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他闻到一阵香味,然后这一切又突然被拉近,他想起了叶华,接着,他听到“铿”的一声。
朦朦的蒸汽中,他第一时间只看到有个小小的人影,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覆着面纱的小女孩,打着赤脚,从澡间的通气口翻了进来,她落到小台上时,一脚踩中他的水钢匕首,匕首掀起来甩脱刀鞘,发出了那声铿响。
“哎哟。”女孩子也轻呼了一声,声音明亮高亢,好像风铃声响。
她动作像猫一样敏捷,很快又从小台上跳了下来,屈膝落地,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
宋慕正要质问她是谁,她抢先一步右手一挥,亮出一把匕首直指宋慕,那匕首上有着涟漪一样的波纹。
“别动,别出声,否则我就切掉你的那话儿。”
啊?“那话儿?”宋慕一时会不过意来。
“对,那话……等等,”那女孩头上蒙着罩纱,底下还戴着一层面纱,看不清楚脸庞,“你就是那个丝国乡巴佬吧?我告诉你,那话儿就是……”她探头往宋慕的下半身看去,然后惊讶地说:“你不是穆斯林!”
宋慕觉得胸口骤然紧了一下,他假作回教徒已经一段时间,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是个回教徒了,却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被拆穿,他惊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穆斯林?”
“穆斯林是要行割礼的。”女孩斩钉截铁地说。
“割礼?”
“对,男生的话,就是把包皮割掉,”女孩得意地说,“我偷看过族里的男孩子行割礼,不过,其实就我所知,也有的教派不行割礼,但是,你既然连割礼都不知道,又自己承认不是穆斯林,那可给我料中了,你不是穆斯林,你是个假扮的穆斯林,你还携带武器闯入圣地,你可麻烦大了。”
宋慕一时间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他既被女孩张狂的气焰惹得有点恼怒,又气自己竟然那么轻易被她套出话来,但是看到女孩一边虚张声势,其实却紧张兮兮的样子,突然又觉得有些好笑,这也让他冷静了下来。他想了想,笑笑说:“这不代表什么,我只要说丝国的穆斯林不行割礼,你们可没人到过丝国,这奈不了我何啊。”
“唔!”女孩被抢白了一顿,又伸长了拿着匕首的右手,“那信不信我把你一刀切了,让你永远不必行割礼,乡巴佬,你一定没看过这个吧!这叫水钢,只要轻轻沾到一下,就足以让你的那话儿跟你分家,你好好看着这上头的水纹……”
“等等,”宋慕打断她,“你瞧瞧你身边的小台,看看上头有些什么?”
女孩一边举着匕首一边往后退,“你想分散我的注意力,我可不会上这种当。”
“我身上什么都没有,离你又这么远,分散你的注意力能干嘛?”宋慕摊开两手说。
女孩狐疑地看着他,退到墙边,然后往小台上看,那把水钢匕首给她踩得脱出了刀鞘,女孩一眼就看到刀面上的涟漪纹,然后又马上回过头来,“你怎么会有……”
“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丝国乡巴佬都会有的东西。”宋慕说。
女孩又被抢白了一顿,但被罩住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她左手摸向小台上,一把抓起宋慕的水钢匕首,套回刀鞘,然后塞到身上,右手上的匕首继续指着宋慕缓缓往前走,接着她把罩纱一揭,面纱也一把拆了下来。
她的脸庞让宋慕觉得似曾相识……他很快就想起来:这张脸跟马哈德很像,有如雕刻大理石一般的轮廓鲜明,又完美无瑕,不同的是,女孩的脸庞圆润了点,下巴小巧许多,眉宇也不像马哈德那般高耸,女孩的肌肤不像马哈德的略白,而是像小麦一样的颜色,头发黑中透着一点红,就有如那库德锦绣的颜色映了些许在发上似的,发丝柔柔地卷绕着,她的两道细眉就像匕首似的倒竖,眉毛细密而打着旋,就好像她手上的水钢匕首一样,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瞳,有一边是碧绿色,另一边却是黄澄澄的金色,她虽然眼神锐利,脸庞却十分稚嫩,约莫只有十三四岁。
“你就是法蒂玛?”宋慕问道。
“对,”女孩说,“我就是艾·哈桑的未婚妻,虽然我们库德人不时兴面纱这套,但是艾·哈桑可是个老古板,你晓得你看到了他的未婚妻的脸,会怎么样吗?”
