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谱学家点着头,面露惊色,小心翼翼地拿起电话。他说话很快,邓菲听得不太清楚,不过言语间听到了雪铁龙和国家图书馆,心想沃特金斯大概是严格按照他给的指示回复了电话。
来到窗前,邓菲扫了一眼外面。看到三个男人又跳上了灰色货车并在身后砰的关上了车门。
随着一声尖锐刺耳的启动声,货车倒回街道,半途转弯停定后,突然启动向前冲了出去,朝着估计是图书馆的方向驶去。同时,另外两个男人沿着人行道朝办公楼方向走来。一个人走路瘸得厉害,刹那间,邓菲想到了杰西·柯里,可是又不太对,柯里个头大得多,而且他这么快就跟踪到这里不太可能。
“他们离开了么?”克莱姆问道,声音清亮得像个小伙子。
“只走了一些人。”邓菲说。
门铃响了。接着又是一阵铃响。邓菲转过身,对沃特金斯说:“让他们进来。”
沃特金斯走到对讲机前,按下按钮,然后转身走到邓菲前,“你准备怎么办?”他问道。
邓菲一言未发。只是摇摇头,事实上,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杰克?”
邓菲转向她。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她问道。
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想试着先和他们聊聊。”他说。接着他听到那两个想要伺机干掉他们的男人上了楼梯。不过,他们不会有这个机会。在他们发现邓菲之前就会暴露在邓菲的视野里。他们不会料到邓菲并没有去图书馆。
但邓菲不会这样杀死他们,他不会隔着门就开枪打死他们。他们毕竟是人。可他又一次想起……想起那个追捕队,那个局里专用的代号。虽然邓菲以前没听过,可里面影射出的那个正在被猎人追逃的可怜、愚笨、危险的家伙不就是他自己么!邓菲觉得这时的自己就是活似一个手持格洛克手枪的小鹿斑比。
敲门声。砰砰砰!犹如租赁人因为不能按时付款或赊购品收回者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威胁抱走东西的架势。
邓菲示意克莱姆到另一个屋里,然后站到门口,扭头让沃特金斯去开门。
宗谱学家深吸一口气,好像就要上台表演一样,转动了门把。
邓菲双手握着枪,枪口对着地板,这时两个男人走了进来。
他张开嘴巴,也许是想喊“不许动”,却看到一只跛足踏了进来,紧跟着是几支枪管。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两个人想都没想,就轻率鲁莽地朝邓菲不可能会在的方向走了过去。也许是因为训练有素,自以为可以随机待发。不过这一招看来不怎么适用。简直是糟糕极了。
“别动!”说出口的时候不像是一句命令,倒更像是一声惊奇的怒吼。因为那个听到吼声,拿着自动手枪转过身来,站在邓菲面前的正是杀害罗斯科的凶手。旁边的男人随后也转过身,却已来不及反应。那个人叫斯威特,有着大大的眼袋。
邓菲的第一发子弹穿透了他们身后的窗户玻璃。接下来的两发射中了跛足男人的肩,只见他身子向后一仰便摔倒在地上。斯威特开了一枪,却没打中,反被射来的子弹从肚脐中央打穿,随后也摔倒在地。邓菲背对墙发了疯似的不停地射击,连续地扣动扳机,根本没想着瞄准,恨不得将所有子弹撒满整个屋子。突然,传来枪膛下咔嚓、咔嚓、咔嚓的声音。邓菲想,这下完了。我的克莱姆……有一会,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飘着股股蓝色的烟雾,到处弥漫着奇异的火药味道。斯威特跪在地上用手捂着肚子,抽噎着,翻滚着,不远处,沃特金斯吓得蹲在门边双手抱头,不停地哭泣着,那狼狈惊恐的样子好像刚刚遭了核攻击一样。邓菲的脚下躺着那个跛足的男人,阴沉的脸绷得紧紧的,鲜血正从眉毛旁的一个洞汩汩地向外冒着。
邓菲深吸一口气,将枪里的空弹夹推掉,换上新的,直接推上了膛,随手别在夹克下的腰带上。
最后,他清了清嗓子,“克莱姆?克莱姆?”
