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平和母亲住的房子,是整个交界村最狭窄破旧的.不过母子俩表现得并不太介意.至少,这间茅草房可以再改出一间单独的房间给自己的儿子.妇人始终觉得,即便是小孩子,也始终需要自己的空间.
而此时乐平的小房间里,其乐融融地挤满了人.王滚靠在墙边,抱着他那把长刀,伴随着细微的鼾声悠然睡去.而林啸,果然就没那么老实.在睡梦中已经翻滚了好几次,此时正一只脚蹬在墙上,摊开四肢,流着口水,伸着舌头,带着越来越重的鼾声不停说”吃不下了”的梦话.....
乐平靠在窗户旁,静静地听这风格迥异的呼噜声.月光轻柔地披下来,却让乐平觉得和冰冷厚重的铁链枷锁一般.每呼吸一口空气,多在家里活下一秒钟,对于他来说,都是用尽全力才做到的事情.而他只能在这四下无人时,自己梳理一下心头又增添的痛苦,委屈,以及坚持活下去的繁重压力.然后在太阳升时,把这些都牢牢锁紧心里,告诉自己不能放弃.......
其实每每听人提及,或者自己想起那个可怕的学园.乐平都不止一次的想自己结束掉自己的生命,然而自从被送到那个地方之后,他深刻的知道,自己不能暴露关于学园的任何一点真实样貌.即便他死了,事情也远远不会因此结束.所以他必须活着,成长,锻炼自己,并且相信着,某天会遇到一个机会,拯救他,和所有人.脱离苦海........
手腕上的绷带被拿掉了,裸露出的,是手腕处奇怪的铁钉头大小的伤口.左右各有一个,伤口不是寻常的血肉的红色,而是焦黑的,似乎是被彻彻底底的炙烤过.乐平用手掌包柱手腕.指腹轻轻触碰到焦黑的伤口四周的皮肉,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甚至它们会和被烧过的木炭一样,轻轻松松地就蹭下一片碎屑.可是,这些碎屑,曾经是真真正正,受之父母的血和肉..........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窗而入,王滚悠悠转醒,他习惯了将自己置身在荒无人迹的凶险地方入眠,所以每次阳光升起便要醒来,因为很多猛兽,也会在这个时候,开始一天的狩猎活动....
睁开眼睛,王滚方才记起,自己并不是在某处荒山野岭.狭小的房间里,透进一缕晨曦便格外沁人心脾,恍惚之间,王滚消化着自打遇上林啸后的种种不习惯,突然成了个没头没脑的老大的同伴,突然就开始有意无意回应起林啸的白痴行为,突然就不必一个人躲进深山荒漠中.以防某个时刻自己狂化入魔,掀起杀伐.扫眼去看那个让自己这喋血少年莫名安心的白痴,王滚轻笑起来........
可惜林啸真的一点儿都没有办法配合人家的感性与细腻,此时早就睡得人仰马翻,头顶在地板上,整个身子倒立靠着墙...而是还是面朝着墙壁,留给王滚一个直直冲着他的屁股.......王滚坦诚,有的时候是真的很想打他...或者...是很多时候都想...
瞥开目光,却见乐平又一次在手腕处缠上了绷带.男孩醒得很早,这会儿已经穿戴整齐,背着只包袱,已经要准备出门了.男孩醒得很安静,即便王滚整晚都一同坐在房间里,他也没有察觉到男孩的动静.
“要出门?”虽然林啸极会破坏气氛,不过王滚心情还是不错的,竟主动问了起来.
“啊.”男孩被吓到轻呼了一声,回过头看见王滚,方才微微点头,”要去上课啊.”
“好早.”王滚发现,在乐平说到上课时他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但乐平不多提,王滚便也不多问,”那,早上好.”
王滚不大适应醒来的时候有个人可以和自己对话,所以简单的三个字讲得有些别扭.....虽然这么多天也没有适应起来的原因,是因为某人在王滚醒来的时候,永远都还在流着口水继续熟睡着......
“.......”乐平也不大适应,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早上好王滚先生.”
离开了家,乐平飞快地跑向早上的集市.集市中有很多往来的客商,去占个好位置,能够足够快的卖掉他从野外采集来的货品.他很需要钱,学园巧立名目地收缴着各式各样的费用,母亲为了他付出牺牲了太多.村长总会找到机会和他说,母亲年轻时,是交界村有名的美人,多少或当地的好人家,或外来的公子哥求亲于母亲,都被拒绝.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母亲应该嫁到一个家底殷厚,幸福美满的人家里去,可是却为了乐平,选择在村子的角落的破茅草房中,当一个被粗活折磨衰老的穷妇人.山羊胡村长每一次都会趁乐平一个人的时候和他说,和他强调.仿佛这早未成年的孩童,是拖累母亲最大的元凶一般......