“我是看到了,会怎样?”
“哼哼,”法蒂玛冷笑道,“要是让他知道你看了我的脸,你只会有两种下场。”
“哪两种?”
“一种是要你的命。”
“这显然不好,那另一种呢?”
“另一种就是把你给阉了!”女孩子说,“所以你怕了吧!要是怕了的话,就照我的话去做!”
“那,你打算要我做什么?”宋慕问。
“带我到耶路撒冷。”
耶路撒冷!宋慕一听到这个地名,顿觉好笑,他方才还在烦恼着该如何前往耶路撒冷呢。宋慕心想:这个女孩子年龄虽小,见识却挺广,人也十分机灵,既然指定要去耶路撒冷,应该在耶路撒冷有人接应吧?如果能带着她一起行动,成功的机会或许会增加许多。他点点头说:“好!我带你到耶路撒冷。”
法蒂玛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腾腾的杀气卸了下来,显得有些楚楚可怜。她呼口气,说:“我就知道,只要威胁要切掉男人的那话儿,他们就会乖乖听话了。”
宋慕一听心头又无名火起,正要说:我才不是因为……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宋慕立刻一个箭步跃到法蒂玛身前,右手抓住女孩纤细的右腕一转,左手顺势接过匕首,往地上放,在女孩还没叫出声前捂住她的双唇,然后把她整个人按在地上,顺手拉过叠在澡盆边的那堆大浴巾,把法蒂玛整个人塞进里头。女孩发出呜呜声,他贴到她耳边说:“别出声,别动。”
“宋慕。”门外是萨达姆的声音。
宋慕从地上捡起匕首,拉了一条浴巾围住腰间,然后说:“请进。”
萨达姆探进头来,看到宋慕手里拿着匕首,连忙说:“你对水钢这么爱不释手啊,连洗澡都拿出来把玩,不过这水钢虽然叫水钢,但可不能沾水啊!可是会锈掉的,那就可惜了。”
“哦!”宋慕装作惶恐状,连忙把匕首放到小台上,“晚点我给它好好上油。”
“这就对了,”萨达姆笑道,不过接着表情又转而严肃,“宋慕,出了大事了,我派侍女去请马哈德的妹妹上轿,才发现她的帐篷早就空无一人,她都在帐内朝拜,估计她可能是早上开斋饭之后就溜了,这下可搞得天翻地覆,我们找遍了全麦加,都不见她的人影。”
“真是太糟糕了,”宋慕说,“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她可能会上哪儿去呢?”
“我想,她可能往耶路撒冷去了,因为耶路撒冷与麦加之间有许多商旅,她很容易混进去跟着到耶路撒冷。耶路撒冷的埃及奴隶军与我们敌对,他们之中不少人是库德人的后裔,法蒂玛一定会想到去那里寻求庇护。如果她一早就出发的话,现在已经不晓得在哪了。”
“那该怎么办呢?”宋慕问。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了,很抱歉打断你的热水澡。”
“无妨的,找我是有什么吩咐呢?”
“我们的人是去不了耶路撒冷的。你说过你想到耶路撒冷,我向父王提议,先不要任命你为总教头,请你以自由之身,前往耶路撒冷,为我们寻回法蒂玛。这件事事关重大,牵涉到我们与马哈德的邦交,请务必帮忙啊!”萨达姆说。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为你们捉回那个库德女孩。”宋慕一边说,感觉到后头的法蒂玛动了动,原本按住她的左手轻捏了她一把。
“那真是太感谢了,我已经要穆辛备好骆驼,也吩咐过下人,你需要什么就告诉他们……事关紧急,你可以马上就出发吗?”
