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下天的每一个夜晚都很令人陶醉,山青水秀,碧树明月,这一切的美景,只因身在此山中。
平常这个时候夏柯都会在靠在石头上静静的望着明月,心中想着杂七杂八的事情,全都想到后,再全部忘记,就像放到回收站再清空一样。
越对一件事情执着,就越会发现其他不相干的一切都是多余的,比如世界到底是天圆地方还是天方地圆,那些星星为什么会一闪一闪亮晶晶。这些他不需要知道,只需要知道他要想的事情就够了。
呼呼呼……
气喘吁吁的声音,还有抱怨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二师兄渚雨的,无论是孙浪还是刹云平时对师父的要求更多的是一种默认,而不像他牢骚这么多,当然他牢骚这么多的原因也是云下天太无聊了。
一共就五个人,抛去孙啸风,大师兄孙浪平时很喜欢锻炼身体,动不动就漫山遍野的跑,三师兄刹云一头扎进屋子里能整整十天不出来,而夏柯则是根本见不到他的身影,明明前一刻还在悬崖上,下一刻就不见了踪影,往山崖下一看,好么,又掉下去了。
一整天不说话的话能把渚雨憋死。
“累死了,大师兄!你这么壮也不帮我背一块啊。”
“少废话,本来你背的就是最轻的一块还想怎样!老三不也没什么抱怨的。”
“他这个榆木脑袋怎么能感受到累,师父让他做什么都会怪怪去做。”
“二师兄,我还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三人一边聊着,跑到的广场上,把千斤石丢到一边,整个人像虚脱似的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累的脸红脖子粗。
夏柯适时的走过来递过去三条毛巾:“休息一下便去吃饭吧,饭已经做好了。”
平时做饭的人不固定,绝大多数时候是渚雨,偶尔会是夏柯,还有时候会是孙啸风。孙浪和刹云都是厨房白痴,做出来的饭给树当肥料树都能枯了。
孙浪问:“师父他老人家呢?”
“下山了,要很晚才回来。”夏柯撒了个慌,师父说的是今晚不回来。
“这样啊……”
渚雨在地上翻了个身体,似乎随时都能睡过去,但紧接着,他似乎是反应过来了,从地上直挺挺的立起来,眼中爆发出莫名的光彩。
夏柯心中感到不妙,不知这二师兄又会想出什么馊主意吧。
渚雨看了三人一眼,怂恿道:“老大老二小师弟,师父不在,我们下山吧!”
孙浪撇过脑袋:“不去。”
刹云摇头:“不去。”
渚雨可怜巴巴的看向夏柯,后者脸色犯难:“我饭都做好了,还是去吃饭吧。”
渚雨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算了吧,我可一年没下山了,都快在山上闷死了。”
“那你就老老实实被闷死吧,走,小师弟我们去吃饭,不管他。”孙浪拉起夏柯便走向厨房,刹云默默跟在身后不语,丢下渚雨一个人傻愣愣的坐在地上。
“见了鬼!你们是怎么了?往常怂恿你们下山不都没什么异议吗?为何今天一反常态。”
孙浪头也不回说道:“那是因为小师弟也在,他还小,少接触那些世俗之物为好。”
他又看向夏柯,认真的嘱咐道:“小师弟,你要记住,凡世间有太多令人堕落之物,千万不要沉迷在其中,明白吗?”
“明白。”夏柯点头,他也不太想下山,下了山事就多了,万一又出什么意外一命呜呼了,红面得乐开了花呀。
刹云冷笑:“二师兄你刚才不是说累吗?现在又有精神下山了?”
渚雨一滞,心里发虚,登时说不出话来了。最后还是夏柯安慰他道:“二师兄,还是去吃饭吧,再不吃饭都要凉了。”
渚雨沮丧的垂下脑袋:“好吧……既然你们都不去,那我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吃饭吃饭!”
晚饭过后,夏柯回到了屋中,躺在床上,黑暗的屋内什么都看不到,他辗转反侧却是怎么都睡不着,只好起身走到院中,院内那几棵竹子如今长高不少,已经比墙壁还高了。
啪
心中想着其他的事情,紧接着他被什么东西一绊,摔了个狗吃屎。
脚踏实地同样还是很重要的。
注视着两只鞋,边缘处沾着些泥土,,不知为何,夏柯突然有了一种冲动,将整个云下天,一步一步,走个遍。离开院子,一边是树林,通往广场,师兄他们的寝室都在那里,另一边,是悬崖,他经常一个人呆在那里。
他迈出步子,不过那只抬起来的脚悬在半空中,停滞了半刻后,又收了回去,转而向悬崖走去。
“你来了?”石头问。
“我来了。”夏柯答。
走到石头旁边,抱膝坐了下去。
“今晚你又在这里睡?”
