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食用过后，左飘雪便是离开了。
冷如月收拾了桌子，便是直接将这饭桌代之课桌，教起了修行的道理。洛宸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只是坐着旁听。
“小宸今天随便听听就好了，关于你的修行安排，我今晚要先好好计划计划，明天正式开始。”
“小宸也无需担心，我们修行之人，一贯讲究弟子自己刻苦努力。实际上，修行的法门也很是简单，像是雾绡，一个月我只给她讲一次，一次半天的功夫，剩下的时间里，只要完成我每日布置的任务，其余便是她自己安排了。”
“而且每一次课，也只会讲些天文地理、通理常识，顺带解答些雾绡提出的疑问。具体的本派的修行心法，其实简单的很，你以后就会知晓了。”
冷如月提点了洛宸几句，便是正式开讲了。
“雾绡这次也是下山见识过妖怪战斗了，那么可知妖怪们的力量来源于何处？”冷如月问道。
左雾绡答道：“妖气，妖气珠，是妖气珠！”
“嗯，”冷如月点点头表示赞同，“妖气珠。”她衣袖一挥，桌上便是一堆五彩琉璃的珠子，小拇指头的大小，颜色五彩斑斓，像是洛宸儿时玩耍的弹珠。
“我们修行者的力量之源，便是灵气，我们吸纳灵气入体，各家各派以其自家的法门将之转化成灵力，存于丹田之内。雾绡，小宸，你们要记住，灵力方是根本，其他的种种变幻神通，都是施展灵力的方法手段，你们切不可为了修习这些神通，反而耽误了灵力修行，舍本逐末。”
洛宸脑袋灵光一现：“就像是武侠故事里的一样，内力够强，敌人的招式再怎么厉害，也是无用的。就像是《天龙八部》里的虚竹，在少林寺里以一套韦陀掌的功夫，就把用少林七十二绝技的鸠摩智打败，凭的就是他内力厉害。”
左雾绡鄙夷的说道：“笨蛋，那些瞎编的东西，怎么能够同我们比较。”
“哈哈哈”冷如月笑道：“雾绡，这回可是你的不是了，小宸的话说得没错。有道是：万法皆通，小宸的解释也无碍。”
“继续我们刚刚的话题。灵气，乃是天地之灵、草木之息，但凡是植被生灵，皆可产生灵气。不过凡尘俗世的灵气，驳杂不堪，常人万万难以取用。因此山川大河，钟灵毓秀之地，灵气汇聚之所，便是我们这些修道者的天堂。”
“而妖怪的力量之源，妖气，则是恰恰相反。能够产生制造妖气的，便是我们人类自身。但凡是欲望贪婪所生、七情六欲所化，妖气便是自发的产生。”
“但是，人类是自由活动的个体，每个个体产生的妖气也是极为有限，因此在妖气珠出现以前，妖怪们吸纳妖气缓慢而稀少。除了某些活了数百年或是遇着了造化的妖怪，又或者天生血脉强横、上古异种，其他绝大多数妖怪的实力是很弱小的。”
“而我们人类修行者取得灵气，就要远远简单多了，只要寻得一处人迹罕至的处所，便能够有足够的灵气供我们吸纳。再加上我们人类懂得探寻修行之法，懂得彼此合作的智慧，那些懵懂无知的妖怪自然不是我们的对手。”
“远古、上古、近古，虽然历史模糊不清，但是总归是人类修行者远强于妖怪，那些自我诞生、启迪智慧的妖怪混沌不堪，尚且保留着野兽行径，自然打不过人类。”
“然而”冷如月拾起了一颗妖气珠，啵的一声，将之捏碎，洛宸看到一股七彩斑斓的气体飘荡在空中，渐渐消散。
“然而，妖气珠的发明，便是让妖怪们可以将此物固定在某一处，任何在一定范围内经过的人类，都可自动被其吸取妖气储存其内，而妖怪只需要等到其妖气储存满了，将之取走，便可吸纳里面的妖气。从此以后，妖怪们便是可以凭借此物，比我们修行者更容易取得力量之源。”
“而发明制造此物的，便是妖怪们的皇者，妖具师的开创者，第一代妖天子。他凭借此物，以及他所拥有的天子级实力，广收党羽，荼毒九州，开创了命妖王朝，绵延至今已数千年。”
左雾绡把手高高举起，问道：“妈妈，每次讲到关于妖怪的知识，你总要提起第一代妖天子。那么，他究竟是如何来的呢？”
冷如月蹙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告诉你也无妨，这件事在各派高层那里也不是机密。”
她语气略显落寞，缓缓言道：“大抵是始皇帝巡视天下，行至洞庭湖，惊扰了于其中沉睡的命妖，被‘圣人‘徐福用天子玺封印其中。其后，秦亡，天子玺便是颠沛流离，最后归于汉家王朝，代代相承。待得王莽篡权夺位，逼迫孝元太后交出玉玺，欲行矫诏篡政，太后刚正，怒掷玉玺于地，将其摔碎一角，打破了封印，命妖便是被其放出。”
“其一出世，便是天地变色、雷霆云涌，万般天雷地火加之其身，风割雷打，待得风平浪静，便拥有了天子级的实力。”
“那个……请问，为什么当时不消灭他呢？他不是只有一个人吗？”洛宸弱弱的问道。答案很明显，如果当时消灭了命妖，也就不会有后来的许多事了。
“你们不知，天子级的命妖实力有多么的强，当时人类修行者虽然以众敌寡，但是始终奈何不得，让他逃了去。”冷如月答道。
洛宸挠了挠耳鬓，有些迟疑的说道：“但是就算他一个人再厉害，但是他后来收的那些手下肯定不可能一样厉害的。只要调遣大军，将他们围剿，他逃掉了，他的手下是肯定逃不掉的，那他便始终孤僻独处、没有部众，那么根本也就没有所谓的命妖王朝了吧。”
