般高深典籍之上了。
因此，本就天资奇高的洛宸几息之间便掌握了玉简上的清心咒，借着体内因老丈的酒而爆发的灵泉力量，缓缓修炼了起来。
四面八方，无数的灵气以洛宸为中心涌来。因为实在太多，竟是隐隐形成了呼啸的气流，四面八方，无数惊恐的鸟兽四处躲藏，一时间，寂静的山间陡然嘈杂不已。
左雾绡曾提醒洛宸，第一次修炼清心咒之时，服用紫泉效果极好，不过洛宸却把紫泉送了人；然而，祸兮福所倚，洛宸此刻借着这三种绝世佳酿，用之修炼清心咒，却是更上一层楼。
一盏茶。
一炷香。
一时辰。
……
……
终于，仿佛蓄满了洪水的大坝，洛宸陡然气息暴涨起来，全身皮肤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不断变换，仿若染坊里趟了几个来回。
“轰！”
左雾绡的耳中突然爆发一阵轰鸣，整个脑际嗡嗡地鸣叫，她想要调用灵力抵挡洛宸发出的威势，却是发现整个丹田都被强大的气息压制，根本无法调用，整个人摇摇欲坠起来。
老丈微微一笑，枯木拐杖在地面上轻轻一点，无形的波纹散开，左雾绡便又浑如没事人一般。然而，当左雾绡盯着全力冲击境界的洛宸，竟是檀口微张，心肝儿扑通扑通地不住跳动，又喜又怕、又惊又惧。
一层。
两层。
三层。
短短一日之间，不，应是短短两三个时辰，洛宸便已经创造了前无古人、恐怕也是后无来者的记录，三层清心咒，竟是让他用了两三个时辰便冲击完毕！
“呼~~”洛宸长长吐出一口胸腹郁结之气，从草地上站起身了，抖擞精神，全身骨骼竟是嘎巴嘎巴地响成一团，真是全身舒适清爽，修为境界短短时间便提升如此之快，洛宸也很是高兴。
他恭恭敬敬地向老丈鞠躬致谢，无不感激道：“谢谢老丈赐酒。”
左雾绡也反应过来，也一同鞠躬感谢。
“呵呵~~”老丈的抚须叹道：“这便是云游酒寮的规矩，你既然能喝下我三碗酒，便不用付账了。能得此机缘，也要你自己喝得下三杯酒才行。”
“老丈……”洛宸有感于自己实力进步如此之快，便是按照自己原本的修行进度，想要将清心咒提升至第三层，恐怕少说又得三年光阴，然而老丈的酒却能助自己修行如此之快，又该是如何珍贵，洛宸心中实在受之有愧。
然而，老丈却不等洛宸把话说完，却是突然吹胡子瞪眼，吼道：“这是云游酒寮的规矩，你能喝下三碗是你的本事，喝不下醉死在这里，也是你的因果，跟我有什么相干。”
老丈突然拿起拐杖，挥舞起来，喊道：“快走，快走，今天我算是出门没看黄历，碰上你们两个煞星，算我老人家倒霉吃亏，快走，快走！”
洛宸与左雾绡连连后退，终于彼此相视一眼，便匆匆告辞，召出飞剑，几个吐息，便也消失在天蓝色的天空之中了。
老丈见两人走了，原本精神奕奕的他却陡然灰败了起来，苍老皮肤上沟沟壑壑纵横的皱纹更深更倦，拄着拐杖气喘吁吁，驼背更弯了。倏忽，呕出一大滩淤血，将灰白的胡须都染得殷红。
“嗤！嗤！”乌黑的血水洒落在青草地上，一缕缕黑烟袅袅升起。无数原本被洛宸强大的气息惊动不已的野兽虫豸，亦渐渐地重新归于寂静。山间清风徐来，唯有老人家沧桑的低语萦绕风中……
“咳咳……妄自揣测天机的因果报应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