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笙靠在一棵大树的枝干上,啃着野果,不时瞧一眼前面的湿地,面色凝重。
湿地前端,层层落叶堆积,低洼处形成许多浅浅水滩;中间地带水草纵横,漫无边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朽味道。
从离开彩云山算起,已经过了三天,这片湿地也是地图上标示的第三处地方。
许笙本想在大树上休憩,等养足精神再过湿地,此举却无意间救了他一条小命。
一刻钟前,一只似牛似羊的幼兽欢快跑到湿地上饮水,还没冲出几步,整个身体就缓缓沉了下去,任它百般挣扎也是徒劳。
许笙这才发现,湿地是片多水的沼泽,他暗道侥幸,沉下心来思考该如何过去。至于绕过沼泽前行的方法,他根本就没有多想,地图上标有明确的路线方向,一旦偏离,谁知道会到哪里,周边也无人可以询问,还如何寻找道府?
许笙目光扫过地上的枯木,不由想起木船在江河上航行的画面,目光一亮,想到就做,跳下枝干,双手推着一截枯木向沼泽边缘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枯木一滑入沼泽,便见落叶在水波下缓缓向两旁荡开,枯木沉下又浮起,大约吃水一半。
许笙看着浮起的枯木,放下心来,略作思考,反身走回,返回之时手上已多了一根长长的藤条。许笙将藤条一端系在沼泽前一棵碗口粗的树上,使劲扯扯,系得还算牢靠,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间,走到沼泽边,双脚一跺,身体飞扑向枯木。
枯木猛地向下一沉,又徐徐浮出,只见浑身湿透的许笙四肢紧紧地缠在枯木上,偏头连呸了几口水,神情带着一丝兴奋。
许笙抹掉脸上草叶,解开腰间藤条,瞧准了方向,双手在水中划动,枯木渐渐前行。
这片沼泽并不大,也就里许宽,不一会,许笙就划到了中心地带。他没有留意,身后不远处的水草静悄悄地凸出水面,一颗扁平的鳄鱼脑袋瞪着恐怖的竖瞳贪婪地盯着他,血盆大口中锥齿密布,口水混着沼泽之水从齿间流下。
此时,许笙不久前离开的沼泽边,一个身穿黑衫、面容阴鸷的青年到来,他目力极佳,一眼就发现了在沼泽中心的许笙,嘿嘿冷笑一声,从腰间取出一只号箭点燃,“咻”一声,他头顶的天空“嘭”的炸出一团红雾。
许笙听见动静,骤然一回头,接着双眼一突,一人一鳄四目相对,双双一愣。而后便听见前者一声大叫,回头四肢并用急速划动,枯木如箭矢一般向前远去。后者一声怒吼,一头扎进水里,在水中游动追赶。
沼泽四周不再平静,十几只鳄鱼似飞梭般从四面八方向许笙围拢过去,水面波涛汹涌。
沼泽边,十几个人影陆续飞速赶来,一声问话传到,“冷枢,什么情况?”待离得近了,方瞧见问话的人正是郑霖。
先到一步的青年便是五年前在津南县露过面的冷枢,他面带着急,手指远处许笙的身影道:“郑庄主,那个小子正在被鳄鱼追杀!”
身形停住的郑霖定睛远眺,果然看见许笙逃命的背影,周边水草倒伏,一只只鳄鱼布满鳞片的脊背不时露出水面。
郑霖迅速拖来一截断木,一脚将其踹进沼泽,接着身形一展,飞身稳稳当当落坐其上,双腿在水下前后高速摆动,前进速度比之鳄鱼更快。
冷枢等人有样学样,功力高者以腿为桨,功力低者以刀剑代桨,乘坐木头风驰直前。
许笙这边险险地避开数只冲来的鳄鱼,枯木急速冲向沼泽边缘。倏然间,一只体长超过两丈的鳄鱼从许笙前方的水草丛中扑出,血口大张向许笙咬来,利齿闪烁寒芒。
危机时刻,先前还有些慌张的许笙蓦地冷静下来,野人山脉中五年的历练让他瞬息判断出生路所在。
只见许笙腰部发力,猛然坐起,双手竭尽全力一摁枯木,直摁得枯木前端下沉、尾端翘起,他的双腿从水中飞起,水花四洒,连带整个人脱离枯木呈头下脚上的姿势,在惯性之下飞过大张血口的鳄鱼头顶,接着直接躺落在了鳄鱼的背部上,就像在平地上翻了个筋斗。不及喘气,许笙又立马翻身趴在鳄鱼背上,四肢死死地缠住不放。
鳄鱼大口一合,枯木断裂,随后感觉猎物到了自己背上,顿时大怒,尾巴搅动,整个身体在沼泽中翻转不停。许笙直觉四肢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整个人都快散了架,但仍是紧咬牙关,死不松手。
这时,功力最高的郑霖已经追到了后方的鳄鱼群,他拔下背后短枪,抽出腰间短棍,二者相接变成了一杆长达七尺的银枪。郑霖艺高人胆大,手中银枪或砸或挑或刺,枪法老练,出枪奇快,奔着他来的几条鳄鱼都被他给杀了。
血腥味散开,一些鳄鱼经不住诱惑,两两咬住同类的尸体,翻转撕咬,血水四荡。
郑霖不管其他,径自追着许笙而去。
身上缠着许笙的鳄鱼闻到血腥也停了下来,它累得够呛,懒得再管背上的人,向血腥味传来的方向游去,随即就见到郑霖屠杀它的同类,然后又向着它而来。这鳄鱼吓了一跳,呼噜一声,尾巴摆动,转向逃跑。
然而不管它往哪跑,郑霖都跟在后面紧追不舍。缓过气的许笙自然也发现了后面追着的郑霖,心里也甚是着急,抱着鳄鱼的双手努力往沼泽边缘的方向用力。此鳄感受到他的用意,被他搞得不耐,往边缘游去。
不一会儿,鳄鱼便游到了边缘,许笙大喜过望,四肢放开鳄鱼,手脚并用地跪趴在它背上,接着一个飞扑,“嘭”地摔在了地上,翻滚了几圈,撞在一棵树上停下。
许笙疼得龇牙咧嘴,身上的衣裳多处破损,脸上也多了两条擦伤,深吸两口气,连忙爬了起来,往后一看,郑霖坐在断木上飞速追来。
许笙哼了哼,之前四肢缠着鳄鱼过紧,双腿还有些向外弯曲,不得已趔趄着向丛林里一瘸一拐地跑去。
郑霖着急不已,眼看许笙就要消失在眼前,立马一手横握长枪,保持平衡,一手按在断木上,撑起整个身体的重量,双足缓缓收起踩在断木上,接着身子弓起,单手斜持长枪猛力一砸水面,整个人向着岸边飞速而去。
斜落下来的郑霖,银枪一点地面,速度减缓,在地上打了个滚,翻身而起,往许笙消失的方向快速追去,口中大喝一声:“哪里逃!”
