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政治构架在相当程度上参考了英国政体,仅以立法机构而言,参众两院就是对英国国会上下两院的模仿。不论怎样否认这一点,从文化还是习俗上来说,他们和英格兰仍是休戚与共的。但是,美国人民暂时还无法忘却独立战争的记忆,在他们自己能够理顺这个死结之前,“鬼畜英帝”仍旧是主导美国建国初期对外关系的思维定式和惯性力量。除非民众愿意,任何一个在合众国的政治体制内试图扭转这种定式的人,都将被人心中生出的偏见活祭。
联邦党人喜欢英国的一切,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联邦党的创始者在构筑国家的政治框架时,就充分借鉴了英国式元素。以汉密尔顿为首的联邦党人聪慧、睿智,掌握着庞大的政治资源,拥有稳定的经济来源,善于透过偏见看清事物的本质。但在政敌和民众眼中,他们是一群倨傲的自以为是的存在,是一帮喋喋不休、总喜欢告诉他人什么才是对什么才是错的唐僧,更是一群在众人头脑发热时自诩为理性、热衷于泼凉水的不合时宜者。就在1807年英美两国携手迈向新战场的道路上,联邦党人仍试图挽回一切。
1811年,随着主战派意见逐步在美国国会内占据上风,在立法机构内已处于少数派的联邦党人开始行动起来。起初,他们对战争表示了赞同,甚至竭力推动国会内对英战争的提案,希望能够吓住国会内的主战派。根据此前一贯的经验,历来持孤立主义姿态与和平主义政策的共和派政府,应该并非真心希望和英国打一场战争。然而这一次,他们的算盘却完全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联邦党一反常态的积极态度,恰恰正中共和派之意。结果,当麦迪逊总统于1812年6月1日提交宣战书要求国会授权发表的时候,矛盾终于爆发了。在国会内,反对战争的议员几乎都来自浸淫了英格兰思想和价值观的新英格兰地区以及东部沿海各地,而值得讽刺的是,这些地方恰恰又是受英国大陆封锁政策荼毒最深的地区。临到需要表决时,本着阻止战争这一目的而赞同战争方案的人,终于再也坐不住了。
然而,在国会内占据多数的主战派的声音中,他们的意见已然无足轻重。
1812年战争
麦迪逊的对英宣战书,最终得以通过并于1812年6月18日发表。
作为解释其发动战争的理由,麦迪逊总统在宣战书中列举了英国的三大罪状:
第一,英国不遵守美国独立战争后双方于1783年达成的《巴黎条约》,拒绝移交西部地区军事要塞,并且武装印第安人,威胁美国的西部边陲;
第二,皇家海军拦截美国商船追捕逃兵,强征美国海员入伍——这些人虽然出生于英国,但随着美国宣布独立已成为美国公民;
第三,英法之战导致的贸易禁运,使上百艘美国商船被皇家海军扣押,美国的中立国地位从未得到过尊重。
对于这种结果,在已经形成了气候的美利坚民族主义者看来,是欢欣鼓舞的,他们自诩为开创了合众国的新纪元。然而历史很快就证明了,他们只不过是封闭了一扇本已开启的和平之门,进而踹开了另一扇通向流血的大门,尽管两扇门最后都通向一致的出口。
“切萨皮克”号事件
虽然早在“切萨皮克”号之前,就已经有数百起美国船只被英国军舰拦击、海员被扣留的事件,但唯独在“切萨皮克”号上所发生的事情格外刺激美国人的神经。因为,这是一艘军舰。
在1806年4月21日之前,美国海军的规模是“6艘快速帆船”,以及13名海军上校,9名海军中、少校,72名海军上尉,150名海军准尉和925名士兵,共计1169人(源自《1801年和平时期机构设置法》)。“切萨皮克”号正是其中之一,在1807年1月的时候,这艘配有36门炮的快速帆船被送入船坞进行整修,海军计划将其调往地中海,以接替需要返航检修的“宪法”号,担任美国海军地中海支队的旗舰。
当夏天来到的时候,“切萨皮克”号完成了检修工作,并被配齐了人员,准备远航欧洲。在船员名单中,包括白人男子约翰·斯特罗恩和威廉·韦尔,以及担当厨师的黑人自由民丹尼尔·马丁。早在起航之前这3人已经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因为他们是一艘英国军舰上的逃亡者,而英国海军北美分舰队司令伯克利中将在获知此3人下落后,曾多次要求美国方面将这3人送还。这种“无礼要求”自然是遭到了美方的拒绝。美国方面对此的回答是:此3人原是美国公民,他们所谓的“逃亡行为”是基于被英国海军强征的前提。所以,不论是强抓3人壮丁还是要求将逃亡的3人送返,都是荒谬的。鉴于美方的答复,伯克利中将遂命令分舰队中任何舰只:在遭遇到“切萨皮克”号的时候应予以阻拦,必要时可以使用武力,务必将此3人抓住!