“床上睡不着。”
他陷入沉默,眼睛直愣愣的望着星空,风吹云舞,却又不为所动。渐渐的,他缓缓垂下眼皮,眼中光彩黯淡下来
“或许我可以帮上你什么......”
迷迷糊糊间,夏柯似乎听到石头说了句话,可是接下来突然一声大笑惊醒了他。
“哈哈啊!”
夏柯猛地站起来环顾四周,睡意全无,心中好奇究竟是谁在深夜大呼小叫?而且这个声音他不曾听过。
很快他便知道了,一手提着酒坛,醉醺醺的从树林中走出,青衣白裳,手握折扇,仿如一名书生,可那醉醺醺的样子又实在不像。
这是从来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那人走着走着,似乎也发现了石头旁不起眼的夏柯,那张通红的脸浮现出一丝笑容:“没想到这星夜辉煌的美色也有小孩子懂得观赏啊。”
“你是谁?”夏柯紧张的盯着他。
似乎听到极其好笑的问题,男子微微一笑:“我是谁?那你又是谁呢?”
“我叫夏柯,云下天弟子。”夏柯答道。
谁料男子却大笑一声直呼:“错啦错啦。”
夏柯皱起眉来:“怎么错了?我是谁难道我不知道吗?”
“正是如此!”男子仰起头又是一大口酒,那酒水顺着下巴就湿透了胸襟,看的夏柯直皱眉。
男子却洒脱一笑:“我是谁?你又是谁?这个问题是回答不上来的。”
夏柯问:“为何?”
男子说道:“名字只是代号,叫夏柯的人很多,云下天的弟子也很多,这两句话都不能确定你到底是谁。”
“那我究竟是谁呢?”夏柯反问。
“这就要看你自己想要怎么回答了。”男子摇了摇头,面露失望之色,转身欲要离开,夏柯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就是夏柯,还是这个答案,你问我一千遍一万遍我都是夏柯,不叫别的。”
男子停下脚步,扭回身,嘴角翘起:“你是‘夏柯’?”
“是的。”他毫不质疑的答道。
闻言,男子一笑,顺手将酒坛丢了过来。
“喏。”
夏柯单手接住,扑面而来一股酒气,他轻皱了下眉,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男子笑着反问:“你不是侠客吗?身为侠客,难道连酒都喝不了吗?”
“我酒量很差劲沾酒就醉。”夏柯又闻了一下,那刺鼻的味道更冲了:“我不喜欢酒。”
“错,错,错。”
男子伸出手指连说三个错字,无比自信是说道:“没有酒量可以练,可若没有侠骨,呵呵……”
他低笑了两声,眼睛带着醉意望向夏柯没有说话。
后者看着那还剩一半的酒坛,突然说道:“我酒品不好。”
男子只是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没有说话,意思不言而喻。其实做一个决定很简单,真正难的是去执行。
夏柯不再迟疑,高举起酒坛,清冽的酒水流入口中,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油然而生,意外的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灼烈。或是犹豫,或是悲伤,此刻全然不见,只有清酒,星夜,云。半坛酒水一饮而尽,空荡荡酒坛再落不下一滴酒水,有的,只是无尽空虚。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他脸泛红,醉眼朦胧,摇摇晃晃走到男子身前,将坛子丢过去。
男子赞赏道:“不错,还保持清醒。”
醉了,也醒了。
醉的是人,醒的是心
假如……没有假如
他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灵气,就像是萤火虫群般闪耀照人。
“这真是太奇妙了……”
此时此刻,这些灵气似乎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这就是他所说的那个矛盾点,身体醉了,可心醒了。
“要不然也不会有酒仙这个说法了。”
男子笑笑,抬起坛子刚要喝酒,却想起酒坛早就一滴不剩了,只好无奈放下:“看来今后你似乎要与酒为伴了。”
“……”
夏柯握了握拳头,平时需要他聚精会神才能达到的境界此刻显得无比轻松,举手投足间便能感受到灵气的波动。他突然大笑一声:“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男子靠在树上打了个哈欠:“这要看你怎么认为了,事先说一句,像是九霄宗可不会允许弟子喝个烂醉,这是九霄仙人亲自规定的。”
夏柯扮了个鬼脸:“你怎么知道的?”