她从另一个屋子里走出来,因为睫毛膏的缘故,整个眼睛像极了浣熊的黑眼圈。她看着空气里的烟雾、地上的死人、哭泣的沃特金斯和因为剧痛躺在地上浑身颤抖的男人,接着便看到脚下的血迹,于是开始站不稳了,不想自己的鞋子沾上血,她费力掂着脚尖移到了门口。
“克莱姆。”他走近她,用胳膊搂着她的肩膀。
“这太惨不忍睹了。”她咕哝着,眼里噙着泪水,“太惨了。”
“别让他杀了我们。”沃特金斯乞求着说。
“这和你无关,”邓菲告诉他,接着朝克莱姆转过身去,他们就像DEA(司法药品管理局)的人一样闯了进来,”他解释道,“然后局面就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才搞成了这样。”
“事已至此,那就不要再伤害他们了。好么?”她请求道。
“我不会的。我其实没有伤害他们,这是他们自找的。我所做的只是开枪还击罢了。”
他不知道她是否会相信他,不过,证明这一点已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是不得以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邓菲揪着沃特金斯的衣领,把他拖到沙发上,“坐下。”然后来到桌子前,从墙上拽掉电话。邓菲扫了一眼扔在地上的手机,接着拿起来放在桌上用枪托砸了个粉碎。然后收了其他两人的手枪,放进公文包,锁好拉链,准备转身离开。
“我需要救护车。”斯威特喊道。
邓菲点点头,“是啊,你说得对。”说着朝门走去。
“看在上帝的分上,我可是美国人,你得救救我。”斯威特说着把手从那个血肉模糊的肚子上拿开来。
邓菲能看到血液似乎是从开了口的容器里跳动着涌了出来。接着他又用手捂着那个汩汩冒血的口说:“我快要死了。”语气里没有任何的指责。要是有的话,也只是一种疑惑。
邓菲点点头。又想起了斯威特面带着诡异得意的笑,站在那里。屋外的警灯闪烁着,而屋内的罗斯科窒息于一条渔网长袜内。是斯威特一手策划了罗斯科的死。“嗯,这就叫罪有应得,”邓菲说,“我们算是扯平啦。”
他们在几个街区外附近地方搭上了去圣克莱尔泰德的出租车。邓菲的脑海里突然跳出来这么个地方,而且距离他们住的旅馆还相当远。一路上教堂的尖顶在眼前掠过,却已无心欣赏。终于他们来到了巴黎地铁站,向下进入了空无一人的地铁中心。半个小时后,他们在雨中穿过巴黎互助大厅,越过河返回了宾馆。
克莱姆出奇地镇静,她打开一瓶苏打水,坐在电话旁的沙发上。
“克莱姆。”邓菲开口说。
她摇摇头,“你不需要解释。”
“他们从门外闯了进来……”
“这都不重要,”她告诉他,“我依然是爱你的。我只是需要慢慢适应你‘狰狞持镰收割者’的形象。”
他不再争辩,也许他知道她无意责怪他——。他打开一瓶啤酒,坐在椅子上。
过了一会,克莱姆说:“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邓菲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喝了口啤酒,想了想,“我们已经知道得足够多了,可这有什么用,我们还是没有出路。这只会让我们越陷越深……所以……”
她久久地盯着他,不等他说完,她问道:“所以什么?”
“我认为我们该忘掉这一切,就此转身走掉,我们有钱,还有清白的身份。
我们可以从此好好地过日子。”
“但如果我们那样做的话。”克莱姆说。
“我知道,他们赢了,那又如何?”
