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乔恩与朱诺因为对探索宇宙有着近乎痴狂的兴趣而选择在大学毕业之后申请加入联合国太空计划署（USEP），立下豪言壮语要成为最优秀的宇航员。在乔恩眼里，朱诺永远是一个不折不够扣的疯子，朱诺对当代流行学术的质疑，对科学家顽固思维的愤怒，还有他自己一套声称是完美无懈可击却被乔恩认为是最幼稚的宇宙观，但两人从未因为这些而争论过，谁都知道那些未被证实的理论都只是猜测。
“我得到过神的启示。”每当乔恩嘲笑朱诺的理论时，朱诺都会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的无神论原则在哪里？”乔恩总是不屑。
“在心里，我想我可以用科学来解释鬼神的存在，没错，用科学解释鬼神，用科学解释鬼神，用科学解释鬼神……”
“用科学解释鬼神？！”乔恩猛然惊醒，嘴里默念着这句话，似乎是想通过不断地重复来悟透这句话的真实意思。
“旅客们，联合使命太空港飞往休斯敦的AJ0325号空天航班已抵达休斯敦宇航中心，请各位旅客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从1号舱门安全离开。”
“乔恩先生，USEP派人来接你，请从3号舱门离开。”乔恩整理好背包后正打算离开，却被空姐有礼貌地叫住。
休斯敦，USEP总部。
“乔恩舰长，希望号的汇报材料我们已经分析了，没有什么问题，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斯塔克博士斜倚在的办公室的座位上，乔恩坐在斯塔克博士桌子对面。
“没什么可说的”乔恩摇摇头，突然好像又想起了什么随即问道“斯塔克博士，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很抱歉乔恩，这无疑是一次极其危险的尝试，成则声名远扬，败则万劫不复。”斯塔克交手眯起眼睛说道，“我很理解你的心情，这是一次具有伟大意义的尝试，勇敢者的尝试，必定要背负巨大的风险，或许这只是一次实验过程中的失误，或许朱诺并没有死。”
乔恩瞪大了双眼盯着斯塔克教授。
“或许彗星号只是因为速度达到一定区间而穿越了虫洞，他可能在另一个世界喝茶也说不定。”
“那只是猜测，他离开我们了。”
“一切猜测在被证实之前都可能是真相，罗曼，眼见不一定为实，我希望你能尽快忘记这件事，‘漫步计划’还需要你。”
“你真的模拟出了光速飞行吗，博士？”乔恩察觉到博士脸上闪过一丝异样。
“模拟粒子实现了100%光速。”斯塔克博士仿佛知道乔恩要说什么，便继续说道，“我知道飞行器加速到光速需要很长时间，所以计算出了通过多级加速助推以实现最快加速。”
“所以说，这次的实验没有什么把握，也就是牺牲是必然的？”乔恩似乎明白了点什么，用质问的口气说道。
“不！”斯塔克博士摇摇头，凑近乔恩用一种神秘的口吻耳语般说道，“我们最有把握做的就是让朱诺代替你。”
乔恩皱了皱眉头，不明白斯塔克在说什么。
“亚当上校曾力荐你来执行彗星号的飞行任务，但我们选择了朱诺，就处理紧急情况的能力来讲，朱诺比你强，我认为朱诺比你更适合这一次实验，而你的纪律性和执行力注定你将比他更有发展前途，罗曼。”
“是你选择让他送死？”
“为科学献身，朱诺的极端思想会毁了很多科学家一辈子的努力成果，而你会为人类科学进步做出最伟大的贡献。”
乔恩不可置信地摇着头看着斯塔克教授，不知该说些什么，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对面那个看似睿智令人尊敬的老人。
“朱诺的离开对我们都有帮助，罗曼，你可以当之无愧地成为全球最优秀的宇航员，我们之间的合作对于揭开宇宙的奥秘有很大的帮助。”
“你错了，斯塔克教授，我不认为一个虚有的名号比朋友更重要！”乔恩靠在椅背上平静地说道，“你只是为了一己私利而已，当今世界最伟大科学家的名誉？是你那些所谓论著为你带来的无数金钱？还是USEP探索领导者的地位？又或是为了报复朱诺驳斥你的论断？”
斯塔克表情不断变化着，面部显得有些扭曲，原本透出睿智光芒的厚厚镜片流露出一丝怒色：“乔恩，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个疯子的胡思乱想会带着你走入歧途。”
