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了,日头升起得越来越早,落下得越来越晚,一天显得更加漫长。有事做的人们觉得还好,可以多做些活儿,没事做的像赵云珠这样的富家小姐,就感到日子难过,整天百无聊赖的。
这天赵云珠早早地被鸟叫吵醒了,看见天已经大亮,也睡不着了,一骨碌爬起来,提着一杆气枪就出去乱逛。
她计划找几只鸟儿来打,但是这些鸟儿都好像知道了她的心思似的,远远地一见她就飞走了,让她很是郁闷。
经过路边的一棵树时,她看见树上有一只麻雀。那是一棵特别矮小的树,比她高不了多少,但树冠却长得很茂密,绿叶团团,像个球似的。那只褐色的麻雀就站在一枝枝丫上,在浓密的树叶掩映下觉得自己很安全,却不知赵云珠已经在树的另一头看到它了。
赵云珠把长长的枪穿进树叶中,对准了它。
说实话,她并不太想要打它,这么矮的一棵树,子弹射出去很容易打到对面过往的人。而且,枪离鸟这么近的距离,她以为再怎么这只鸟也会被惊动飞走。
谁知这只笨鸟一点也没有察觉到有一支枪离它已经只有两寸,还在那里怡然自得。赵云珠心想:“嘿嘿,既然你这么笨,那我就不客气啦!”
一扣扳机,这只毫无防备的鸟儿应声而倒,坠落到树下,眼睛还大大地睁着,不愿相信这突如其来的事实。赵云珠捡起鸟儿来看了一眼,它怒目圆睁的模样让她皱起了眉头,完全忘记了它这副模样是由于自己造成的。她呸了一声把它丢掉,麻雀就算是打得再多也没多大意思,吃肉没啥吃头,只能整只油炸了下酒,但她家也不差这一口肉。
正在这时候,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她抬起头看见沈玉林这个家伙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想起上次在山林他装神弄鬼的事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说道:“我枪法不准?很好笑吗?”
沈玉林忍住笑说:“准准准,准得很!只是不是枪法准,而是瞄得准,真是太准了!”
“谁让这只笨鸟不逃呢!”
“我想起一句话,不过不能说,说了你要生气。”
“什么话?”
“瞎猫撞见死老鼠。”
“哼,你才是瞎猫!”
“我说了你要生气的嘛,你还偏要我说。”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说完这句话,赵云珠扭头就想走。
“喂喂,别走呀!”
“不走干什么,站在这里听你说惹我生气的话?你这个家伙要消失就消失干净,不要过几个月又回来烦我。”
“嘿嘿,我这次回来,你可知是为什么?”
“还不是当你的盐贩子呗。”
“错,这次我可是专程为你来的。”
“为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姑娘忘了春天的时候我们俩约定的三件事了?”
赵云珠想不到自己随口说的话他当真记下了,哦了一声道:“哦,那事呀,你不提我都忘了!怎么这么久才想到做?”
“六月飞雪,八月桃树重开花,不都得等到夏天吗?何况这么难的事,我也得准备准备嘛!”
她不禁好奇地问:“那现在你准备好了?打算怎样实现那三件事?”
沈玉林笑嘻嘻地答道:“我准备找一个比窦娥还冤的人来让六月飞雪,找一个比孟姜女哭倒长城还厉害的人来把河水哭得倒流,找一个命带桃花的人来让结子的桃树重新开花!”
“我看这最后一个人你自己最合适!”她跟他调笑着,心里压根儿不信他的话。
“那就请姑娘等着看吧!”他嘿嘿笑着说。
沈玉林仍一如既往地收购盐,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他从一些小盐灶收购了不少品质较差的盐。盐的品质好坏,要看纯度好不好,即杂质含量少为纯,还要看水分含得多不多。好的盐抓起一把,能像沙子一样从指缝间飞快地流光,如果含水量高,盐黏糊糊的不能完全从手中漏光。
大的盐灶生产的盐一般品质都不错。像这样杂质和含水量高的盐主要由一些小规模的盐灶生产,或是一些穷困的人家捡冰土(盐水浸泡过的砖)砸碎了用土法熬制提炼出来,由于技术不过关而造成的。这样的盐价格当然卖得低。沈玉林平时进货是不会进这种盐的,此刻却大量收购,到底是为什么呢?