她沉默良久,闭上眼睛品着苏打。最后,她看看他,说:“我想说,这样不行。
我们不能就这么放弃。”
她在电话簿里巴黎城区博物馆的目录下找到一个地址。沃特金斯曾说过,戈梅勒兹过去一直住在卡普辛大道的庄园里。战后这栋庄园变成了考古学家们的考古博物馆。
在摩加多尔地区只有这样一家博物馆。在目录里被称为皇家考古博物馆。
他们打车来到了这个地址,它位处法国一号歌剧院的拐角。一栋四层高“美丽时代”的建筑。气魄的大铁门敞开着,并由两边大理石墙面垂下的黄铜拉环支撑。大门两侧落地玻璃窗的波纹间雨迹斑斑。怪兽状的滴水嘴目露凶光,汩汩作响流进下面的排水池。
入口处,一个小型门标上记录着博物馆的开放时间。邓菲看了看表。离闭馆还有一个小时。
门内,刻有雕饰的木桌子后面,坐着一位头发灰白、留着长长胡须的退休老人。身着褪色的蓝色制服,正读着一本快要散架的简装版的西姆农小说。邓菲递给他二十法郎。那人撕下两张票根,面带微笑,郑重其事递给了克莱姆。
馆里除了他们,还有一帮女学生在展厅里参观,一路上嘻嘻哈哈说笑着,根本没留意老师在解说什么。
这个博物馆的确非同寻常。从底层到高层分别展示着年代日益亘古的特殊藏品。一层展出的是15至17世纪的画作以及六个世纪前的一些纹章图案、装饰和盾徽。大部分的油画作品都是田园风格,恍惚的牧羊人蜷缩在耶稣的墓穴外面,骑士们在布满鲜花的原野里虔诚地祈祷。
第二层都是神圣的建筑展示,尤其以黑圣母的雕塑居多。半透明的塑料固定在墙上,旁边是格拉斯顿伯里大教堂的建筑图纸。一扎印刷粗糙的纸上用七种不同的语言记载着来自欧洲、拉丁美洲所有有关黑圣母的具体情况。其中提到法国就有三百多尊黑圣母雕像。
“她被吉卜赛人称为萨若拉卡丽。”克莱姆读道,“其他人称为西布莉、狄安娜、爱西斯和抹大拉。”
邓菲凝视着墙上的画和照片。在格拉斯顿伯里旁边,有几张波兰光明山修道院、巴黎沙特尔大教堂、艾因西德伦修道院教堂以及来自克莱蒙-费朗、利穆、马赛的宗庙和圣殿的照片。诸如圣骨石匣、浮雕作品、织画和长袍等圣礼物件也在展示之列。
“上楼看看吧,”克莱姆说,“我们还有二十分钟。”
第三层专属十字军东征和圣殿骑士展区。有14世纪耶路撒冷的木版画。装有圣殿骑士王冠、长矛、剑、诺斯替教派葬礼匾额、罗马时期的三联书写板和透视画的箱子,其中的一联记载着于1098发起的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中间的一联则描述了东征骑士们次年在耶路撒冷取得的辉煌胜利。最后一联记录着同一批骑士在所罗门圣殿下面挖掘宝藏的情形。
透视画略显简单。画上描述的是骑士团领袖大团长雅克·德·莫莱1314年以异端的罪名被烧死在西堤岛的景象。
“就在我们住的酒店的位置。”克莱姆说。
克莱姆想了解更多有关莫莱和圣殿骑士团的情况,可时间紧迫,博物馆马上就要闭馆。
他们直接来到了五层,却被眼前纯金铸造的栩栩如生的熊头形状的浮雕吸引住了。工艺精湛自不必说,就连脖颈上的纹理都看得出来。
“真是太美了!”克莱姆惊叹道。
“这是全息图,”邓菲猜测说,“或许是用了镜子反光,谁知道呢。”来到楼梯顶层,他朝那个图像挥挥手,图像随之波动起来,紧接着左边的一扇门便自动开启。
邓菲转向女友。大部分的展品似乎都在画廊的右边。而左边闲置的空间显然是有特殊用途。“进去看看,”他说着,用胳膊把她朝门口轻推了一下,“你先进。”
“不,那不行,”她回答道,“你可是拿着枪呢,你先进。”
邓菲试探着跨了进去,就像一个闯进了鬼屋的小男孩,心里怕怕的。克莱姆站在门口,心想万一邓菲被暗器斩首或是被展翅的怪鸟袭击,她就随时准备跑掉。过了一会,只听邓菲喊道:“进来吧,”他说,“一切正常。”
一进门,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屋子的中央是一尊引人注目的石棺。桶装的白酒和成堆的谷物堆放在石棺边上。周围布满不同大小的基座,这让邓菲想起了英国乡村见到过的巨石群。每个基座上都有一个打着灯光的玻璃容器,里面摆放着古币和金银首饰。