6月22日,当“切萨皮克”号完成检修和改装,沿着切萨皮克湾驶向大西洋的时候,配有50门炮的英国巡洋舰“美洲狮”号早已恭候在海湾的出口水道上。双方接近时,英国军舰派出一条划艇,带来了他们舰长的要求:“请贵舰全体船员列队在甲板上,接受我方检查!”“切萨皮克”号的舰长拒绝了,于是英方决定充分运用分舰队司令的命令——使用武力。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很难用“战斗”来加以表述,因为当“美洲狮”号褪去炮衣准备开火的时候,“切萨皮克”号的甲板上还堆满了鸡笼和家具,应配备其上的36门各种口径火炮还杂乱无章地堆砌在炮列甲板上尚未固定到位。在15分钟内,“美洲狮”号打出了3次侧舷齐射。“切萨皮克”号上有3人被打死,伤者达18个之多,该舰所有的桅杆都被击中,风帆被英国巡洋舰发射的葡萄弹撕成了碎片,船身上一共挨了各种尺寸的实心弹21发。直到“切萨皮克”号的舰长宣布投降为止,这艘美国海军的快速帆船只放了一炮,算是挽回了些许颜面。
美国人投降了,“切萨皮克”号的舰长为了使得这次耻辱成为一种正式的、政府与政府之间的事件,他要求“美洲狮”号的船长把他的“切萨皮克”号作为战利品带走。但是,英国船长只对任务本身感兴趣,他所要的就是那3个被他的舰队通缉的逃兵。
一阵搜捕和甄别之后,英国海军从“切萨皮克”号上带走了4个人,除了上面那3个被视为逃兵的人之外,还有一个被英国人认为具有逃兵嫌疑的白人男子。剩下的人在当天晚些时候,驾驶着遍体鳞伤的“切萨皮克”号在无奈和耻辱中驶回汉普顿水道。
“切萨皮克”号事件震惊了美国,并在全美范围内引发了反英浪潮。在汉普顿本地和毗邻的诺福克港,甚至还发生了骚动,愤怒的美国民众将英国海军贮存于此的少量物资当街焚毁,整个东海岸响起了一片要求赔偿和复仇的声音。由此事件为开端,美英两国就此走上了通向1812年战争的道路。
1812年5月15日,也是就麦迪逊总统对英宣战前三天,英国国会下院在多方压力下通过决议,决定取消1807年11月颁布的有关“一切驶往哥本哈根港和特勒港的船只必须先行驶入英国港口付税”的敕令,一直以来颇不得人心的“大陆封锁政策”也被暂停执行。在那个年代,欧洲大陆的信息穿过大西洋到达美洲,需要至少三周时间。当英国做出让步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在民族主义者和好战派的推动下,一个新生的弱小国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与同自己血脉相连的头号强国宣了战。但是,感到无奈的只是那些努力争取过和平的人,相反,遍布北美的民族主义者和主战派却丝毫不为错失了和平机会而惋惜,这些人宣称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生命更为重要的东西!”既然有东西可贵到能使生命尚不足惜……那就打呗,谁怕谁呀?
这风口浪尖上,已经卸任的前总统托马斯·杰斐逊仍不忘站出来鼓舞众人(或者说是火上浇油)。他以一副昭昭天命的口气吹嘘道:“今年将加拿大地区兼并,包括魁北克,只要向前进,向哈利法克斯进攻,最终将英国势力彻底逐出美洲大陆。”
杰斐逊的感觉良好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在1812年的时候,英国陆军驻扎在加拿大的正规部队只有5000人,如果算上加拿大各地的民兵部队,其总兵力充其量也就在10000人上下。当然,就现状来看,对杰斐逊大人吞并加拿大的愿望也大可不必抱着多么乐观的态度,因为在10年前,正是这个人以及其党羽一手解散了合众国的正规部队。在麦迪逊准备对英宣战之前,仓促组织起来的所谓美国陆军不过12000人。虽然国会已经授权再招募23000人,将陆军规模扩展到35000人,但是响应征召的志愿兵寥寥,而且多是一些“社会闲散人员”或者走投无路的地痞。正如苏格拉底说的那样——一帮混乱的暴徒,不比一堆建筑材料像一座房子那样更像军队——其战斗力不值得期待。相比从军报国,美国民众更热衷于去西部圈地,或者从事远洋贸易捞上一票。况且军队什么的,不是有兵就行的,必须有足够数量的正规军官来构成组织,而这正是美国最缺乏的。
战争初期的角逐
19世纪初,广大的加拿大地区分散生活着约100万人。从人力对比上来说,要远远少于南边拥有600万人口的美国。但是美国试图据此鲸吞加拿大地区,却也未免太过自信。加拿大居民主要信仰天主教,与以新教徒为主的美国格格不入。而且,从加拿大地区的来源上说,这个英国直辖的区域本身,就是为了安置美国独立战争期间北美殖民地内坚持效忠英王的臣民而专门设置的。
