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清婉在江南老家已经呆了近两个月,秋风清爽,门前的矮树落英缤纷。她贪恋着家的温暖,却也有些想念奕枫了,没有他的日子,虽然平和,却也空落落的。
其实清婉前些日子就在考虑,是不是该回到奕枫身边了,可恰好赶上父亲的咳疾犯了,可能是换季温差较大不适应吧,她想在家再多陪陪父亲,待他身体好了再作打算。
这天,清婉跟往常一样,沿着小河边的垂柳荫散步,去水果超市买了些雪梨准备回去继续给爸爸炖冰糖雪梨缓解咳嗽。
刚一进门,便听到爸爸在房里咳得歇斯底里,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清婉皱了皱眉,怎么又严重了呢?她加快脚步,准备推开爸妈的房门,却听到妈妈的焦急地声音。
“老姚,你这是怎么了?别吓我!”
“没事儿,老毛病了,我的身体我还不知道么?别瞎操心。”
父亲说完,又是一通猛咳。
母亲担忧地说,“喝点水吧。”清婉听到母亲倒水的声音,突然听到母亲一声尖叫,“啊!怎么还咯血了呢!不行,老姚,我们必须去医院看看。”
“哎,你别大惊小怪的,叫孩子听到又要担心了,等小婉回去工作了你再陪我去吧,我身体好着呢。”
清婉听到母亲无奈抽泣的声音,一阵揪心地疼,心中有个可怕的念头,她总是喜欢把问题往坏处想,只愿这一次是自己多想了。
清婉推开爸妈的房门,二老吓了一跳,“小婉,你怎么回来了?”
清婉把手中的雪梨放在桌上,状若无意地说道,“对呀,给爸爸买了雪梨回来,怎么刚听您咳嗽更严重了?我们下午去医院仔细让医生看看吧,总这么咳着也不好。”
爸爸笑着推辞道,“不用,老爸的身体硬朗着呢,再喝两天乖女儿炖的冰糖雪梨就会好了,别担心。”
清婉看着父亲掩饰的样子,还有他手中攥着的纸巾上不小心露出的血迹,心痛不已。这就是她的父亲,从来都像大山一样站在她身后,仿佛无所不能,仿佛会屹立千年,可是现在她的大山渐渐老去,她却未曾察觉。
清婉有些激动地说,“爸!你们还想骗我多久?我刚在门外已经听到了,您都咯血了!下午您必须跟我去医院,即使您身体再好,也要医生说了算!”
爸爸脸上的笑容一僵,妈妈也期盼地看着他,他无奈地说,“好,那就听你们的,下午去医院。”
中午吃了些清粥小菜,三人便满怀心事一起搭车去市区的人民医院。清婉在咨询台问了一下,帮父亲去挂了专家号,在诊室外等了近一个小时,终于轮到他们,清婉扶着父亲的胳膊和母亲一起去向医生问诊。
诊室里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专家,他问了父亲的症状,以及各种症状持续的时间,表情有些凝重,但并未做判断,只是说需要做些检查才能进一步确诊,于是给父亲开了特殊检测的单子。
清婉让妈妈在诊室外坐着等,她带着父亲去做检查,检查的人并不是很多,半个小时就排到了,大概一小时后,清婉拿着检查报告去找医生,医生叮嘱完正在看的病人,便拿起她递过去的检查报告,一脸凝重。
“姚小姐,您父亲恐怕要住院了,情况并不乐观。”
“医生,我到底是什么病啊?”清婉爸爸见医生没有明说,心中也隐约猜到,“您就直说吧,我受得住。”
医生看了看三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丢出了重磅炸弹,“肺癌,晚期。”他顿了一下,“您必须马上住院治疗。”
“医生,那他这病还有得治吗?”清婉妈妈焦急地问,她知道癌症是要命的,只是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会不会有生机?
“根治是不行的,纯药物控制,大概能撑两个月;坚持化疗和药物控制,大约还有3~5个月寿命,要看身体的承受能力;如果做手术,成功的话,应该可以坚持五六年,可是手术的成功率不是很高,也可能下不了手术台,所以......建议你们商量一个能接受的方案,这也是对病人的尊重。”
医生的话仿佛晴天霹雳,父亲看起来还算镇定,可能要有预料,母亲身形一晃,差点站不住,清婉赶紧扶住她,“谢谢医生,我们先商量一下。”清婉扶着母亲去诊室外走廊上坐下,父亲静静地坐在母亲另一侧揽着她的肩膀。
“爸爸......您的身体......”清婉根本说不下去,她没想到有一天她的大山也会倒,有一种天塌了的感觉,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下来,只能怔怔地看着父亲,这是她从小到大的依靠。
“小婉,你们不用担心。其实这个结果,爸爸也不是没想过,说实话,爸爸怕疼,不想化疗,也不想冒险做手术,我们回家,一家人开开心心度过最后的时光,好不好?......”