“我认为你那愚蠢的屁股没多少时间还能如此安详地坐在那个椅子上了。”乔恩怒拍桌子起身甩门离去。
“乔恩，记得明天去我家帮我整理材料。”朱诺的声音在乔恩脑海中响起。
“朱诺？”乔恩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给你看样东西，我相信看到它你会对我一直以来的想法感兴趣，跟我来。”朱诺穿着宇航服的身影出现在了乔恩面前向乔恩卧室房间门外走去，乔恩赶忙走上去想像以前一样狠狠拍一把朱诺然后搂住他的脖子，然而一把拍下去之后却发现自己的手居然拍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朱诺就在自己前方，如此近的距离乔恩却感受不到一丝作为朋友、战友或是兄弟所拥有的那种情感，而悲伤的情绪因为看到已死去的朱诺而愈发强烈，从心底如潮水般侵袭乔恩全身。
乔恩的卧室门外已不是自己熟悉的模样，四面八方被漆黑背景下的宏伟太空景象所包围，这是乔恩从未见过的宇宙景象，远处分布着许多五颜六色的星体星云和被光晕环绕着巨大的黑洞，偶尔会有一两颗星体从乔恩面前穿过，乔恩呆呆地站在原地惊讶地看着周围这些从未见过的壮观景象。
“这是哪里？”许久之后乔恩才回过神来，望着朱诺后背问道。
朱诺似乎没有理会乔恩，又似乎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自顾自说道：“我从这宇宙模型里发现了很多秘密……”
“罗曼·乔恩先生，请你跟我们走一趟，USEP指控你在‘漫步计划’执行过程中故意使用违规操作方式致使任务失败。”乔恩猛然惊醒，几个穿着FBI制服的男子站在卧室门口。
“妈的又是做梦！”乔恩愤愤地骂了一句，起身穿好衣服，不带任何反抗地跟着这些人离开，乔恩心里明白越是反抗就越是难以洗清罪责，特别是在唯利是图的社会中，朱诺曾遭受过同样的待遇，由于质疑斯塔克教授而被强加罪名强行关押。
“你们FBI现在越来越张狂，可以随便闯进别人家里了？！”乔恩坐在车上略带讽刺地调侃。
“我们接到了特殊逮捕令，以最快速度将你捉拿归案，USEP给我们的理由是你破坏了一次可以完成人类历史上巨大跨越的实验，价值200亿美元的资金投入和数百名科学家的努力，你的什么能比这些更重要？”左边的白人探员有些得意地看着乔恩。
“没想到最优秀的宇航员之间会发生这种事情，为了独享名利居然害死战友，真替那个朱诺感到悲哀。”
“谁指控我？斯塔克博士？”乔恩听到这一席话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些可怕的念头，从昨天与斯塔克博士的对话就感觉到一丝问题，乔恩需要尽快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USEP，不管谁的指控，你是要玩完了。”
USEP总部，斯塔克博士办公室。
门外依旧喧嚣忙碌，房间内敲击键盘的声音有规律地响着，斯塔克博士刚提交了朱诺葬礼的申请，正忙着准备指控材料。
“这是哪里？”乔恩被带到了市郊一座并不起眼的三层小楼里，从进门的一刻，乔恩就感觉到这并不是普通的房子。房间并不算宽敞明亮，虽然从外面看起来有点像一幢中产阶级的私宅，过道每隔一段距离就安置着一个监控探头，怪异刺鼻的气味让乔恩不得不屏住呼吸免得打出喷嚏。
押送乔恩的两名探员并没有回答乔恩的问题，而是径直将乔恩送到二楼的一个房间内，将乔恩用手铐拷在了房间中央的椅子上后快步离开。
“嘿，这是哪里？别走啊！”乔恩大声叫着那两个把自己送上来的探员，直觉告诉自己不要做过激的反应，房间门被锁上的一刻乔恩便停止了呼喊。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民居，虽然光线很暗，但是乔恩还是能看到周围很明显地挂着八个红外探头，每一个都对准自己，乔恩大脑飞速旋转着，试图猜测探头另一侧看着自己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罗曼·乔恩。”一个声音从乔恩头顶传来，不像是疑问，确切来说没有带任何语气。
“你是谁？”