乐平抹着眼泪承担着不是他能决定的罪过,他只是想,尽他所能,他可以解决的事情,就不要再给母亲压力,他能够赚到的费用,便不用再去剥削那个已经为他付出整个人生的伟大女人.
乐平的东西很好卖,他的草药,山珍,都是自己真的去深山老林里亲手采摘的新鲜货品.当天采摘下来,隔天就出手掉.只是大多买家看他是个小孩子,多少会欺负欺负价格.男孩就这样,在最无邪的年纪中,为生活的苦难奔波着.即便这份苦难,是别人生生塞给他的.......
交界村旁的一条山路上,乐平死命地手脚并用的攀爬着,偶尔在路上会遇到几个同样死命向上攀登的年纪相仿的孩童们,男男女女,落着豆子大小的汗珠,涨着一张张小脸,夹带着恐惧挣扎的表情,一齐想着山峰处的一座灰色庭院奔去.山路很长,很难走.担心迟到的孩子们,却无一不在心里祈祷,祈祷这路能更长一些,能更难走一些.....好让他们能晚些到,再晚些到.......
路终究要走完.乐平爬上了山峰,一步一步走向那座庭院.庭院的墙很高,深灰色的墙壁,密不透风,墙头插满了大片的锋利碎玻璃,在阳光下闪着利芒.一座同样深灰色的堡垒型建筑矗立在高墙里,堡垒的最上方,用猩红的粗大字体写着”问题少年校正班.”只不过比起是学习之用的学园班级,此时这个地方更像是关押犯人的监狱...........
一个又一个小孩沉痛地踏进这座”监狱”似的庭院里.乐平刚走进大门,要往里走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了凄厉的声音!
回头看去,是一个脸色蜡黄,头发凌乱,身着补丁粗布衣服的妇人,一双手臂死死地抱着一个同样穿着补丁衣服,扎着两个辫子的小女孩.......
妇人已经扑在了地上,身上全是黄黄的尘土.她两只手拼命抱住不断挣扎的小女孩,一边哭喊:”别去了,别去了妮,娘带你回家!”
小女孩突然哇得哭了出来,一边尖叫着,一边挣扎得更加激烈.妇人的身后,一群村民也爬了上来,两个壮实的汉子扑上去就要扯开妇人.妇人却又踢又咬地从两人手下逃开去.双手仍旧死死抱住小女孩,却不停用腿冲着那伙村民扫去.嘴里疯狂的骂着:”滚!你们都要害我家妮!滚!我一定要带她回家!”
乐平身旁突然一道人影掠出,掀起的风罡似要划破乐平的耳朵一般......
那道人影落在妇人身前,他穿着夸张的红色衣服和斗篷,肚子圆滚,四肢却十分纤细,硕大的脑袋上最显眼的,是两撇粗粗朝上的八字胡.在这人现身的瞬间,几乎所有的小孩的身体全部都不寒而栗起来,但是他们统统在瞬间用双手握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身影,也不敢再去看那男人.
“嘟嘟嘟嘟.”男人摇着头弹着自己的舌头,笑起来两撇胡子跟着被举得更高,像两把小匕首一般!”你们好,我是这里的副园长,我叫戴相珏.”
戴相珏冲着众人欠了欠身,绅士地含笑而立:”不知道,这位大嫂,你带这么多人来我们学园,是有什么指教呢.”
不待妇人开口,她身后的村民便急忙扑到戴相珏的身前,为首的须发皆白的老人连忙开口:”没有没有,戴园长您功德无量,教化了这么多顽皮孩子.我们妮以前那样顽劣不堪,都被您教得这么听话懂事了.回到家是不吵不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才有了个女娃娃的样子.我们谢谢您都来不及,怎么敢说什么指教.”
“哦?”戴相珏捻着自己的一撇胡须,轻轻眯起了眼睛.
“是我们村着不着用的疯婆娘,听风就是雨的,非要来您这打扰,我们这不,这就捉了她回去,好生管教!您别见怪,千万别见怪.”老头满脸堆笑,谄媚着接连答道.
“哦.是误会啊.”戴相珏再次笑了起来,毫不客气地受用老头的吹捧,居高临下.
“是是是,是误会,我们这就走了.”老头急急点头,而后又是去扶起那妇人,”走了走了,别耽误戴园长时间,把妮交给园长去上课,我们回去了.这是好事哩,千载难逢的,遇到这么好的机会,让妮当个知书晓理的丫头,放手!”
“我不放!你们都滚!别碰我家妮!姓戴的,你们都是王八蛋!挨千刀!不得好死,天打雷轰的东西!”妇人,却是一阵劈头盖脸的怒骂!
只见戴相珏脸上,寒意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