还未跑远的许笙吓得打了个激灵,脚上速度更快。二人一追一逃,不知不觉间远离了沼泽,丛林里渐渐起雾,东窜西跑的二人双双迷路。
……
沼泽岸边,十来人一同向着丛林深处走去,有两人永远地留在了这片沼泽。
迷雾渐浓,潘轩警惕道:“诸位,这雾气来得甚为诡异,我等不如列队行走,小心为妙。”
众人闻言皆点了点头,一个接一个排成了长队,最末一人,右手五指格外修长,容貌普通,江湖名号“刀手”。
刀手来回四顾,见视野越来越差,连忙提速跟上前面,大声喊道:“郑庄主!”
众人一愣,怎么忘了郑霖不在,于是此起彼伏地喊道:“郑庄主!”
声音遥遥传出,却是没有回应。
“咦?雾里有蚊子,还是白色的?”一人惊奇道,随手一拍将蚊子拍死后,也不在意。
少顷,众人拍打蚊子的声音不时响起,起初也没人在意,后来发现蚊子太多,一个个方才觉得不太对劲。
潘轩拍死一只蚊子,面色凝重道:“诸位,按说以如今的气温,即使在林子里,蚊子也不该如此多才是,何况还是白色的蚊子!”
话音刚落,那名最先被蚊子咬了的人忽然发出一声惨叫,众人大惊,围拢过去。
只见那人衣衫之外的皮肤上呈现许多指甲盖大小的血红肿块,左手背上鲜血淋漓,一大块血肉连着皮挂在伤口旁,伤口之中隐见白骨。
潘轩担忧中带着恐惧问道:“尹田,怎么回事?”担忧的是,尹田是大皇子派给他的人;恐惧的是,这一幕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潘先生,蚊子,白蚊子有毒!好痒啊,属下只是挠了一下,一块肉就直接掉了,求先生救我!”尹田忍着痒,惊恐颤声道。
众人面面相觑,惊惶地发现大家裸露的皮肤上都有血红肿块,自觉奇痒难耐。
潘轩强忍奇痒,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十颗米粒大小的药丸,道:“这是太医院研制的清毒丸,大家各取一粒!”
众人上前各自取了一粒吞服。
潘轩服下药丸,感觉药力化开,身体内涌起一股清凉,确有止痒的功效,略松了口气,提议道:“各位,这雾里不知有多少危险,我等不妨先退出去,等雾散了再进来找郑哥,如何?”
未知令人畏惧,迷雾里不知还有多少古怪,诸人怎敢擅闯,均颔首同意。幸亏潘轩等人并未深入丛林,不多时,十来人便退回了沼泽岸边。
……
迷雾丛林,可视范围不到两尺,远处偶尔响起野兽凄厉的嘶吼,不知遭了什么罪。此时,许笙耳边隐约传来哗哗流水声,微微一震,便探步警惕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片刻后,耳边传来的哗哗声渐大,他脚下突然踩空,一个前倾栽了下去。
许笙唉哟一声,噗嗵落水,爬起来的他发现前方视野开阔,竟然没有迷雾,脚下是一条及膝的小河。回首看去,只见身后一幅奇景展现,一丈来高的陡峭土坡上萦绕着浓密的白雾,雾气一出丛林就快速消散。
许笙看着四周,粲然一笑,不由想起清罗所言,感叹自己的运气果真是好极了,追他的那人这会儿估计还像个没头苍蝇一般在林中到处跑吧。
迷雾丛林中心地带,郑霖已经被折磨得够呛,双手拢在斗篷之中,脸上裹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有血珠自黑布滴落。数百只白蚊子在他身边嗡嗡飞舞,吵得他烦躁不已,不敢随意出手,只得凭借高深的武功选定方向一个劲狂奔。如果让他知道许笙没被这古怪的白蚊子袭扰,而且还很快出了迷雾丛林,他估计会气得大发雷霆,然后再羡慕一下许笙的好运气。
迷雾外,取出道府地图观看的许笙面色发苦,性命虽暂时无忧,可是方向却偏离了不知多少。许笙搓了搓脸,收拾心情,重整旗鼓,想到:大不了回沼泽边再走一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