清婉知道父亲这是对化疗和手术都没有信心,他想以最轻松地方式离开,可是......两个月?清婉知道,她和母亲都无法接受,尤其是母亲,她会崩溃的。
看着沉默不语脸上满是泪水的母亲,她不知道该怎么抉择,老天为何如此残忍?父亲才刚退休,从不抽烟也很少喝酒的他,为何会遭受这种痛苦?清婉突然觉得无力又无助,生命太脆弱了。
在父亲的坚持下,一家三口先回家商议再决定,清婉请医生开了些药先控制着,至少缓解一下痛苦......
晚上,爸妈在房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清婉听着父亲温和的声音,母亲隐忍的啜泣,心如刀绞,这一刻,她真的很迷茫,很无助,好想听到奕枫的声音。
“喂,奕枫。”清婉在院子里花架下的木凳上坐着,望着漆黑天幕上苍白的月光,给奕枫打电话。
秦奕枫接到清婉的电话,脸上泛起笑意,“婉儿,最近怎么样?要回到我身边了吗?”
听到奕枫温润低沉的声音,清婉仿佛突然有了停靠的港湾,“奕枫......奕枫......”她一遍一遍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哽咽,满脸泪水。
奕枫听出她声音不对劲,忙问道,“婉儿,怎么了?你在哪里?”
清婉知道自己这样会害奕枫干着急,拿纸巾擦了擦眼泪,平复了一下情绪,“奕枫,我没事,可是我爸爸出事了,医生说是肺癌......肺癌啊,奕枫,我该怎么办?”
奕枫被这突发的状况震惊到,但他很快恢复镇定,“婉儿,你先别着急,跟我说说具体情况吧,医生怎么说的?”
清婉跟他描述了这几天的情形,以及今天医生下的“判书”,语气里无尽的忧伤无助。
奕枫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他想或许可以找更好的医院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于是跟清婉说,“婉儿,叔叔的病可能没有那么重,你先去睡觉,明天一早醒来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我陪着你去找更好的医生来诊断,好不好?”
清婉听进了奕枫的安慰,仿佛只要他一出现,父亲的病就会有转机,她像个乖宝宝一样应道,“好,我去睡觉,奕枫,你一定要一直在身边陪着我,不许离开我。”
“傻瓜,我爱你啊,这一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奕枫像哄小孩子一样,安抚着她的情绪,她会在最无助地时候想到他,说明他已经成了她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奕枫其实正与人有约,他到僻静的走廊角落里接了清婉的电话,静静地抽完一支烟,烟蒂的忽明忽暗中他的神情莫测,把烟蒂丢进垃圾桶,他又转身回到酒店套房。
今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婉儿,等我。
小镇的秋天,夜凉如水,清婉回到屋里,已经听不到爸妈的声音,不知道他们商量的结果如何,但是她猜想母亲一定会尊重父亲的想法,她的一辈子都是以父亲为尊。
清婉躺在床上,月光透过窗帘照在被子上,院子里的树叶被风吹得簌簌飘落,萧瑟的季节,清婉拥着被子躺着,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医生给父亲的诊断。老天,你真的要带走他么?
今天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生命是如此脆弱,她突然很怕失去,怕父亲不肯配合治疗迅速离开,怕妈妈承受不住打击随爸爸一起离开,也怕奕枫会出各种各样的意外,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这一刻,她才深深忏悔,自己过去这么多年对身边的人和事终究不够珍视,到了可能失去的时候,才突然惊醒,想重来已是不能。
爷爷、奶奶先后去世时,她还小,而且一直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她,跟四位老人并没有特别亲近,所以失去的时候也没有悲伤太久,也没有体会过真正刻骨铭心痛彻心扉的失去。
如今轮到父亲,事情发生地让人猝不及防,她还有很多计划没有实施,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带父亲去看,会不会已经来不及了?
清婉脑子里一片混乱,再也躺不下去,只好披上衣服,走到院子里的花架下,看着那片皎白的月光,任风吹得微凉,心中一片凄楚。
长夜漫漫,谁也逃不过命运的翻云覆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