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萧娅娅听完王海海的故事，突然咯咯地笑了出来，海海并不觉得好笑，他只觉得娅娅的笑声很突兀。他看着娅娅那眯起的眼睛，他只是想：“也许她并不懂我的故事，说给她听，其实没什么意义。”
娅娅急忙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笑你的。”
“没关系。”海海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觉得，即使那个江奕没有出现，你和彦歆也不会是一对儿。”娅娅止住了笑，很认真地说道。
“为什么？”海海有些不服气，如果没有江奕，他和彦歆就不会分开。
“因为，问题出在你的身上，而不在于江奕。”
你和那个彦歆，你们两个在很多地方其实都是重叠的，你们更像是一个人。你和彦歆从小就承受着别人的伤害，你们都不敢去接触外面的人，你们有你们‘二人世界’。对不起，我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你们当时的那种状态，但是，这个‘二人世界’里，没有爱情的成分，也不是亲情。你们只是爱着自己，有点自恋。但是，这种自恋，又是自卑的，不是自信的。你们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们的世界里，走不进其他的人，你们相互安慰，哪怕能够相濡以沫地在一起一辈子，你们也不会相爱，不会结婚。因为，你们已经很自卑了，还会再接受一个更自卑的爱人吗？”
海海沉默了，最后，他只好重重地点头，对娅娅的观点表示了绝对的认同。他以为娅娅没听懂他的故事，现在看来，她不但听懂了故事，而且还看清了他和彦歆的本质。他说：“我们既然是一类人，可是，结果呢？我们却有完全不同的命运，哦，对了，我相貌太差，所以，我们终究不会是一样的结果，呵呵呵。”海海不由得发出一声苦笑。
“你总是这样天真的认为，这和相貌有关系吗？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一个和女生比较相貌的男人。”
海海羞红了脸，他辩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配不上她，你刚才也说了，她和江奕才更般配。而我，和江奕比起来，一无是处。”
“你知道是什么毁了你吗？你知道你和江奕的差别在哪里吗？你知道彦歆为什么没有选择你，而选择了江奕吗？是你的自卑。你太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了，你不敢去追求她。所以你会表现得比别人冷漠，假装自己什么都无所谓不在乎，其实，你比任何人都在乎。而她呢？彦歆，她并不排斥别人，就像你说的那样，她只是因为记性不好，她对其他的人，都是无心的忘记，所以，她最初也只记得你。但是，总有一个人，会让她印象深刻，总有一个人，她会念念不忘。”
海海沉默了，娅娅不忍心再继续说下去，两个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直到王海海说：“你继续说下去。”
娅娅吁了口气，于是又说道：“你错过了让她念念不忘的好时机，你如果能将心里的那份对彦歆的爱说出来，她也许就不会记住其他人。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喜欢她呢？”
“喜欢就一定要说出来吗？”
“为什么不说？”
“说了也没用，她不会喜欢我的。”他十分肯定地说。
“她拒绝过你吗？呵！听你的口气，应该是你拒绝了她吧？”她故意揶揄海海。
“不，我自己的感觉。”他沮丧地低下了头。
“男人的感觉最不靠谱。归根结底，还是你的自卑在作祟。你一直认为你不如江奕，可是你看看今天，彦歆的精神失常，是因为你还是因为江奕？你因该这样想，如果十年前，她没有选择江奕，而是跟了你，今天，她会去跳楼吗？”
“我不知道。”海海想起彦歆一脸的悲伤和憔悴，他整颗心都要碎了。
“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知道？算了，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娅娅看着一脸丧气的海海，没好气地说道。
可是，海海好像没听见她的话，而是自言自语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问她，她也不说，我不知道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只是一会儿说她离婚了，一会儿又说她没有离婚，我自己都糊涂了。”
2.