萨达姆问。
“没问题。”宋慕一口答应。
“那真是太好了!”萨达姆说,“穆辛已经帮你备了一些必需品,我就直接放在门口。我还得跟父王报告,就先告辞了,还有什么需要请尽量吩咐穆辛。”
“嗯,我知道了,慢走。”宋慕回道。萨达姆掩上门,行色匆匆地离开。
宋慕穿上衣物,系上倭刀,然后对那堆浴巾小声说:“别出来,刀鞘给我。”浴巾下无声无息地递出了一把刀鞘,他捡起来,收刀入鞘,然后也别在腰上。
推开门,穆辛正牵着两只骆驼在门廊边,门口则有一些椰枣和大小囊袋。
“抱歉,大人,原本是不能把骆驼牵进来的,不过萨达姆大人说……”穆辛对宋慕说。
“没关系,”宋慕打断他,他把大囊袋拿起来摸了摸,还挺厚实坚固的,接着抬头对穆辛说:“我想吃饱点上路,你可以先把骆驼系着,给我弄点吃的吗?”
“好。”
宋慕趁着穆辛往厨房的方向去,拿起大囊袋,走回澡间,把法蒂玛连同浴巾整个抱起来,她原本屈着的腿从浴巾中掉了出来,露出小巧的脚踝,踢了两下,宋慕抓住她的小腿,一个奇妙的触感传到手心,她的皮肤就像是上头涂着奶油似的,宋慕没多细想,把她带着浴巾从脚往囊袋里塞,法蒂玛身形娇小,刚好整个人装了进去,她呜呜叫了两声,宋慕说:“别出声,别动,在我们出麦加戒关之前,你就是一袋麦子。”
法蒂玛听了低声抗议了两句,接着就不出声,也不动了,任由宋慕把囊袋扎起,扛到肩上,然后放到骆驼背上。
穆辛没多久就带着大鱼大肉回来,宋慕连忙狼吞虎咽一番,接着跟着穆辛一起准备粮食饮水,以及所有必需品,把它们一一装袋,叠到骆驼背上,或系到骆驼腹部底下,穆辛没有注意到宋慕把那袋“麦子”挪到了最上头,当他们两人牵着骆驼准备往戒关去时,萨达姆叫住他们。
“呦,宋慕,你准备的东西还真不少!”萨达姆笑道。
“毕竟不是去朝圣,而是去找人,要花上多少时间不清楚,还是有备无患啊。”宋慕答道。
“你就是你,做事就是这么谨慎,”萨达姆说,“对了,我派个向导给你吧?”
“不了,”宋慕连忙说,“我一个人就好了,要是被埃及奴隶军查出那是你们的人,任务或许就要失败了。”
“也对,”萨达姆点点头,“不过你一个人没有问题吗?你是第一次去耶路撒冷吧?”
“放心,知道路的,”宋慕撒谎道,“而且我沿途也可以问商旅们。”
“那些商旅们?不大可靠吧,万一碰到歹人,怎么办呢?”萨达姆担心地说。
宋慕笑了笑,接着拍了拍腰上的倭刀和匕首,“我还怕歹人吗?”
“哈哈,说得也是,”换萨达姆笑出声来,“你可是万人敌啊。
来,我送你到戒关吧!”
“嗯。”
萨达姆送宋慕出戒关后,停住骆驼,说:“我就送你到这里了,父王他们拔营之后,我仍会一直待在麦加,如果你找到人,就带回麦加来找我,希望及早听到你的好消息。”
“嗯,”宋慕点了点头,他看了看眼前的这个面孔,和艾·哈桑十分不同,晒黑了的脸、粗糙的须眉、带着热情而非冷峻的眼神,“后会有期。”
他一勒骆驼,两只骆驼开始迈步踏上沙地。宋慕心想,如果能留下来的话,或许能和萨达姆成为知己好友。
然而眼前是滚滚的黄沙,骆驼背上的“麦子”,将指引他找到叶华的所在。
他已经无法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