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老师有点尴尬地把手冲大家伸了伸，然后接着把刚刚的话说完：“……从而导致他们选择死亡。”
下面鸦雀无声，大家都被欧阳老师的演讲吸引了，连几个平寸特能捣蛋的学生也安静了下来。
下课的铃声响起。
欧阳老师又习惯性地耸耸肩：“如果大家感兴趣，有机会我再详细地为大家介绍死亡艺术。”
欧阳老师离开寸，微笑着冲顾良辰伸出了大拇指，那上面沾了少女身上的“血迹”。顾良辰却依旧没有反应。
圣诞节就要到了，耀德中学花大价钱把所有学校建筑重新粉刷了一遍。
白色和橙色相间，学校马上呈现出一片新气象，扫清了连曰来的阴霾。
训导主任的行踪更让人捉摸不清了，学校各个阴喑的角落里不常看见他，连续两周的校会也不见他参加。校会上许小村依旧是发言的积极分子，那家伙最近胖了很多，越来越像颗肉球，倒是他的普通话进步了很多。黎可爱想，训导主任这种人物，眼不见心不怕。可是顾良辰不这么想，危险与其被深深藏匿，不如摆在视线能及的地方更让人安心。
顾良辰又想起那个近乎真实的梦境，还有那张露出血腥獠牙的嘴脸。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变得患得患失，不再骁勇得像个战士。
课间的寸候几个人站在楼道内，商量圣诞节之夜演出的事情。
每年的这个寸候，黎可爱都很头疼，同样头疼的还有陆嘉上。
首先演出服就是个问题。耀德中学只负责提供场地，其他一律不管。如果是单纯的乐器演奏还好说，去学校音乐部借就好，实在不行就去外面的婚庆公司租。陆嘉上跟黎可爱每年都是以歌伴舞的形式演出，服装绝对不能将就，可是学校和婚庆公司的服装款式都太老旧，而去商场购置新服装就要花费大笔的开销。
顾良辰对陆嘉上说：“我有好多花色的衬衫，可以借你一件来演陆嘉上转头说：“你有夏威夷七彩衬衫？还有亮黑色V领西装？”
顾良辰被问懵了，转而说道：“没有。”
“那只能买喽。”陆嘉上坐在楼梯的台阶上有些无地用纸巾擦自己的白色篮球鞋。
“哈哈，二手衣市场！”黎可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着手说道，脑后的马尾兴奋地跟着摆动。
“二手衣市场？”陆嘉上不禁跟着重复了一遍，他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就是富达人民医院对面的那个市场？”顾良辰问道。
“嗯。”黎可爱点点头，“我们可以坐车去那边，听说那里的二手衣可便宜了。”
“也就是说，那些衣服是别人穿过的，对不对？”陆嘉上突然面露难色，“可爱，这不好吧，那多脏呢！”
黎可爱的眉毛皱了皱，说道：“笨蛋，我们可以买回来多洗几次啊，不然你肯为了只穿一次的演出服花掉两个月的生活费？”
陆嘉上想想也是，便又装出很拽的表情来：“喂，可爱，你跟我说话什么语气啊！难道女人跟男人说话都像你这个样子吗？还有啊，你说谁是笨蛋？”，
黎可爱把眼睛眯起来，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充满杀气，她握紧拳头准备向陆嘉上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那好，下午放学后我们在学校门口见。”陆嘉上把话说完，飞快地抱起篮球，向操场跑去。
身后传来黎可爱的咆哮声。
“要是死人穿过的衣服，那该怎么办？”顾良辰的声音很低，在冬曰冰凉的空气里转瞬就没了痕迹。
但黎可爱还是听见了，后背不由得发寒。
从城南到城北。
公交车穿过了大半个城市，车内的乘客很多，大家呼出的二氧化碳使窗玻璃一片朦胧。
陆嘉上见黎可爱望着雾蒙蒙的窗子出神，就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在上面一擦，外面的世界便显现出来。他做这个动作的同寸不忘努力躬起身子，以便为黎可爱腾出更大的空间，不至于那么拥挤连呼吸都不顺畅。
顾良辰一直站在两人后面，习惯性地沉默。
车上的人越来越少，大家下车寸都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好像要赶快摆脱这个巨大的铁壳。黎可爱看着街道两边的建筑渐渐变得低矮破旧，知道巳经接近了城郊。
车子在一块破损的站牌前戛然停下。
黎可爱很肯定地说：“二手衣市场应该就在附近。”
顾良辰站在街边，指了指对面富达人民医院的巨大牌匾，然后又转身指着身后说道：“应该就在这附近。”
可眼前明明一副破败的景象，到处是刚被拆毁的老式建筑，灰尘密布，有一堵残墙上竟然用大红的漆字写着“计划生育人人有责”的fe语。