娅娅见海海傻呆呆地坐在那里，看起来是那么的孤独和可怜，她本来是要走的，可是她还是决定再陪着他坐一会儿，她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好了，我们换一个轻松的话题。”
海海却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刚才说的，我都知道。”
娅娅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她刚刚和他说了大半天，没想到，他到现在才会有所反应。
已经快十二点了，娅娅向来都是在晚上十点钟之前睡觉的，她从来都不会熬夜熬到这么晚。可是今天，时间已近凌晨，她还没有睡意，她的思路清晰，逻辑慎密，她说的话，每一句都震撼到了王海海。
海海抬头望着娅娅，惊奇地问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娅娅歪着头，笑着说道：“你猜。”
“我猜不到，
“我猜？你是心理学专家吗？或者，你是个情感专家？再或者......再或者......你是某个情感类节目的电台主持人？”
“哈哈，那我猜你是个业余编剧吧！你可真能编，其实我是个老师。”
“是研究心理学的老师吗？”
“呵呵，为什么一定要和心理联系到一起呢？”
“因为你知道很多的道理，我无法作出科学合理的解释。”
“其实，这不是心理学，也不是科学能解释的，这是生活，这是每一个人的最普通的生活，有喜有忧，有得到，也有失去。可惜，这么重要的课程，学校里没有，只能靠着自己慢慢体会。”
“为什么我没有像你那样的生活体会？”海海奇怪地问娅娅，又像是再问他自己。
“那是因为，你已经脱离了你的生活。”她故意眨了眨眼睛。
海海发现，娅娅除了没有彦歆那样的大眼睛，她的相貌还是很清秀的，她眨动眼睛时的那种古灵精怪的神态，让海海暂时忘记了他的惆怅和失落，最起码，在这一刻，他的思绪没有远离他自己。娅娅看着海海突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脸上居然显出一抹红晕，海海却只是注视着她的眼睛，没有发现她脸上的变化，她故意咳嗽了一声，问道：“你会不会跳舞？”
海海猛然间回过神来，又被娅娅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莫名其妙：“跳舞？跳什么舞？”
“什么舞都可以啊？比如说，华尔兹，探戈，恰恰，或者......或者是......广场舞，我妈妈就非常喜欢广场舞。”
“不会，你为什么要突然问这个问题？哦，我知道了，你是舞蹈老师？”
“不对，我还是告诉你吧，我是手语老师，聋哑学校的手语老师。”
“手语？”海海惊讶地看着娅娅，他突然想到今天下午，他去的那个学校，就是一个聋哑学校。他想起了老袁和他提起的那个在学校当老师的表妹，又想到娅娅用老袁的手机给他打的那个电话，他很快就得出一个结论：萧娅娅就是老袁的表妹。
他想到老袁说要将她的表妹介绍给他，而这位表妹此刻就坐在这里，听他说了一晚上的不堪往事。他又莫名其妙地脸红了。
娅娅问：“你知道吗？其实手语也可以跳舞。”
“用手语跳舞？还有这样的舞蹈？”
娅娅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照这么说，我还真的是一位舞蹈老师了。”她说完，拿起一把咖啡勺，将面前的咖啡杯敲得当当作响，她好像想起了某一支舞曲的旋律，正在为此打着节拍。
海海发现娅娅只是吃完了盘子里的蛋糕，那一杯咖啡，她却一口都没有喝。
“你不喜欢喝咖啡吗？”
“没有啊，只是，晚上喝咖啡的话，会睡不着。”她说着，低头看了看手臂上的腕表，突然“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怎么了？”
“都十二点了，明天估计起不来了，我都是在10点钟之前睡觉的，太晚了，我要回家了。”娅娅皱着眉头，已经站起身来。
3.