“英国籍华裔，生于伦敦，2094年加入USEP，2099年成功完成火星营救任务获得橄榄枝勋章。”似乎是没听见乔恩说话，又或是直接忽略，这个声音依旧不带任何语气地说道。
“是。”乔恩感觉到了对方并不想理会自己，接着问可能也是同样的结果。
“三天前你参与了斯塔克博士主持的‘漫步计划’。”
“是的。”
“担任希望号巡洋舰舰长。”
“没错。”
“你知道本来你是有可能创造历史的那个人。”
“当时我不知道。”
“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后来斯塔克博士告诉我我才知道。”
“如果提前告知你，朱诺将代替你执行彗星号飞行任务，你同意吗？”
“说实话？”
“随意。”
“其实我觉得如果斯塔克博士的计算没有问题，那么我是最适合执行彗星号实验的人，很多时候朱诺的一些想法太大胆太疯狂，也许会出现什么错误。”
“那么你也认为该创造历史的人是你而不是朱诺？”
“斯塔克博士告诉我说这次实验没什么把握。”
“不要谈斯塔克博士，人类航天技术能达到现在这个程度，斯塔克博士功不可没。”
“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我想有必要现在让你知道带你来这的目的。”
“我已经知道了。”
“国际刑警组织（ICPO）特派USEP安保小组。”
乔恩愣了一下，依稀想起朱诺在什么时候跟自己说过，随即问道：“你们也接触过朱诺？”
“凡是阻碍斯塔克博士科技研究的行为都将会被我们纳入科技犯罪行列。”
“我认为我并没有犯罪。”乔恩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刚才被对方带入误区。
“这只是你认为，我们只会考虑USEP向我们提出的指控，科学是不会骗人的。”
“你们难道不调查一下吗？”
“我们只负责维持USEP的正常运转，这对于人类来说非常重要。”
乔恩正打算再说些什么，突然脑海中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乔恩，不要试图跟这群蠢货争辩什么，那只会让你的监狱生活更加困难。”
“好吧，你们打算把我关多久？”乔恩选择接受了这个建议，尽管做出这个决定非常困难，而就目前的形势而言却也别无选择。
“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比朱诺之流的那些蠢货更有前途，罗曼·乔恩，祝你在监狱过得愉快。如果USEP需要你，他们会申请保释手续，不用着急。”
“在这里，我们沉痛哀悼一位在几天前为了人类伟大航天事业献身的航天员奥古斯特·朱诺，”电视上直播着USEP总部的追悼会，斯塔克博士站在主席台读着悼文，“他是一位优秀勇敢的航天员，他曾成功完成人类历史至今最为危险的火星营救任务，我们大家都信任他，虽然他曾经和我产生过某些不合和质疑，但我依旧很佩服他……”
“真他妹的扯淡。”乔恩起身从电视房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刚进监狱的时候一切都显得很不自在，不能亲自参加朱诺的葬礼也许是最遗憾的一件事情。ICPO的科技犯罪监狱并不像乔恩预料的那样充满暴力和脏话，这里的犯人很多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或是某一项技术专精的人才，因为某种原因可能是犯罪也可能像乔恩一样受到类似指控而锒铛入狱。在监狱里并不允许与外界联系，图书馆便成了很多人最喜欢去的地方。
这里的图书馆充满了古朴的欧式风格，木质的桌椅书架和内室的装修风格让乔恩误以为是在欧洲某个城堡。
“嘿，我叫罗曼·乔恩。”乔恩走到一个身材单薄瘦弱的中年男子身边坐了下来。中年男子正认真地读者一本边缘像是被老鼠啃过一样古旧的书并没有注意到他，厚厚的眼镜挂在瘦小的脸上显得很突兀。
“嘿……”乔恩正准备再说什么，却被男子突然转过来的脸吓了一跳，沟壑纵横的脸上不耐烦的表情显得很扭曲怪异。
“有事吗，罗曼·乔恩？”
“没…没…没事。”乔恩半天才缓过神来，心想运气可真是背，遇到这么个怪人。
“我知道你，”乔恩正准备起身离开，那人突然说话，声音很小有点沙哑，“和奥古斯特·朱诺一起执行任务的宇航员，很可惜。”
