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洗手间里，尹洛曦直直地盯着墙壁上的镜子，一遍遍地在心里问。虽然知道，这个问题或许不会有答案。
曾经以为已经找到了一个可以将心托付于他的人，却忽然在转瞬之间一切都土崩瓦解。工作的压力，他人的挑衅，身体的伤痛她都可以不在乎，但唯独……
最令她心痛的，唯独是她最在乎的。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些天来，她经历了一个轮回。额上的伤痕从有到无，再从无到有。这期间她经历了人生的最低谷，然后慢慢走了出来，但是现在，她再次跌落谷底。
什么都没有改变，她还是她，还是独自一个人，还是额上带着丑陋的伤痕。
那天在医院的时候，她听到医生和护士在病房外交谈，虽然并没有完全听清，但却将其中的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伤口很深，可能无法复原了。”
她的手指忽然冰凉。
人世间最幸运的事是失而复得，而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得而复失。
就在这时，尹洛曦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发信人的号码竟然是空白。
“尹小姐，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尹洛曦的心里顿时一沉，这条短信虽然是匿名的，但她明白那个人是谁。
那个夜里被劫持的一幕幕重新涌现在心头，她的心完全乱了。曾经以为遇到许诺后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他会令她心安，然而现在看来，不过是个镜花水月的梦境而已。
自作多情。
尹洛曦自嘲地笑笑。或许那句话是真的……人是指望不上任何人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永远不会背叛自己。这一刻，想到这里，她原本已经变得柔软的心忽然变得坚硬起来。
删掉了手机里的短信，她对着镜子，扬起一个最美丽的微笑，走了出去。
欧远仍在原处坐着，跷着二郎腿品着咖啡。见她过来，他把腿放下，也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
“还要再坐坐吗？”他问。
“不用了，我们走吧。”
欧远点头，随即有侍者走了上来。签过单，两人往楼下走，尹洛曦一直走在前面，直到走到许诺身后才顿住脚步。欧远走到尹洛曦身边，站定，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许诺是背对着尹洛曦的，因而并没有发现身后的人。
“这是……你的朋友？”女人望向他身后，眼神略带惊讶。因为她的话，许诺转过头来。
这一瞬间，他的眼神凝滞了。
站在他身后的，正是她，那个他日夜思念、却始终不敢去见的人。
他的表面谦恭温和，然而骨子里，其实却是骄傲而坚强的。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他不愿她知道，不愿她了解，不愿她担心。
他出了医疗事故，虽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哪里操作不正确，但患者病情的加重是毋庸置疑的，作为主刀医生的他自然难逃其咎。他不愿她看到现在的他，这样一个或许并不如她先前所认为的那样优秀的他。
他想让她看到的，是最好的自己。
此时此刻，她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她分明离他那么近，然而她的眼神，却让他蓦然觉得是那样遥远。
她站在他的眼前，在她身边的，是另一个眉目间透着锐意和傲气的男人，一只手臂搭着西装外套，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冷冷地看着他。
许诺的眼光在欧远脸上瞟了一下，觉得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尹洛曦站着，许诺坐着，她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挑起一丝笑意。她的手穿过欧远的臂弯，轻轻挽住，然后迈步，头也不回地离开。
如此自然的一个动作，仿佛原本就应该这样。两个人，欧远潇洒傲然，尹洛曦秀丽温婉，走在一起相配极了，简直如同……佳偶天成。
而欧远的心里，也忽然想到了这四个字。有种不可抑制的欣喜涌上心头，这么久了，他默默地注视了她这么久，总感觉走不进她的内心，但现在，她终于离他这样近，这样近。