他们一起走出咖啡厅，突然发现咖啡厅外面的门口立着一株圣诞树，那是一株活着的冷杉树，差不多有三米多高，海海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圣诞树。树上，已经装饰了彩花和礼盒，彩色的小灯泡一明一暗地变幻着颜色，树顶上，一颗五角星发出耀眼的金光。
他们刚才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这里有一株圣诞树，一定是他们在里面聊天的时候，有人将树立在了这里。
“好美啊！”娅娅不禁感叹着。
海海也抬头望了望面前的圣诞树，又看了看娅娅光洁的脸颊，心中突然生出一丝的温柔，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天真，可是，她却是那么的懂他，他也感觉到娅娅好像是自己的一位老朋友，他和她应该很早以前就认识了，不是在马路两边的站牌下面，估计要比这个还要早，或者，在他没有认识彦歆之前，他和娅娅就已经认识了？
“提前祝你圣诞节快乐。”海海对娅娅说道。
“嗯。也祝你圣诞节快乐。”
娅娅说突然用手指着那颗星星下面的一个紫色礼盒说道：“那个盒子里一定放了圣诞礼物。”
“不可能，这些只是装饰用的，不会有人将放着圣诞礼物的盒子挂在这里的。”
“我怎么感觉那只盒子不对劲儿呢？那根树枝都被那个盒子压弯了。”
“或许，咖啡店的老板在里面放了一块巧克力蛋糕。”海海开玩笑地说着。
“不对，我认为是一块蜂蜜蛋糕，不对不对，为什么非得是蛋糕呢？说不定是平安夜的平安果。”娅娅笑着说道。
是啊，为什么非得是蛋糕呢？为什么就不是其他的东西呢？如果里面真的是蛋糕的话，他是不会感到惊喜的。
在爱情的世界里，我们为了等待一个人，我们期待着他（她）的出现，我们千思万想，我们苦苦追求，当那个人真的出现了的时候，你的惊喜呢？
彦歆出现了，海海没有惊喜，尽管他想念了她十年，尽管他还是像以前那么喜欢她，但是，就是没有惊喜。一个人的爱情更容易一些不是吗？一个人的爱情在心里蓄得满满的，最后总会留一点来心疼一下自己。可是，当另外一个人出现的时候，爱情就被分走了，到那时候，你只能是感到失落吧！你的惊喜呢？
“我给你拍张照片吧，早上那张照片确实有些糟糕。”娅娅说。
“还是算了吧，不管怎么拍，我都是这个样子。”
“没关系，你自信一点，笑一下。”娅娅鼓励他。
“不不，我也该走了，我还要给她送蛋糕呢，再见。”海海说完便转身走开了。
娅娅望着海海逃走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4.
海海在医院里又等到了天亮，彦歆并没有醒来，她昏昏沉沉睡了好久，她实在是太累了。
彦歆的这十年就是这样过来的吗？那个江奕，就是这样照顾她的吗？海海过去觉得，自己比不上江奕，他觉得江奕能将彦歆照顾得更好。可是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
这一夜，他就坐在彦歆病房外走廊的长椅上，他只是想守着她，他只是想，当彦歆在他身边哪怕只有一分钟，他就要对她好一分钟，他就只有这样一个简单的追求，再没什么其他追求。
“我只要陪着她就好了。”他想。
他想起娅娅，想起娅娅对他说的话：“你不自信，你不敢。你想和她在一起，你却没有告诉她，你要和她在一起。”
“我要告诉她吗？太迟了，不是吗？”他想。
是啊，太迟了，不是现在太迟了，十年前就已经太迟了。
那是2004年的5月，当彦歆兴高采烈地对他说：“王海海，我谈恋爱了。”她黑色的大眼睛里都是憧憬和期待，她的说话时通红的脸上带着不安和羞怯，纵然是不安，也是憧憬带来的不安；纵然是羞怯，也是因为某种期待才有的羞怯。
海海以为这一天不会来，可是，这一天还是终于来了。
那一天，他正和她在学校的食堂里吃饭，他面前的盘子里还有好多彦歆夹给他的菜，当彦歆说完那句话的时候，他突然就吃不下了，他连一口都吃不下了，菜是什么味道，他吃不出来。学校的饭菜一直都是那么的难吃，彦歆为此一直抱怨，他却从来没有觉得，可是现在他觉得，彦歆是对的，饭菜果然好难吃。