左雾绡眼睛一亮，不由惊觉，高声言道：“对啊，只要他招一个手下，我们就干掉一个，活活把他耗死。等他死了，什么命妖王朝，还不是没影的事儿。”左雾绡眉头一蹙，疑惑的问道：“但是，为什么最后没有成功呢？难道天子级的实力就这样强，可敌三军？”
冷如月爱昵地摸了摸左雾绡的脑袋，说道：“不是没有成功，而是当时的前辈们根本就没有用这法子。”
洛宸与左雾绡二人对视一眼，俱都看出彼此眼中的疑惑与震惊，齐齐出声道：“怎么可能？”
“唉~~”冷如月长叹一口气，双臂横枕在胸前，不无遗憾地说道：“非是前辈们不肯用这法子，而是当时国家动荡，正值改朝换代的光景，我们的前辈们亦是处于内战之中。”
“你们都是知道的，在我们嵩山剑派崛起之前，修行者们的传承大都是一家一族垄断，偶尔出些愿意收拢门徒的大家，也大都不成气候，最后往往各自分散，没有形成一个组织。即便是那些独领封国、割据一方的大君主，豢养的宾客也往往随着其国的兴灭而盛衰，松散得很。大抵是，在命妖横空出世以前，人类一家独大，弱小的妖怪们难以挑战人类的霸权，没有了敌人，也就无所谓团结对抗。”
“各家各族内部有着一套修行体系，培养自己的嫡系，敝帚自珍。修行者之间的团结，往往是几个家族之间的联姻、结盟。”
“但是，修行是需要资质的，绝大多数的家族里，往往有着许多普通的族人，修行者反而是少数，为了家族的繁衍壮大、也为了安置这些普通族人，便决定了这些家族必然与世俗的政权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
“他们为了获取修行的资源，为了家族的锦绣前程，往往会受到大贵族、大官僚、大豪商乃至皇族的招揽。当是时，王莽篡权夺政，天下诸雄并起，这些家族也各自投奔于那些崛起的势力，自相残杀。”
“事实上，武王伐纣，春秋战国，楚汉争霸，诸吕之乱，七国之乱，等等，全都是有着修行者的参与推动的。只不过当时妖怪弱小，人类就算彼此杀伐得再狠，对于弱小的妖怪们而言，都是有着绝对优势的。”
“正因如此，按照惯性，西汉末年的群雄纷争，改朝换代的大变革，各家各族自然要全身心的投入其中。然而，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命妖创造了妖具师一流，批量制造出了妖气珠，使得无数的妖怪投入其麾下，趁着人类修行者大战的时机，积攒实力、隔岸观火。”
“等到光武皇帝终于定鼎天下，罢兵休战，前辈们这才赫然发现，不知不觉之中，妖怪们的实力已经强于他们了。”
“此后又是蔓延百年的战火，丧师失地，九州沦落，神都失陷，命妖王朝的创建，先贤们传下的大好局面被打破，无数的修行家族毁于一旦，典籍传承七零八落，这是我们修行者的黑暗年代。”
“此后经年，直至我派祖师顺应人心，凭借大毅力、大神通，创下我嵩山剑派的流派道统，方才堪堪止住颓势，形成了人妖两立的局面，绵延至今。”
“这也是为什么现如今的修行者门派，无论正魔，全都立下门规戒律，绝不允许门内的弟子掺和进世俗的纷争，也绝不允许现身于众目睽睽之下。正是害怕修行者们再彼此争斗不休，徒然让妖怪们得益。这，全部是血淋淋的经验教训。”
冷如月将人妖两族的历史恩怨娓娓道来，然而这样的话题无疑太过沉重，洛宸与左雾绡全都沉默了下来，原本热闹的课堂气氛也忽然冷寂，落针可闻。
洛宸抬起头，问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们修行靠的是山川大河里花草树木产生的灵气，妖怪靠的是人类自我产生的妖气，大家彼此并不相干，又何必彼此斗个你死我活呢？”
左雾绡大声叫道：“怎么可能？妖怪都是坏家伙，我们怎么可能放过他们呢？”
“小宸的说法也曾经有人提过，但是双方彼此争斗厮杀何止万载，血债累累，”冷如月收拢耳根的发丝，言道：“你要知道的，并不是所有的妖怪都愿意按部就班的修炼妖气的，就像是修行者里的魔道，总归是有些走捷径的妖怪，做出天地不容的恶行，我们要对付的，便是这些恶妖。”
“好了，你们也累了，吃过午饭，就去休息休息，我也要去做饭了。”
冷如月站起身来，匆匆结束了今天的课程，踱步离开了。洛宸这孩子，成长于俗世，人情世故懂得多些，人也聪明，几次提出的反问，着实让她有些应对艰难，不知如何回答。
其实她心里还是有些话是隐瞒两个孩子的，那就是绝大多数妖怪是不会伤害人类的，甚至所有的妖诸侯乃至第一代妖天子颁布的律法，全都有禁止妖怪伤害人类、保护人类的条款。
大抵原因也是很好理解的，人类能够自产妖气，而妖气是妖怪的力量之源，那么每一个人类就都是无形的财富。但凡是有些智慧的，俱都明白“竭泽而渔反无鱼，焚薮而田反无兽”的道理。
这场人妖的争斗，与其说是义理之争，倒不如说是利益之争、霸权之争。
但是这些对于孩子而言实在有些残酷的真相，冷如月暂时还不想说得那么直白透彻。
“唉~~，瞒得一时是一时，等到孩子们长大了，见识广了，自然能够明白我等的苦心孤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