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秦夫人已可下地走动,秦庄主如约将白银一百二十两和剩余的苏合香送到洛云集面前,苏璃很开心,拿着巾帕仔细的对着白银擦了又擦,直到上面映出自己模糊的笑容。
洛云集端起茶盏,低头用盖杯浮开漂在茶水面上的尖细叶子,抿一口看一眼贼笑的苏璃,复又低头品茶。
苏璃眸中升起迷惘,脸颊被烧开的烫,抱着面前白花花的银子,身影往后仰:“你看我做什么,这些钱都是我的。”说完撅嘴朝他面前摆着的二十两白银努了努嘴,“那些才是你的诊金。”
洛云集莞尔,眼底是荡开的柔情:“你一个准备历劫成仙的姑娘家,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苏璃紧紧抱着银子不肯松开,想起昨夜轮回镜中那一幕……颊边酒窝瞬间绽放:“阿洛,不如我同你作一桩买卖吧?”
他迟疑,“哦,你要买什么。”
她将其中的八十两白银推到他面前,故作镇定的说道:“这些钱归你,我要入资云镜堂,做你们的二当家。”
洛云集哑然,不可思议的揉了揉额:“你不是要历练法宝准备渡劫嘛,怎么突然改变主意,要跟我回云镜堂了?”
他本以为救了秦夫人后便会与她分道扬镳的,此刻苏璃突然说要入资云镜堂,那岂不是要跟定他了,这不得不让洛云集再次对苏璃起疑。尤其是她今日瞧自己的眼神,仿佛他是待宰的羔羊,炯炯有神且不怀好意,看得人寒毛直立。
“因为我只认识你啊!”苏璃眨眨眼睛,说得理直气壮。“我反复思量过,反正都是要锻造法器,与其分餐露宿跋山涉水的,还不如跟着你来得舒服。你看我遇到了你,不但积了两桩功德,还顺利的得到了苏合香!”说着左手朝着洛云集竖了个二,右手又比了个一,自豪极了。
“再者你的云镜堂是医馆,有医馆的地方必然有许多需要帮助的人,有人就有人脉,我算过了,这桩买卖我只赚不赔。”
洛骁为难的用手指扣打着桌沿:“可你不会医术。”
“我很会赚钱!”苏璃盯着桌上白花花的银子,一脸天真无邪,“而且……我很聪明也很会吃苦,只要你愿意教我,我什么都肯学。”
洛云集笑而不答,眼睛只看着苏璃手中剩下的那二十两,见她在对面扭捏了半天,然后低着头一下子将白银推到他的面前,声音也变得糯糯的,腼腆的说:“你说过,你的诊金是白银二十两,我想……我想用这二十两买你一夜。”
最后那几个字说得极快,脸上还晕着红,偷偷瞄一眼洛云集,羞答答的倒有几分小姑娘的样子了。
洛云集慢吞吞地起身,腰间的玉佩左右摆动,发出与衣物擦撞的声响,他静静站在苏璃身边,那一刻时光停歇,长得苏璃忘了呼吸,心头一波又一波的颤抖,然后她听到洛云集略沉的声音说道:“好。”
秋风萧瑟,月华如水,拱门外,桂树下,一条孤影。
经过后花园的婢女们老远就看到树丛边站着一袭水蓝袍子的洛大夫,枝丫摇曳碎了一地月光,也撒了他一身暗黄,前些日子还半披着的长发,如今一股脑的高挽扎在脑后,用一顶镂空银冠箍定,冠边落下的长条青穗垂至肩头缠于发间,显得他比先前更加干练俊朗。而他媚眼如丝,似笑非笑,引得路人留连顾盼。
有胆大的婢子走上前同他交谈,问:“洛大夫在等人?”
他谦和旖旎的笑着,言语淡淡道:“一佳人兮。”
苏璃小心翼翼后退,将自己隐入黑暗不让他瞧见。她只是随便一说,未料到他会答应,更没想过他还认真打扮了一番前来赴约,再看自己身上青灰色的小厮服,顶上扎了个简单的小包,连个像样的簪子都没有,相比之下,反显得她特别随意,于是又往树后挪进一寸。
正欲念个诀将自己改头换貌,手方抬起便被牢牢抓住。那一头洛云集捏着她的手腕眸光闪闪,点点笑意,她却立刻别开头,闷着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洛云集不语,眼角瞥了瞥地上被拉长的人影。
“你在害怕,脉都跳得这么快。”
“才不是。”苏璃依旧不回头,手指扣着树皮。“我只是有点不舒服,想回房休息。”
“你的意思,是要我陪你回房,在房中度过这一夜。”他上前一步,苏璃身形急急退后半步,挣扎着将手臂从他指间挣脱。
“你想多了!”语调带着几分倔强,两眼直直地蹬着他。
“那让我猜猜……”他嘴角微分,是一个炫目的笑。“因你穿着小厮的衣裳来不及更换,也没有好看的配饰,是心里觉得丢人,在闹别扭喽。”
良久,苏璃才嗫嚅道:“银子都给了你,哪里还有钱买好看衣裳。”
洛云集笑开,好像为难她是件多开怀的事情,竟没心没肺的抱怨道:“孩子气。”
“你才孩子气!要是不高兴不乐意陪我,把钱还我就是!”说完,便伸手朝他讨起钱来。
“那可不行。”洛云集不紧不慢地朝院内走去,微微侧目,“进了我口袋的钱,哪还有还回去的道理。”
苏璃被他怄得心里发闷,只能狠狠踩一脚他的影子泄气:“奸商!”