玻璃容器外的一张纸上提供了这项展品的一个浓缩的历史介绍。据上面记载,这个石棺是1789年法国大革命爆发之时,在比利牛斯山脉出土的墨洛温王朝的国王契儿得利一世的灵柩。据说,当时在山洞里发现的灵柩旁边,放着两个被切断的纯金锻造的马首和熊头。尸骨连同那顶鹰翼图案的王冠在那个山洞里长眠已达一千年之久。
在屋子的另一角,一个直径九英寸的铜绿色的水晶球窝坐在一个金色支架上的玻璃容器内。支架由手的形状塑成,水晶球由张开的手指托起。面对这个水晶球,邓菲和克莱姆,和其他博物馆的参观者一样,感到无比诧异,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突然一位巨大的老者影像在水晶球里显现,因为是颠倒的,邓菲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来,正在纳闷,突然听到一位老人清嗓的声音。克莱姆吓得叫出声来。
“时间快到了,请抓紧参观。”那个人用柔和略带沙哑的嗓音说。
克莱姆的指甲掐得邓菲很痛,这时他们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位老者是博物馆的守卫。正在馆里清场。他一脸微笑,显然刚从底层爬上来,还有些喘气。
克莱姆把手松了下来,深呼一口气,用甜甜的语气,微笑着对守卫说:“真的5点钟了么?”她问道。
他耸耸肩,“马上,女士。”
“可我们还有好多没看呢。”她恳求道。
守卫充满理解地点点头,“我想你还没看到那些蜜蜂,对吗?”
“什么蜜蜂?”
守卫又一次礼貌地点点头,示意他们朝他的旁边看。“过来,”他站在一个大型衣橱边,“你们看。”
说着拿出一串钥匙,挑出最大的一把,打开衣橱上的锁,缓缓地打开柜门,里面的一排灯光也随着闪亮起来。接着守卫向后退了一步。
里面是一件闪闪发光的加冕长袍,上面金缕线手工绣制的千只蜂翼折射出熠熠光辉。“这是拿破仑的长袍。”守卫解释说,“专为他做皇帝登基准备的。”
“那蜜蜂……”
“是啊,那些蜜蜂,还有熊,都是圣物。那些墨洛温国王们的象征。”
邓菲和克莱姆点了点头。
“一旦拿破仑穿上这件袍子,国民就会认为他是墨洛温王朝的正统接任者。”守卫停了片刻,笑笑,接着说,“当然,他不是,从来都不是。我知道你们会说,就凭这么一只小蜜蜂?谁会在意它?没有人。可就是这只小蜜蜂,它比我的养老金都值钱。所以,有人跟我说……”
“说什么?”克莱姆问道。
老人用手敲了敲太阳穴,他说:“卢克,你已经老了,就算为自己,也为家人,拿走这一只小蜜蜂也无妨啊?可如果我真这么做了……”他摇摇头,笑着对自己说道,“卢克才不是傻瓜呢。”
“你在这里工作多少年了?”邓菲问道。
守卫伸出手掌,在离地面两英尺高度的地方比画着,“从我是个孩子的时候,那时候这栋房子还不是博物馆。”
“你的意思是……”
“这里以前是个宅院。”守卫告诉他,“所有的东西都是私人物品。”
“谁的房子?”克莱姆问道,知道这是明知故问。
“戈梅勒兹先生,由他创办的基金会支撑着这里的一切开销。墨洛温研究所。”
“你认识戈梅勒兹先生么?”邓菲问道。
“当然,”他回答道,“我的父亲曾是他的贴身男仆。”
“后来发生什么了?”邓菲问道。
老人耸耸肩,“战争爆发了,他身体不太好,后来被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但是,他再也没有回来。”
对克莱姆笑了笑,他关上了衣橱大门并上了锁。然后他们一起走出房间,准备下楼。
“您刚才说他被带往一个安全的地方?”邓菲问道。
“他有朋友,而且是有势力的朋友。”
“那他去哪里了?”克莱姆问道。守卫在楼梯上停留了片刻,想了想,“去了瑞士,应该没错,在瑞士的某个地方。”
乘飞机不妥,可乘火车也有危险。自从沃特金斯办公室那次事件之后,法国警方一直在追踪他。所有的边境守卫都在警戒状态。这让他们处境窘迫。他们现在是不能停留,可也无法出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