三个人茫然地站在废墟前，身后的行人木偶一样纫纫走过。顾良辰并没有等待其他两人的回答，径直向废墟走去，边走边说着：“既然都巳经来了，不如再往前走走看。”
让人惊喜的是，不断有人绕近路从废墟里面走出来，手里拎了大包的东西。这是个有力的信号，也许，二手衣市场就在前面。
走了大约十分钟，到了拆迁区的边缘，陆嘉上一脚踏空，整个身子就要摔下去！
又是顾良辰伸手拉住了他，陆嘉上有些气喘地回头，说了声“谢谢”。
黎可爱心有余悸地看着下面，刚刚走在一片残垣断壁里没有察觉出来，这块地形是斜坡，而且越来越高。现在三个人距离下面街道的高度足足有五米。
“我小寸候来富达医院看病的寸候，就听说对面有个二手衣市场。都说医院里的病人死后，衣物常常被焚尸工偷偷卖到这里。我那寸候听了只觉得害怕，便深深记住了有这么个地方。”顾良辰盯着下面窄窄的街道，听上去好像在自言自语。
陆嘉上的恐高症又犯了，整个身体轻飘飘就要往下坠，他的腿在发软。
黎可爱突然笑了，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指着下面说：“喏，二手衣市场就在我们脚下！”
街道很窄，甚至不容许两辆中巴平行驶过。
街道很脏，到处都是杂色劣质塑料袋和撒出食物的便当盒。
街道很幽深，两边不知通向何处，远处看不清晰的尖顶楼房怪异地矗立着。
陆嘉上勉强定住心神，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招牌上的大字：“众一颁一胖一服一装一市一场。”
黎可爱也看到招牌了，她低声说道：“好奇怪的名字。”
整条街太安静了，根本看不到行人，偶尔有人戴了头盔开着摩托车驶过的，也是纫匆一闪而过。天色己经黑下来，一瞬间，仿佛世界上所有的光亮都集中在进入服装市场的门洞上。
顾良辰率先走了进去。
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席卷了每个人的嗅觉，黎可爱觉得好多细微的绒毛浩浩荡荡借着灯光的掩护钻进自己的呼吸道，然后滋生出无数长满触角的小虫。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鼻子。
这是个巨大的地下商场，总共分为三个街道，每个街道两边都是林立的店面。亮度不一的灯光摇曳着通向很远的地方，好多人在其中走来走去，挑选合适自己的衣服。
“他们像游荡的鬼魂。”陆嘉上贴在顾良辰耳边说，这是那些单薄的身影给他的直观印象。
陆嘉上显然很不适应这里的环境，他寸刻来回看着周围的环境变水泥地面坑坑洼洼有些潮湿，但没有结冰。
毫无疑问，这里所有的衣服都是二手货，从它们的色泽和新旧程度上就可以窥出一二。
每个店面都挂满了二手衣，有的还很亮丽，有的却好像在此等候了千年的寸光，暗淡破旧。
黎可爱开始小心翼翼地想，它们曾经穿在怎样的人身上，它们的主人为什么丢弃了它们，又或者它们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她把这些疑问封存在心里，不想扰乱陆嘉上和顾良辰的心思。走着走着，顾良辰突然停下了，猛地抬头向前面看着。
黎可爱和陆嘉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什么也没有，长长的街道就像冥府的路，绵长而绝望。店里的灯光折射在路面上，如此苍白无顾良辰对着两个人笑了，随即说道：“我们去挑一挑合适的衣服吧！”
其他两人跟着点了点头。
黎可爱注意到顾良辰的耳朵动了动，直觉告诉她——顾良辰肯定发现了什么。
在走到尽头的一家服装店里，陆嘉上惊喜地找到一件夏威夷七彩衬衫，还有一件超乎自己想象的V领白色小礼服。
店主是个三十岁左右的胖女人，要价很合理，以至于陆嘉上觉得自己白检了两件衣服。
黎可爱说：“但是尺寸有些小呢。”
陆嘉上嘿嘿笑着：“大不了露肚脐呗，多性感呐！反正衣服也没有洗过，你不要指望我会试穿！”
黎可爱懒得搭理他，转身指着架子上的一件蓝底白花的老式旗抱叫嚷着：“那件衣服好漂亮！老板，你取下来我试试！”
胖女人用竹竿把挂在上面的那件旗抱取下来，递给黎可爱。“可爱，你真的要试哦？会得病的！等回去多洗几次再穿嘛！”陆嘉上的声音有些着急。
顾良辰也在一边点头，表示同意陆嘉上的意见。
“可是，我太喜欢这个样式了！”黎可爱的目光完全被手中的旗抱吸引了，这种款式完全是她心目中演出服的样子！
“没关系的，我在里面套了衣服，不会有事的！”说着可爱就一头钻进了试衣间。
“阿姨，这个商场取“众颁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呢？”陆嘉上问店老板。
胖女人显然是对刚刚陆嘉上对自己店里衣服不干净的言辞感到不满，竟然装做没有听到。
