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弟左右：
春霆之郁抑不平，大约屡奉谕旨严责，虽上元之捷亦无奖许之辞，用是怏快者十之四；弟奏与渠奏报不符，用是怏快者十之二；而少荃奏省三败挫，由于霆军爽约，其不服者亦十之二焉。余日内诸事忙冗，尚未作信劝驾。向来于诸将有挟功而骄者，从不肯十分低首恳求，亦硬字诀之一端。
余到金陵已六日，应酬纷繁，尚能勉强支持，惟畏祸之心，刻刻不忘。弟信以咸丰三年六月为余穷困之时。余生平吃数大堑，而癸丑六月不与焉：第一次壬辰年发佾生，学台悬牌，责其文理之浅；第二，庚戌年上日讲疏，内画一图甚陋，九卿中无人不冷笑而薄之；第三，甲寅年岳州靖港败后，栖于高峰寺，为通省官绅所鄙夷；第四，乙卯年九江败后，赧颜走入江西，又参抚臬，丙辰被因南昌，官绅人人目笑存之。吃此四堑，无地自容，故近虽忝窃大名，而不敢自诩为有本领，不敢自以为是。俯畏人言，仰畏天命，皆从磨炼后得来。
李鸿章像弟今所吃之堑，与余甲寅岳州靖港败后相等，虽难处各有不同，被人指摘称快则一也。弟力守悔字硬字两诀，以求挽回。
弟自任鄂抚，不名一钱，整顿吏治，外间知之者甚多，并非全无公道。从此反求诸己，切实做去，安知大堑之后，无大伸之日耶?
【译文】
沅弟左右：
春霆忧愤不平，大概是因为每次接圣旨总受到严斥。正月十五日他尽管打了胜仗，但也没有一句奖励话，所以不快约占十之四成；弟的奏报与他的奏报意见不合，所以不快约占十之二成；少荃（李鸿章）奏报说省三吃败仗，是由于春霆协战失约，因此不服气约占十之二成。我近日诸事繁杂，还没有写信劝春霆留任。历来诸将领倚靠有功而骄傲的人，从不肯低头认错，这也算得是“硬字诀”的一种体现吧。
我到金陵已六天了，虽然应酬繁忙，但还能勉强支持，只是怕灾难发生之心时刻难忘。弟信中认为咸丰三年六月是我最迫窘的时候，我生平受过好几次大挫折，而咸丰三年六月并不算在内：第一次是道光十二年考秀才，只得佾生，学政挂牌责备我文理太浅；第二次是道光三十年上日讲奏章，内中附一图表非常粗糙，九卿中没有不讥笑藐视我的；第三次是成丰四年岳州靖港吃败仗后，因为居高峰寺，还得被全省官绅看不起；第四次是咸丰五年九江吃败仗后，羞愧地退入江西，去拜见巡抚、按察使，咸丰六年被困南昌，官绅们人人都看我的笑话。经过此四次挫折，深感无地自容，因此近年虽然幸享大名，但不敢自吹有本领，不敢自以为是。下要敬重人言，上要敬服天命，这都是从磨炼中得来的经验。
弟现在所受的挫折，与我咸丰四年岳州靖港败仗后的情况差不多，尽管难处有所不同，但被人责备称快是一样的。弟要力守“悔字”“硬字”二诀，以求挽回名声。
弟自从出任湖北巡抚职后，不讲任何回报，整顿官吏的作风和政务，外界很多人都知道，可见并不是全无公道。今后要好好反省自己，切实干下去，怎知大挫之后没有重新出头的时候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