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退学手续第二天清晨,父母出门后便剩我一人待在家里对着墙发呆喝咖啡。墙上挂了姐姐的四幅油画,我盯着从左数第二从右数第三的画着星空的那幅:繁星黯淡,日月齐出,遥遥相对也摇摇欲坠,整幅画的下部——星空下没有灯光,只布置了无边的黑暗,几颗流星被吞噬其中,不久之后或将吞下日月。
扯淡,我想,根本违背了物理定律时空规则嘛。
咖啡是速溶的,因为冲泡时少加了水的缘故,喝进嘴里有股过分的甜腻,较之咖啡,在舌尖绽放的味道更类似于可可——劣质的,靠糖精加味的那种。
上次喝可可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仔细回忆,大概是圣诞节的时候,和阿sin去看电影,在柜台前各自点了份三明治和咖啡,结果咖啡售罄,只好拿了可可作替代。
进场的时候阿sin端着纸杯感叹道:“真像恋人啊,我们。在下雪的圣诞节逃了晚自习跑出来看电影,还喝着可可。”
“我的话,咖啡更好一点儿吧。”
“嗯?”
“可可有些甜的过分了。”
那天的可可大概也没这杯咖啡腻吧?又喝了一口,实在受不了这味道,剩下的半杯被我倒进了菜池。
冲咖啡的杯子是杯身印有一只史努比的白色马克杯,前不久阿sin丢给了我,在那之前,它属于一个叫k的男孩儿。
k是阿sin的男朋友,长相帅气,听上尉和披头士,会用吉他弹1973,在艺术节晚会上唱 in my life,和阿sin待在一起非要用词儿形容的话,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很是恰当。
曾经和两人同级的我每次路经走廊,必定有几个提着早餐饮料零食之类的男生凑在高二(3)班门口四下张望寻找阿sin。与之相对的,高二(7)班门口定然也会有这样的几个女生以各种莫明其妙的事来找k。
阿sin从不搭理专程来充当自己班看门狗的男生,k的话则正好相反。
马克杯开始是某个不知名女生送给k的生日礼物,后来被阿sin丢给了我。期间发生了什么,我并不了解。我们仨依旧正常地来往,k收下学姐学妹又或是同级女生的礼物,阿sin则第二天把k收到的礼物丢给我,我充当着废物回收利用站的作用接住阿sin丢过来的围巾、手表、笔记本……某段时间内,我没有掏过钱给同学买生日礼物。
k从来没有和我们逃课去看过电影,他总是坦然地接受了为我们打掩护和抄作业的任务。我问他就不怕我拐走阿sin啊?k平静地回答,她跟你跑了这世界就乱套了。
“为什么?”
“那意味着人们已经无法根据常识来做出绝大多数的判断了。”
“潜台词是,阿sin如果会跟着我跑掉母猪都可以上天了是不是?”
“接近。”
话这样说没错,阿sin和k身上有无数的闪光点,两人都是出类拔萃万里挑一优秀的人,吸引着许许多多如我般的普通人想要接近,也彼此吸引。二人的世界有平凡的我一片立足之处已是奇迹,再想深入绝无可能。
我们从孩童时开始聚在一起嬉戏,从那之后便始终密切往来。一起去爬山啊、野餐啊之类的,然而三人之中一切活动的真正参与者始终只有阿sin与k,我更类似于旁观者,哪怕是只有我和阿sin逃课去看电影,虽然k不在场,但我的存在也没有参与其中,我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围观了阿sin和k劣质的替身看完整场电影。
我是说,尽管我们三人常在一起,但我与阿sin与k的关系无论如何也是抵不上阿sin与k之间关系的亲密,但仍然算是比较交心的朋友了,至少,我想至少,在k的眼里我是仅次于他父亲重要的同性,在阿sin眼里我则是仅次于k的异性——阿sin总是对自己的父亲闭口不谈。
关系很融洽,我这样想着,打开水龙头开始清洗杯子,杯底褐色的未溶物被水流冲掉后,客厅的座钟“铛铛铛……”敲了八下。
“北京时间八点整。”我用纸擦着杯子轻声补上一句,随之,敲门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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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到目前这个岁数为止,有两类最为讨厌的人,不巧,推销员正在其中。
“简直是强盗,‘撬’开门后哪管你愿不愿意就开始兜售自己的东西,拉着门不让你关上,疯狂至极,不要脸,不看到你在购买协议上签字死活也不离开,法律怎么就没有针对这种强卖的人呢!”父亲如是评价。