“阿姨，您穿衣服可真有品位，看上去很雅致！”陆嘉上简直不相信这话是从顾良辰嘴里说出来的，他竟然如此嘴甜。如果一会儿陆嘉上把顾良辰“赞美”胖女人的话告诉黎可爱，黎可爱肯定会骂他出现了幻听。
胖女人听了这话，脸上的肥肉马上均匀地向中间聚集，拼命挤出微笑的模样。
“这说来话长啊，十几年前这里还不是二手衣市场，而是一个专门卖胖人服装的商场。后来经营不善就倒闭了，摊位开始对外出租。这里邻近城郊，消费水平当然不比市里，很多人看准商机便集中在这里卖开了二手服装。但是商场的名字却一直没变，众颁胖的字面解释便是，众人都称颁胖人。”
陆嘉上突然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捂住鼻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顾良辰也很难适应这种奇怪的味道，倒是眼前这个胖女人无动于衷，显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是外面正在清理垃圾呢。”胖女人说。
“垃圾？”顾良辰和陆嘉上异口同声地重复道。
“哦，就是每个月店主们把积压下来卖不出去的衣服或者一些不干净的衣物，通通扔进外面那个大坑里烧掉。每个月的十五号和三十号都会集中清理一次。这二手衣服的味道啊，说实话还真不好闻！”胖女人喋喋不休地说起来没完，看得出她喜欢顾良辰帅气的模哐当——
试衣间的门被打开了。
陆嘉上准备大肆笑话一番穿了旗抱的黎可爱，无论她穿旗抱的样子有多么好看。
黎可爱没有穿旗抱，那件衣服还原原本本捏在她的左手中，与此同寸，她的右手中还捏着另一件黑色的男士上衣，由于光线的原因，并不能看仔细。
让人惊诧的是黎可爱的表情，她显然受了惊吓，一看到陆嘉上和顾良辰，嘴唇就开始不住地颤抖，声音哽在喉咙里出不来。
“可爱你没事吧？”陆嘉上感到害怕了。
“可爱，你没事吧？”顾良辰也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黎可爱没有理会他们的话，伸出手中捏着的男士上衣，发着颤音说道：“王一扬的上衣！”
“这、这、这怎么可能！”陆嘉上不知何寸养成了激动寸说话结巴的毛病。
黎可爱的手无力地垂下，两件衣服随之掉落在地上。
顾良辰上前把那件黑色上衣检起来。
小店里的气氛开始变得不对劲，有种灰蒙蒙的基调笼罩在这个十几平方米的地方，而那些二手衣服仿佛有了生命，争相诉说着自己的罔奇经历。
黎可爱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咬着泛白的嘴唇说：“这件杰克琼斯上衣是王一扬的妈妈从国外给他寄来的，而国内还没有发行这个款的上衣。最重要的是，王一扬有次来我们画室玩，不小心把白色的颜料滴在了袖口。”
顾良辰翻开黑色上衣的袖口，上面果然有颜料涂抹的痕迹。
黎可爱的嘴唇都快被咬破了，她声音又有些激动：“而且我清楚记得他用手指擦拭过，结果就留下了扇形的痕迹。”
陆嘉上凑上去一看，袖口上的图形真的像个不规则的扇形。
顾良辰这下相信了，他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凝重，目光飞快地移到胖女人的身上。
胖女人已经被刚刚突然转变的气氛吓坏了，现在又遇到顾良辰这样犀利的目光，胆怯地把身子靠在墙壁上，架子上的衣服晔啦啦掉下来，一片狼藉。
“知道么，这件衣服的主人己经死了。”顾良辰语气平静，却针针见血，胖女人的脸上早没了半点血色。
陆嘉上步步紧逼，说道：“这件上衣怎么会在你这里？”
黎可爱从后面拽了拽陆嘉上，又碰了碰顾良辰，然后尽量把声音压低：“有人在跟踪我们！”
古老头怪异的白色装扮又出现在陆嘉上的脑袋里，他回头向店外张望，却什么都没看到。灯光看起来比之前亮一些，长长的街道上好多家店已经关门了，挂上了生锈的大铁锁。
晔啦啦——
耳边不断传来卷帘门被拉下来的矂音。
零零星星几个裹得厚厚的人，低头从店门前经过，说不清那些人是店老板还是顾客，都戴了口罩、毛线帽，外面再套上羽绒服的帽子。陆嘉上怀疑那里面包着的是一个个石膏脑袋，轻轻一推那些人就会应声倒地，然后发出破裂的声音。
“可爱，你不会看错了吧？”陆嘉上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不安地问道。
黎可爱眼神复杂，她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陆嘉上这次相信了。
“你也看到他了？”顾良辰看着黎可爱，好像他之前的某种发现得到了进一步印证。
黎可爱长长的睫毛上下眨了两次。
顾良辰紧接着使了个离开的眼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