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在西府早已准备稳妥,让金祥带着长琰、长玎接待家中的男眷,自己跟柳氏接待家中女眷,不需魏氏费半点心神。
待万事办妥,周氏并亲自过来接老太太及两位嫂嫂,哥儿姐儿。此时所有人皆齐聚在云阙堂,唯独不见长瑨身影,老太太沉闷问道:“怎么不见长瑨?”徐夫人上前说道:“他出府去了。说李国公家的小孙子没了未婚妻,他与他素日交好,所以陪他吊丧去了,还未回来。”老太太担忧说道:“小小年纪就没了,那种地方不干净,以后少让孩子去,没得碰见什么不干净的。对了,怎么晚还没回来,怕是有什么事,你们也派人去问。”徐夫人道:“老太太放心,已经让周管事带着小厮去李府询问。”老太太点头道:“走吧,别让祯儿媳妇久等。”
云阙堂前院早有小厮拉着几辆骡车在等候。周氏扶着老太太上了一辆银崇儿带着月牙白的骡车,支着秋香色的云纹呢围子,老太太坐在灰色狼皮坐蓐上,而徐夫人与苏夫人则坐在宝蓝色绣花缎套子坐蓐上。待他们上了车,长璍才拉着衡云潋汐上了一辆云腾四海的八宝车。长瑢长玥长瑁则着一辆翠幄华盖车。身边的丫鬟婆子随身,从东府仪们出去,出了金府的正门,往西街而去,从西府的后门进去直接到达燕尾楼的门口。魏氏带着柳氏及女眷早已在门口迎接,见到老太太等人,彼此行礼请安,引着他们从燕尾楼的侧门进去,免得与一楼喝酒划拳的外男碰见。
一行人上了二楼,走到回廊,只见幽长的走廊用几架屏风围成四五十平方的大小,摆设五张三人座的酒桌,地上铺着毛毯,隔着香炉、火炉等。
孙夫人早已入座,见到老太太及几位夫人连忙上前请安,老太太摆手,让翡翠扶着她起身,笑道:“不要如此多礼,彼此随意些才好。”孙夫人微笑着称是。
说着老太太又让身后的孙女们过来,拜见亲戚长辈,长璍姐妹站了一排皆朝孙夫人盈盈一拜。孙夫人见她们长得秀雅端庄气派得体,喜欢得不得了笑道:“哎呀呀,老太太真是好福气,既然养了怎么多如花似玉的孙女,实在羡煞旁人,也不知你们是如何养成的。”
老太太听到她的赞扬笑道:“舅太太谬赞,我见云丫头自有一股雍容华贵的体态,又有沉鱼落雁之美貌,将来定是凤舞九天,贵不可言。她的好,哪里是我们家这几个丫头能比的。”孙夫人对女儿自然有许多期望,笑道:“借老太太吉言,希望这丫头将来有个好归宿,也可庇佑我魏家。”衡云走上前撒娇道:“妈妈,你说什么呢。”
周氏抿嘴笑道:“老太太,你怎么都站着说话,快坐下快坐下。”老太太笑骂道:“我和你魏家嫂嫂说几句知心话你也催促着。”周氏扶着她的肩膀笑道:“媳妇哪敢,只是提醒老太太,你一直站着,几位嫂嫂、还有姑娘都不敢入座。”老太太恍然大悟笑道:“哎呀,我到忘了,祯儿媳妇也没提醒我,让你嫂嫂陪站了许久。”魏夫人笑道:“我听你们说的热闹,到也给忘了。”孙夫人忙笑道:“整日坐着,站站也可舒展胫骨。”
这里面老太太辈分最高,所以周氏及魏氏并请她上主座,老太太也不推辞,携着孙夫人及魏夫人入座。徐氏苏氏见老太太入座,也在她右侧位置入座,长璍携着潋汐衡云则在她的左边入座,长瑢携着长玥长瑁又靠后一桌。
周氏见众人入席,问老太太是否上菜,老太太笑着点点头,周氏连忙向身后柳氏使了眼色,柳氏点头,吩咐身边的缀绿赶紧让丫鬟们布菜。
老太太笑问道:“你们点了何戏?”魏夫人笑道:“正等老太太点呢。”老太太笑道:“那怎么行,今日是替你兄弟接风洗尘,怎么让我老太婆来点戏,我们这些人借了他们的光,有酒喝有戏看就行了。”孙夫人笑道:“老太太说笑了,我和老爷皆不懂戏,你见多识广定知道那些是好的,还是老太太点吧。”老太太笑道:“既然这样,那我不要脸一回,给你们点几出好戏,若男,不知今日共有几场?”周氏拿了莲花鎏金手炉给老太太捂手,笑道:“共十二场。”
长玥惊喜地跑过来说道:“老太太,既然有怎么多场,不如我点一出可好?”