“踩我的影子可是得额外收钱的,你有银子吗。”
一回头,丹桂冷月下,苏璃咬着唇,颊边泛着一朵红云,眼底是委屈里掺着懊恼,看到他回头,别过头撅起嘴,倒是有趣。洛云集面上一暖,只怪这日月色朦胧,景太美,花迷人。
“不是说要买我一夜吗,你再生气,我可就走啦,到时你人财两空可别哭鼻子。”
果然,见苏璃疾步跑到他身侧,一把抓起他的衣袖,生怕他真的会偷跑似的,愤愤道:“我才不爱哭鼻子,你今夜是我的,休想翻脸不认账。”
说完,便拉着他朝花园走去,此刻后院内丝竹悠然,红灯高台,一生一旦衣袂翻飞,浓艳红妆,歌声缱绻,唱得是情真意切。
秦夫人早已入座,苏璃拉着洛云集在她身后悄悄坐下。方坐定,洛云集便开口道:“你竟然还约了秦夫人。”装着一副失落的模样。
苏璃一愣,“是啊,这出戏是我特地为秦夫人编排的。”
洛云集更是不解,“既然主角是秦夫人,你又何必花二十两买我一夜。”
苏璃有些难堪:“我编排了这么好的一出戏,若只有秦夫人一人欣赏,岂不可惜,何况你这么贪财,我若不出钱,你怎么肯来。”
原来她是想再他面前炫耀一番,洛云集摇开纸扇:“你还真是会败家。”
苏璃似乎有些回过味来,惊喜道:“原来你一直以为我是想与你独处啊,所以,你先前猜想我会找你做些什么?”
洛云集略一思索:“至少也该是河柳岸花灯共赏,桂花树下饮酒对月,才不辜负这花前月下良辰美景。”
苏璃叹一口气,低头绞着袖口,闷闷不乐的说:“那看来得等我挣到下一个二十两……”
戏台上,双眉入鬓的少年郎一手扶着女扮男装的小公子,一手将他拉入屋檐下,乐师在旁侧奏出淅沥的雨声,恍如那年戏院相逢,双眸相交处是缠绵情意。
秦夫人双眉微蹙,脑海中似乎闪过什么,那个在雨中被她冲撞的美少年,那个时常在戏院偶遇的俊公子,那个在后台晕倒未能上台的怜人,一点一滴灌入记忆海,却怎么也拼不出一个完整的画面,转念又觉着应该不是什么要紧事,便不再去多想。
日前,苏璃拿了一出戏本子交给管事的,又叫怜人连续排了几日的戏,终于等到今日一切就绪,才请来秦夫人赏鉴,台上唱的正是贵公子戏院巧遇女扮男装的千金小姐,一见倾心,却无奈小姐已许他人,终相思致死。
洛云集心中似有千千结,呢喃道:“这是赵公子……”
苏璃仍能想起赵怀胥哀怨的眼神,他今生最后的执念,便是未能亲口告诉秦夫人自己的爱慕之情,苏璃无法让他重生,只能试着通过这种方式,来完成他最后的遗愿。
戏罢,秦夫人心中久久不能平息,愣坐良久才将苏璃唤到身侧:“这出戏排得其实一点也不好,太过凄凉,叫人看了心里难过,要知道所有的故事一旦搬到台上,想叫人们喜欢最好还是要有个完美的结局,就像红鬃烈马,碧玉簪,无不是浪子回头,雨过天晴,最后大团圆结局。”她娓娓道来,仿佛已在心中将这出戏文品味了千百回。
苏璃允道:“秦夫人提醒的是,回头我定将结局再好好研磨一番。”
待秦夫人走远,苏璃转头望着天,眼带星光:“皎皎河汉女,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赵怀胥,你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