宁河镇的三大盐商杨延光、张天禄、赵源清都对沈玉林的行为感到很奇怪,私底下纷纷猜测。赵源清怎么也想不到,沈玉林此举竟是由于自己女儿的一句玩笑话。
沈玉林收盐收得差不多了,就在一个夜晚雇了不少民工把这些盐撒在赵家宅院门前的路上,然后如此这般地布置了一通。
第二天一早,赵家小姐赵云珠起来出门一看,发现天地一片白茫茫,不仅门前的路上和自家屋顶是白的,连门口的几株大树的叶子也是白的,好像天降大雪。突然天上飘下一些细碎之物,她伸手接住一看是些冰屑,不由得脱口而出:“呀,真的下雪了?”
“哈哈,这是不是六月飞雪呢?”随着笑声,沈玉林摇着折扇从树后面走了出来。
赵云珠抬头一看,太阳正明晃晃地升在天边,可是天上也分明在不停地落下冰屑,不由得纳闷。她蹲下去捧了一把“雪”起来,发现它们很像盐,再用手指沾上放进嘴里,哇,好咸!
“呸,原来是盐!咸死我了!”她不住地吐口水,哇哇大叫。
“呵,那是给你看的,谁让你去吃呢。”
她怒道:“你装神弄鬼的,明明是盐,拿来冒充雪!那树上呢?也是撒的盐?”
“这天上飘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冰雪!”
“那又是怎么来的?”
“我买了一些巨大的冰块,包上棉被藏在地窖里,需要时把它们刨成冰屑,雇人从树上撒下来。”
赵云珠一听又大惊失色:“啊,树上还蹲得有人?正看着我们?”
“对呀,不然你以为这些冰会自己飞到天上去?”
仔细一看,树上果然蹲着一些人,但这些人全都身穿着白色的衣服,而且连头都是蒙上的,只露出两只眼睛。要不是沈玉林事先说明,猛不丁一见,人不人鬼不鬼的,她只怕要吓得半死。
“呵,想不到你倒是挺费心的。不过,这明明是盐不是雪,不算数。”
“这天上落的就是雪。”他想过地上也撒上冰屑铺垫,但夏天气温太高,一会儿就会化掉,没办法才想到用盐来代替。不管怎么说,盐撒在路上也还真像是雪。在别的地方,要找这么多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在宁河镇,盐要多少有多少。
“好吧,但这地上的可是盐。”
“不错,它是盐,但它也是雪。”
“你强词夺理!”
“你听我说,有一个雪诗解闷的故事,说的就是盐即是雪。话说宋哲宗皇帝到晚年时易发怒,侍奉者想不出办法让他高兴,只得向往来的各国使臣要诗,献给他解闷。一天大雪,侍者又去问有什么新作,一个使臣刚刚吟得两句诗:谁把鹅毛满天舞,玉皇大帝贩私盐。就急献哲宗,皇帝一看,果然哈哈大笑。所以呀,既然雪是玉皇大帝贩的私盐,那么这盐不就是雪吗?”
明知他胡说,但赵云珠也不知该怎么反驳,只好嚷道:“就不是雪,就不算数!”