同样，他也知道她的心在挣扎。看似轻轻挽臂这个动作，其实只有他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气。她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久久都没有松开。
不知走了多远，尹洛曦终于停住了脚步。这里已经离咖啡店很远很远了，她松开已经快要僵硬的手指，愣愣地盯着地面，什么话都没有说。
许久，她抬起头，说：“小远，陪我喝酒。”
夜晚的酒吧，灯红酒绿，光影迷离。
酒吧的名字叫作“深蓝”。
尹洛曦有伤在身，欧远不同意她喝酒，要送她回去。她不说话，只是一个人径自往附近的酒吧走去。这样他就更不放心了，叹了口气，只好跟着她来到酒吧。
天蓝色的瓶子里，是透明的伏特加。对着灯光看，湛蓝的颜色忽然让人有种落泪的冲动。酒倒进杯子，加入冰块、柠檬，仿佛更加剔透了，像泪滴一样。
入口，先是冰一般的清冽，而后是火一般的炽热。
尹洛曦不停地喝着，一杯接一杯，欧远在旁边看着，想劝阻，却没有办法，于是只能看她喝着，看到连他的心也痛了起来。
“不要喝了，喝酒伤身。”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心里都是无力的。
“喝酒伤身，但不喝酒，伤心。”
他第一次听到她这样说话，语气似乎是调侃的，但分明充满了酸楚和无奈。
尹洛曦的手机响了，手机就在她手边，她却拿了几次才把它拿到眼前。在看到来电人的一刻，她的眼睛微微一亮，仿佛暗夜里微弱的灯火，却仅仅只是极短的一瞬，随即便黯淡了下去。铃声还在响着，她却没有接，任凭那首《Tonight I feel close to you》不断地唱着，一遍遍，反复循环。
这是她为许诺设置的专属铃声，从那个他与她在黑暗中牵手奔跑的雨夜开始。她曾经无数次地听着这首歌，然而此刻听起来，却是那样的嘲讽。
铃声终于停了，但没过多久又响了起来，尹洛曦依旧没有理会。当铃声第三次响起的时候，她挂掉了电话。
欧远始终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她。
铃声又响了，尹洛曦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撑着额头，眉头深蹙，表情十分痛苦。
她的心在挣扎，即使她再怎么逃避，心中的某个地方，依旧存在着一些无法改变的东西。这些东西，连酒精都无法使她忘记。
“你真的很痛苦吗？”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欧远开口了。
尹洛曦不说话，不知该如何回答。铃声依然萦绕在耳边，她闭上双眼，将头深深地埋进掌心之中……
欧远忽然从她手中夺过手机。
“既然你这么痛苦，我来帮你做决定好了。”
尹洛曦看着他挂掉了电话，然后按下了关机键。她的眼中先是有一瞬间的诧异，而后是一种莫名的解脱。
这样，也好……
“一个人喝闷酒多无趣，我陪你吧。”
尹洛曦抬头，看着欧远。他的眼睛离她很近，就在咫尺的距离，眸中有一种神秘的色彩，仿佛一种毒，能令人不由得沉沦。
她忽然有些慌，眼前的人，已经的的确确不是她所认识的欧远了。视线慌忙离开，落在桌上，发现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几杯新的鸡尾酒。
“血腥玛丽，B52，长岛冰茶。我比较喜欢的几种，尝尝。”欧远说。
配合着酒吧里的灯光，鸡尾酒显出五彩缤纷的色彩，煞是好看。这一刹那，她想到欧远的眼睛。
那样迷离的色彩，仿佛隐藏了太多……她竭力地想去看透，却更深地坠入其中。
酒喝多了，她的眼睛已经变得迷离起来。趴在桌上，浑身都瘫软无力，却依然想喝，喝到不顾一切，喝到忘记一切。
意识半清醒半模糊，分明知道手机已经关了，却在潜意识深处希望能听到铃声响起，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洛曦。”
这一刻，有个声音在她耳畔，低沉，遥远。
暖暖的气息，带着微醺的酒意，仿佛倏然间回到了半年前的夜晚，那个将她从冰冷地面上抱起的人，他身上的气息……
她忽然觉得好冷，但却又有些莫名的安心，无意识却又仿佛出于本能地，她的手环住了那个人的脖子。
这一刹那，她感觉到抱着她的那双手骤然用力，将她紧紧地箍在怀中。
“洛曦……”仿佛从喉咙深处逸出来的低吼，一遍遍在耳旁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闭着眼，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消失了，唯有这个声音不断回响。她无意识地点头，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回应。
“跟我回家吧。”
他的声音里，仿佛蕴藏着最深最深的诱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