他不吃了，放下手里的筷子，他手足无措，他思维混乱，他满脸木讷地看着她，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王海海，你觉得怎么样啊？你说话啊？”彦歆沉浸在自己的甜蜜里，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海海神情里那种从未有过的异样。
“对不起，你......你刚刚......你说了什么？”他长语无伦次地接应着。
“嘿嘿，你是不是吃醋了？”
“吃醋？为什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挣扎着坐直了身子，故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心里的滋味的确是酸的。
“你猜他是谁？他就是江奕啊！计算机系的那个江奕，那个大三的江奕，他学习那么好，学校居然允许他提前毕业，他在深圳和另外几个同学开了一家公司，好像是什么移动编程。他和我说了好多他们一起创业的有趣的故事，不过，我差不多都忘记了，你知道的，我记性就这样。你知道吗？和他一起创业的那个阿城，最有意思的就是他了，说话可搞笑了。还有那个方科，你知道他在和谁谈恋爱吗？居然是我们宿舍的周瓒，而且都半年多了，我居然不知道，周瓒说她暑假的时候，要去深圳，其实，我也想去看看他们每天都在干什么......”她再也没有在意此时此刻海海的心情，她只是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她的初恋情人。
海海多么希望这是一个梦啊，或者是他在做梦，或者是彦歆在做梦，她说的都是梦话那该多好啊。他当然听说过江奕，他当然知道江奕多么的优秀，这所学校里，有谁不知道呢？可是，彦歆说话时的样子，却好像整个学校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似的，她脸上带着新奇，带着崇拜，带着爱情，他从未见过彦歆是这个样子，但是，他能感觉得到，这就是爱情。
他还没有想好自己要对彦歆说什么，彦歆却又一脸的惆怅，她说：“他那么优秀，我这么笨，我配不上他怎么办？有时候想想，自己怎么那么差劲，我想我还是放弃吧！”
海海真的好想对彦歆说：“好啊，你放弃他，还有我。”可是，他并没有这样说，因为他也有和彦歆一样的困惑。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都在想这样的问题：“她那么漂亮，我这么丑，我配不上她怎么办？我还是放弃吧！”他在此时才突然发现，他和彦歆原来没什么区别，他们果然是一类人。
在他们爱着的人的面前，他们为什么要拿自己的不足，去和对方的长处比较呢？这难道不是自寻死路自找苦吃吗？这不荒唐吗？最后，海海说：“你试试吧。”
他没有想到，他那么快就失去了她，他没想到，彦歆就在那一年的夏天去了深圳，从此杳无音讯，和他再无瓜葛。
他以为他们能一直在一起，他可以一直照顾她，可是，那算什么呢？什么都不算。他有那么多让人哭笑不得的想法，这些想法，彦歆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他以为，这些只要自己知道就足够了。他真应该庆幸别人不知道他这些想法，若是真被人知道了，那别人绝对会认为这孩子一定是脑子坏掉了。彦歆知道了，或许不会这样想，但是，她能高兴吗？
5.
王海海又是一夜没睡，彦歆却睡得很踏实，她一直没有醒来。天快亮的时候，他将买来的蛋糕交给了值班的护士小姐，而他，又一次卑微地走开了。
这一夜，没有睡着的，还有萧娅娅，她错过了自己最佳的睡眠时间，而是躺在床上抱着被子辗转反侧地折腾了一夜，她彻底的失眠了，明天她怎么去给孩子们上课啊，她苦恼着。
可是，她却突然笑了起来，在黑暗的卧室里，他想到了王海海：如果有一个人能像海海那样喜欢我，我该怎么处理呢？他不声不响，我怎么能知道他喜欢我呢？呵！王海海，活该你一个人过一辈子。”她在心里暗暗想着。
“嘿嘿，你个傻子。”她不禁又一次地脱口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