沈玉林微微一笑:“反正我是让六月天飞雪了,姑娘要耍赖皮不认账我也没办法。”
说罢一挥扇子,树上的人纷纷跟随他而去。赵云珠气得在后面跺着脚大叫:“你用盐冒充雪,你才是耍赖皮!”但沈玉林已去得远了。
沈玉林作为商人,决不做亏本的生意,他又请来民工,把地上的盐统统扫起来,打算交给盐灶重新提纯,虽然这么一折腾会损失一些,但总能再收回一些盐。
这种古怪的行为,很快就传遍了宁河镇,大家都知道了是沈玉林和赵家小姐打赌所为。小民百姓不过在茶余饭后议论一下,感叹感叹有钱老板的一掷千金,当做枯燥生活的一种谈资。三个大盐老板就各怀心思了。张天禄虽然觉得沈玉林此举蹊跷可疑,但还一时猜不透沈玉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以为可能是年轻人一时气盛,为赌一口气所做的无聊事。不管怎样,沈玉林是宁河镇的大盐商,他会一直关注此人的一举一动。
而杨延光,却敏感地意识到沈玉林和赵云珠之间发生了点什么了,同样是男人,他很清楚一个男人不会对自己没有兴趣的女人身上花心思,下这么大的功夫。想到这一点,他嘿嘿乐了。赵源清和张天禄联姻的用意他是很清楚的,这对他来说不能不是个威胁。
曾经他也有点后悔,早知如此,老婆死后不如他自己娶了赵家小姐就完了。但赵云珠在宁河镇就没人把她当个女人看,他也没往这上面想,何况他的盐灶规模已经算是最大的,平日一门心思熬盐,没动过兼并的心思。直到张天禄让儿子张继业去赵家求亲,他才想起来这赵家小姐原来还有这么个用处。
如果沈玉林当真在赵云珠和张继业之间插上一脚,张赵两家的如意算盘就要落空。虽然赵源清有了沈玉林这个大盐商做女婿对自己也很不利,会挖走自己的一个大买家,但权衡利弊,也还是比张赵两家联姻结果好。再怎么着,宁河镇也没有卖不出去的盐,没了沈玉林,还有别的盐商来进货,自己仍会是宁河镇最大的盐灶老板。
两害相比选其轻,杨延光找到沈玉林说:“听说沈老板要找小盐灶重新提纯盐,为什么不找我帮你做呢?那些小盐灶熬出来的盐质量不好,沈老板拿去也卖不了高价,不如找我帮你做好一点,也让你少损失一点嘛。”
“哎呀,我哪是想给小盐灶,是不敢来麻烦杨老板嘛!既然杨老板有这个心,那敢情好!”沈玉林闻言很高兴,连连道谢。
“不客气,咱们合作多年了,沈老板一向很支持我,难道这点小忙我都不能帮帮吗?”
杨延光此举,一是表示一下对沈玉林追求赵云珠的支持,二是想先卖个人情给他,万一他大功告成,也不至于做对自己太不利的事。
赵源清听到满镇的人议论纷纷,急忙回到家把女儿找来问怎么回事。赵云珠说了那天的打赌。赵源清气得砸了一个茶碗,骂道:“荒唐!你一个已经定亲的姑娘家,怎么能再随随便便又向别的男人许这样的承诺呢?”
赵云珠很少见父亲发这么大的火,吓着了,急忙解释道:“爹,你别生气,我就是想到这三件事是不可能做到才这么说的嘛!”
“那他不是做到了?”
“我没有承认呀,我说那是盐不是真的雪。而且,不还有两件吗?”
“要是他都做到了怎么办?”
“他不会真的做到的。”
“可是他要硬说做到了来我们家闹,非要你嫁他怎么办?”
“也许他只是开玩笑呢,像他这种风流的人,随口说说不会当真的。”
“我看未必,随口说说他就不会真的花这么多功夫来做这件事了。”赵源清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突然想起来问道:“对了,你不是爱上他了吧?”
赵云珠委屈地叫起来:“我会爱上他?这么一个整天泡在妓院的男人?”
“那就好。”赵源清叹道,“总之是你做事不慎。真要惹出麻烦来,你让我怎么跟张家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