十一岁的时候,一个推销员向父亲推销出手一套紫砂的茶具,姐姐拿去用了三个月后因为重金属中毒被送进了医院。自那以后,父母对此类人的好感度便开始了直线下降,几欲敌视。
只是,虽然父母警告过我不下一次别给推销员开门,却不曾告诉我辨认他们的手段,我只能凭直觉决定是否给陌生人开门,于是每次对身着笔挺西装的人开门的时候,我总在担心他是不是推销员。
这次不用担心,因为门刚推开对方便开口了,“你好,我是一名推销员。”他说。
得得,我缩身关门,然而没有得逞,对方拉住了门外的把手,力气很大,我拽不过。
好吧,我松手,随你推销什么,我一分钱没有,怎样都买不了的。
门被拉开,穿笔挺西装手提公文袋的眼镜男出现在我眼前。应该称其为青年,至多二十出头的年纪,长相或许可以用漂亮来形容,嘴角噙着淡淡地微笑,没有系领带,衬衫的领扣也没有扣住,拉着门把的手很漂亮,手腕很细,带一条皮碗的手表,表不很大,恰到好处的感觉。
很难想像这样一个人几分钟后就会脸红脖粗滔滔不绝地向我推销商品。
“你也看到了,我一个人在家,即使你推销的东西我很满意,也没法买的……”我叹气,尝试最后的努力。
“不需要付钱,我没有让你买什么东西的意思,你无需给我钱啊什么的东西,只需要考虑接不接受我的推销。”‘青年开口道,从容不迫,说话的语速和他那块手表一样恰到好处,不快不慢,“可以的话,能不能进去说呢?”
得得,还要“深入虎穴”,“请进。”我侧身让路。
家里来人的时候父亲总是泡茶招待,所以家里存放的茶叶很多,从碧螺春、铁观音到龙井、大红袍,绿茶红茶都有。
“既然有咖啡机和咖啡豆,为什么不煮咖啡呢?”
面对如此疑问,父亲老老实实承认,“那也得会用才行啊。”
一家三口,只有母亲会用咖啡机磨咖啡豆煮咖啡,她不在的时候想喝咖啡,我和父亲只能靠速溶咖啡解决,但速溶咖啡不可能拿去招待客人的,于是只能泡茶。
不过今天坐在沙发上的大概不能算是客人,然而我还是问他,“喝点儿什么吗?”
“不麻烦的话,红茶就可以了。”
“那就大红袍。”
“嗯……不如绿茶吧,谢谢了。”
烧水,取茶叶,洗茶具,我嘴里哼着OOR的wherever you are,打开冰箱时看到昨晚买下还没吃的蛋挞,抉择一阵取了五个放在了托盘上。
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眼镜男已经脱掉了那套笔挺西装的上衣,公文袋业已打开,几张纸反扣在玻璃茶几上用一只钢笔压着。
“谢谢。”他说。
我们吃蛋挞,喝茶,眼镜男慢悠悠的,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决心解决完后再提正事不迟。
”蛋挞有些凉。“
”昨晚买的,刚才从冰箱里取出来。“
”茶叶放多了。“
够了……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招待你已经很不错了,何至于还如此挑三拣四?
”第一次泡,“我说,”我不喝茶。“
他了然地点头,拿起一个蛋挞,”平时只喝饮料?“
“咖啡。”
“有咖啡机吗?”
“嗯。”
“以为你们年轻人喝咖啡只偏爱雀巢呢。”
得得,年轻人,我想,你不也是。
五个蛋挞很快被我们瓜分完毕,眼镜男又提起茶壶给自己续了一杯茶,单手执杯,吹走热气,小口小口地喝着。
“我说,该讲讲你来推销的东西了吧。”我提醒他,早点儿讲完早点儿走人,赖着不走算什么事儿。
“不急不急,真讲起来会很长,嘴唇上上下下要开开合合好多次,得先补充好能量,否则不可能一气说完。”他吹气,喝茶,吹气,喝一小口茶,如此重复。
“何必一定要一气讲完呢?”
“你打岔的话,我就需要解释,一解释就会停不下来,不如让我一口气讲完,你只管听着就好,无论有什么疑问,到最后一定都会恍然大悟。”
“一气讲完,很长的事情吧,一气讲完,我可能感觉无聊而什么都听不进去呢。”
“不会,不会。”他笑着摇头。
盲目自信,我想。
我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口已经放凉的茶,不好喝,我不得不同意他的说法,但我想这不该是我的责任——茶什么时候好喝过啊?我始终是这样想的。
大约五分钟,眼镜男将第二杯茶终于喝完,我下意识瞄了眼座钟,8:53,还有七分钟座钟就会连敲九下,我想。
他轻咳一声,开始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