男子嘿嘿一笑:“因为他的大弟子凌云剑仙就是个酒鬼,入了门后才没有把酒戒掉,可是气坏了九霄仙人。”
夏柯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这里?”
“问题太多了,故我来之,故我往之,天莫管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想要做什么,你要经常询问自己,并如实回答才行。”
说完,男子拎起酒坛子一步一摇走开,消失在那片小树林之中。
为什么会有外人出现在云下天的小悬崖,为何会指点他,这些他都不知道。
但这不重要不是吗?重要的是自己是谁。
“喝酒……”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今晚是星星,格外像明月,十分滑稽可笑。
……
云下天不远的夜空中,几多云不时飘过。
一位中年男子静静伫立在空中闭目养神,似乎已经呆了许久,正是和夏柯说好了今晚不回来的孙啸风。
没过一会,云朵一阵翻滚,又是一个人出现。
正是才刚从云下天离开不久的青衣男子,他面容红润,双目炯炯有神,和刚才那副醉醺醺的模样截然不同,刚才很明显是装出来的。
孙啸风一动不动,眼睛没有睁开,问:“怎样?”
青衣男子干道:“九霄宗不适合他。”
孙啸风睁开眼,眉头轻皱,有些不悦道:“此话何意?”
“就是这个意思,呆在九霄宗只会浪费这块璞玉,更何况他本人也不愿意在云下天一直生活。”
“璞玉?”
孙啸风摇了摇头:“你说的这块璞玉,就连掌门真人都认为他是无可救药的天煞灾星。”
“老友,你自己的徒弟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吗?”青衣男子笑着答道,对自己的眼光无比自信:“你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你将他带进了修真的路上,对他而言,这已经是最大的契机了。”
“我不懂。”
缓缓闭上眼,孙啸风轻声叹息:“我是他师父,这些年一直打听能够治疗他这怪异体质的方法,却一无所获,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老友,解决一件事,用堵塞,远远不如用疏导来的好啊。”
“疏导??”
“没错,他生来此体质,那是天意,既然天意所谓,那就顺着天意。”
孙啸风不解道:“这又算是什么理由?”
青衣男子很张狂的答道:“这就是我的理由,我的理由从来不需要理由。”
孙啸风低笑了一下,感叹道:“故我在,你还真如你的名字,完全不讲道理,这点你真是丝毫没有变化。”
被称作故我在的男子轻哼一声,十分不屑:“道法自然,能够说出来的那些道理都不是道理,一切尽在不言中。”
孙啸风担忧的问:“那我又该怎么办?接下来,真的要把这个孩子赶下山不成?”
“自然不是现在。”
“什么意思?”
故我在说道:“一年之后将是九天论道,那个时候,相比已经突破瓶颈的他会信心十足,在比武上取得个不错的成绩想必不会很难,在他心中正充满喜悦的时候,再给予他沉重的一击,这样,对九霄宗怀着怨恨之心的他下山后定会努力修炼。”
孙啸风心中大骇,道:“你的意思是难不成是叫我在那个时候将他逐出师门?”
“正是如此。”
“我做不到。”
身为人师,孙啸风想都不想便拒绝了,假如真的那么做了,那么徒弟辛辛苦苦至今的意义何在。可他心里又很清楚,自己的老友又何时骗过自己?他只好问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故我在淡淡说道:“他呆在九霄宗不仅不会对他有好处,与整个九霄宗的羁绊更会阻碍他,为了你,他不得不努力,为了不被那些同门歧视,他不得不努力,有太多东西拖累他了,下山,才是他的出路。”
孙啸风面露纠结之色:“可他还是个孩子,我还向他保证只要在大比上得到成绩,掌门真人认可他,便能心安理得的留在九霄宗。”
故我在不以为然道:“那就更好了,在希望中又绝望,没有比这更好的磨练了,我相信他一定能承受住的,多他来说,这肯定不算什么。”
孙啸风不满道:“为何你这才见一面,怎么就似乎比我还了解他?”
“因为我比你聪明……别那么看着我,不争的事实没必要去争论。”故我在眼中带着一丝笑意:“而且我看他不像一个孩子。”
“不像孩子?那他像什么?”
“一个死过的人。”故我在面带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