1812年,构成当时美加边境的是由东到西分别由伊利湖、尼亚加拉河、安大略湖、尚普兰湖、圣劳伦斯河等湖泊与河流形成的天然分界线。在更西一些地区,虽然休伦湖与密歇根湖之间被称为“密歇根地区”的土地已经被合众国方面宣布为领土,号作“密歇根准州”,但是至少在1812年,这里的开发度尚不足以支持任何非自杀性质的军事行动。
以当时的标准而言,即便是和南边的美国相比,加拿大的开发程度仍可用“原始”一词形容。整个加拿大地区理论上虽广达太平洋与北极圈,但境内的全部人口几乎都集中分布于伊利湖至圣劳伦斯河一线。加拿大当时的三个主要城市约克(后来的多伦多)、蒙特利尔与魁北克,亦是沿着这一线坐落的。这种现状并不难理解,因为这一系列水道正是居民生活必需品和军队所需补给的现成供应线。
从整个战略全局上来看,夺取加拿大能否成功的关键在于控制西面的圣劳伦斯河。说得更精确一些,在于夺取劳伦斯河上的两个主要中转站,即魁北克与蒙特利尔。如果控制了这两处重要的转运站,那么美方就可以切断圣劳伦斯河的航运,使得来自海上的各种物资将无法进入北美内陆地区。其结果就是位于五大湖区域的英国军队因为失去补给,不战自溃。但是基于一些非常肤浅的理由,当时的美国军队并未采取这种关门打狗的策略。
现实中,美方进攻加拿大的计划将以西线的一系列行动作为核心。在伊利湖以西的底特律河边,美军的进攻部队将以底特律堡为前进基地,威胁位于其东北方向的约克(后来的多伦多市)。我们并不知道美方这么行动的理由,但是考虑到当时北美“淳朴”而“简单”的民风,当时美国的决策者们在拟定这一方案的时候,一定考虑到了西北地区那些得到英国殖民者武装的肆无忌惮的印第安人,而在当时的整个老西北地区,英国人赖以展开各种行动的大本营,就是位于安大略湖北岸的约克!直线式思维的终点就是——直接占领约克,从源头上铲除英国人和印第安人的威胁。
攻击加拿大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很不顺利,美国人还未出家门就遭到了英军的当头棒喝。1812年7月7日,早已得到情报的英军驻加拿大部队攻击了位于密歇根湖和休伦湖之间的美军要塞夏麦基纳克岛(Mackinac Island),猝不及防的守军稍作抵抗就向英国休伦湖“水军”举起了白旗。7月12日,对此一无所知的美国陆军中将威廉·胡尔率领大约2000名正规军协同差不多同等数量的民兵部队,从底特律堡出城向东北进入加拿大境内。成功“寇边”的喜悦没有能持续多久,他们即遭到了英国陆军少将艾萨克·布洛克爵士的有力阻击并迅速溃败。
首战告捷5天以后,英国陆军正规军与民兵部队1200人在大约2000名印第安土著部队(美国人坚持认为印第安军队数量接近5000人)的配合下,进抵并包围了底特律堡。在数量上占据优势的美军困守底特律堡35天,迟迟不能打破包围。最后,胡尔畏惧土人会在破城后折磨他并进行剥头皮,于8月16日向布洛克少将率领的英军开城投降。得胜之后的布洛克少将立即挥师东进,于10月11在伊利湖东岸的昆士顿高地迎头撞上了由史蒂芬·范·伦斯勒指挥的来自伊利的另一股美军部队。10月13日,双方在昆士顿高地下爆发激战,布洛克少将指挥英军和土兵部队带头冲锋,为美军枪弹所伤。在目睹己方士兵冲上高地后,这位勇敢的指挥官永远闭上了双眼。
尽管英军位于加拿大战场西线的最高指挥官在开战后3个月即阵亡,但是由于他的努力,美方策划(如果美国人真的认真策划过的话)的西线攻势已经宣告了破产。作为攻击加拿大的桥头堡,底特律堡被英军和印第安辅助部队掌握,而西北地区所有较大规模的美军部队均已被击破。形势就此发生逆转。
美国人在1812年所做的最后一次努力是在东线进行的,前战争部长亨利·迪尔伯恩计划将纽约、新罕布什尔、佛蒙特三地的民兵部队组织起来,渡过尚普兰湖向蒙特利尔发起攻势。然而,新英格兰地区的民兵部队较为亲英,他们拒绝在未遭到攻击的情况下离开美国本土作战。于是,这一进攻计划就此流产。
纵观这一年的战争,加拿大民兵与窝囊的美国民兵相比,有着上佳的表现。由于英裔加拿大居民中多数是美国独立战争后跟随北美英国政府向北流亡至加拿大的保皇党,一贯忠诚英国王室,而法裔加拿大居民中的多数又是天主教徒,一向厌恶美国的反天主教情绪,所以两者一反当时大背景下英法相争的状况,异常团结地抵抗着美国占领加拿大的企图。
在结束叙述1812年战事的段落前,笔者认为非常有必要回过头来提一下发生在1812年夏天的某件事情。在威廉·胡尔中将躲在底特律堡里听着围城土著磨剥头皮刀的声音瑟瑟发抖的时候,群众性的“锄奸”活动正在巴尔的摩进行得如火如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