“不好意思，你是说什么可惜？”乔恩瞬间打消了离开的想法。
“奥古斯特让一些人看到了希望，太可惜了。”男子干枯的双手将书合上靠在椅背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乔恩疑惑地看着他。
“近一百年来哲学经历了史无前例的低谷时期，狭隘的科学理论蒙蔽了人们的双眼，一切都是因为曾有人宣告哲学已死。我建议你读一读这里的《反派科学》杂志，这杂志因为朱诺的论文而被全球停刊，几乎所有的都被高价悬赏销毁，这里的几本是被遗漏的，读过它的人都会对外保守这个秘密。”
“用科学解释鬼神？”乔恩突然想到朱诺似乎是在什么时候对自己说过这句话。
“世界上只有没被认识的事物，不存在不能被认识的事物，”男子转过头用神秘的口吻自言自语道，“当我们把一套似乎被各种已有理论解释得接近无懈可击的宇宙观确定为主流的时候，科学的思维就会被禁锢，一百多年以来宇宙的理论已经被完善到极致，洗脑般地席卷了全世界，以至于科学家终其一生都在为完善那套理论而研究着。”
“我不懂你的意思，”乔恩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个男子，“科学有什么问题吗？”
“科学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人们的思维受到了蒙蔽。”男子好像是这辈子第一次找到倾诉者能让自己穷极一生地表达完自己的看法一样突然间充满了活力，“乔恩先生，为什么刚出生的小孩一直到读书前都有无数在大人眼里无法理解的奇思妙想呢？”
“天真？或者是……呃……我想不到。”乔恩一只手托着下巴努力思考着。
“因为他们没有读书，知识会限制人的想象力，朱诺先生一直认为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再加上实验和观测更能准确地认识宇宙，你能想象脱离三维空间之后，四维、五维空间是什么样子的吗？”
“超正方体？”乔恩思索半天才想到唯一一个看起来比较接近的名词。
“那是数学模型，我们理解不了四维空间却始终如一地用三维理论去构造并解释它，这是一种错误的方式，虽然科学只能通过这种方式，那么我们为什么不换一种思维重新审视它呢？”男子说话的口气越来越神秘，“朱诺先生鼓励科学家们和哲学家们换一种思维认识世界，斯塔克教授认为他侮辱了霍金，时代在变化，日心说终究推翻了地心说，即便是霍金自己也曾推翻自己的黑洞理论不是吗？没有完全证实的都是猜想而已。”
乔恩似乎明白了男子的意思，一种想尽快整理朱诺材料的强烈欲望从内心深处蔓延开来。
“关于哲学，我们都要感谢朱诺先生，虽然在我们看来他根本不懂哲学，这是一门像浩瀚的宇宙一样广博的学问，几百年来科学迅速发展，人们几乎淡忘了哲学对于整个世界的贡献，甚至玷污哲学，古希腊和古中国的那些思想家和哲学家的思想是那么深刻，几千年来都在影响着我们，我可以想到八十多年前看到印度史前壁画上那些近似于外星人飞船的NASA科学家是怎样一种愚蠢的表情，我也知道每一次影响世界的经济危机发生时那些无能的经济学家都得买一本马克思的《资本论》仔细研读，《圣经》依然是全球销量最高的书籍，这都是哲学带给我们最宝贵的东西，当科学研究遭遇瓶颈半个多世纪无法突破时，为什么不重新翻读先人留下的哲学经典呢？那时的人们没有这么多知识，才有无穷无尽天马行空的想像和最广泛的认知，而这些愚蠢的人居然鄙视哲学！”男子说完后断气一样地猛烈咳嗽，许久之后才停了下来。
这些话给乔恩的内心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一直以来朱诺跟自己说那些莫名其妙的疯狂想法时自己却不以为然，然而在这里静下心来平静地听着歌消瘦男子说这些话，深深揣摩竟发现有着许多让人不那么认可但又无法拒绝的想法。
喧嚣嘈杂的快节奏世界让人们忽略了许多东西，我们在为了生活和权利而将很多更深层次的东西遗忘在脑后，而在监狱里，乔恩终于能抛除一切杂念，用一种新的眼光来重新认识这个世界。“我想该尽快整理朱诺的那些资料了。”乔恩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