长玥此举非常出格,长瑢想要拉住她都未及,魏夫人骂道:“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没看到老太太还没点呢!”长玥委屈地福身道:“老太太,孙女失礼了,请老祖宗责罚。”老太太笑道:“我知你爱看戏,罢,罢,你们姊妹也都爱看戏,不如一人点一出,剩下的给楼下的哥儿们点。我今日就不点了,待明日再说。”
魏氏还想劝说,苏氏拦住笑道:“老太太向来疼爱孙女,这也没什么,他们高兴就好。”周氏对身边的水儿说道:“去把戏贴拿来,给姑娘们点戏。”水儿连忙从一个托盘里取了戏贴过来,让长璍等人选戏。说话间,十几个丫鬟早已端着各式佳肴上桌,魏氏连忙给老太太斟上桂花酒,让她驱寒暖身。又给魏夫人布菜,三人说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长玥接过戏贴,把它递给衡云笑道:“今日的主角乃是云姐姐,还是云姐姐先点吧。”衡云至小在泉州生活,听得都是当地的高甲戏、梨园戏、或者布袋戏、木偶戏,都是民间杂剧一列,虽对传统的昆曲,元剧,京剧之类有所了解,但并未亲耳听过,故对今夜的戏曲也颇为期待。只是打开戏贴,共有三十六折,竟不知选哪个好。
衡云疑惑道:“不知今日唱得是何种腔调?”长瑢答道:“昆、戈两腔具有。”衡云疑惑问道:“此两者有何不同?”长璍四姐妹皆各自摇头,长瑢道:“这个我也不懂,潋妹妹出身扬州或许可知?”潋汐正喝酒暖身笑道:“是知道些,话说这两者皆是南戏的剧种,南戏分四大类为:昆腔,戈腔,海盐腔,姚余腔。昆是昆腔,一般上行于吴中,流丽悠远,主要以笛子、竹箫,檀板为主要伴奏。戈是戈阳腔,则出于江西,京都,湖南,闽广等地,主要以大鼓、大锣等为主要伴奏工具。称海盐腔的,乃是是嘉,湖,温,台等地。称姚余腔的,则是稽,常,润,池,扬,徐等地。此四者以昆腔静好文雅为主,乃其他戏种所不如的。而昆腔与戈阳腔最大的不同在于,一个是雅部,一个是花部,且一个词藻排场唱腔皆好,一个高亢喧嚣热闹非常。我们许家以前基本都是听昆腔及海盐腔,至于花部中的戈阳腔,秦腔,京腔,梆子腔,罗罗腔等少听。云姐姐待会儿可自行分辨,那个更好。”
衡云笑道:“听妹妹这一说,我只得选昆曲了。”说着点了一出《玉簪记》的《琴挑》,并把戏单递给长璍等人。长璍让潋汐先点,潋汐推迟不受,长璍也不再客套,点了一出《牡丹亭》的《游园惊梦》,潋汐接过戏贴也点了一出《桃花扇》的《余韵》。长玥见她们一桌点完,并把单子拿给长瑢,长瑢笑道:“还是你和四妹妹先点吧,我还不知选哪出好哩?”长玥笑道:“也好,我早就想好了。”于是拿笔勾了一出《风云会》里的《千里送京娘》。长瑁问道:“三姐姐这出戏从未听过,不知说的是何故事?”长玥不屑说道:“白白让你听了几年戏,连这出戏都不知道,这讲的乃是宋太祖赵匡胤和女子京娘的故事。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救她一命,她因他而死,纵使两不相欠,奈何这千里邂逅又要如何结算。每每听到京娘载歌载舞唱到:却为何有缘邂逅,难偕凤鸾俦?不由为她痴情致死所震撼心痛。”长瑁笑道:“三姐姐这般豪爽的人,怎么喜欢这种苦情戏,要我说那京娘若是早些放下,又何以害了自己的卿卿性命。”长玥气恼道:“你小孩子家家那里懂男女之情,还是点你的戏吧。”长瑁冷笑不言,她向来心智早熟,又哪里不懂,只是她看破红尘的出世想法,只会惹三姐姐生气罢了,还不如不说呢。接过戏贴,点了一出《南柯记》里的《情尽》。长瑁问道:“二姐姐可想好点哪出?”长瑢笑道:“就点《琵琶记》里的《糟糠自厌》。”长瑁并提笔帮她勾上。
众人皆吃酒说话时,琉璃笑着进来说道:“老太太,四爷来了。”说完,长瑨穿着紫蟒箭袖,外披白狐银氅进来,向老太太及各位太太请安,老太太放下著子说道:“你这孩子跑哪里去了,家里来了远客,还不快来拜见魏伯母及云姐姐。”
魏夫人忙对孙夫人介绍道:“这是大嫂子的小公子,家中排行老四,名唤长瑨。”长瑨朝眼前富态雍容的夫人作揖行礼道:“长瑨给魏伯母请安。”孙夫人扶他起来上下的打量,惊叹道:“小公子这样俊俏,竟长得像从画中出来似的,实在是惊艳可喜!”老太太道:“你别看他长得好,其实底子弱,是个多灾多病的。”
长瑨见过长辈,又过来见过几位姐妹,见潋汐的对面坐着一位国色天香的绝代佳人,竟然不输潋汐,不由怔住,痴呆地望着她。潋汐早已注意到长瑨,见他如此痴迷衡云,心里不悦地搅动手帕。
长璍见长瑨过来,替衡云及长瑨相互引荐说道:“云妹妹,这是我的堂弟长瑨,比你小两岁。长瑨,这是魏家的云姐姐,还不快快拜见。”长瑨连忙作揖行礼道:“云姐姐好。”衡云也站起来回礼道:“四爷。”长瑨笑道:“云姐姐比我年长,还是喊我长瑨就好。”衡云点头红潮羞怯地坐下来。
长瑨走到潋汐身边,拉着她的衣袖讨好地笑道:“潋妹妹,你们来燕尾楼看戏,怎么也不告知我一声,害我一回来还去梅州馆找你们。幸好春鸣告诉了采蘋他们,要不然我还一路好找呢。”
潋汐见他与衡云眼神暧昧,冷笑道:“这话好没道理,你在外头疯玩了一天,怎么也没告诉我们。你既然没告诉我们,我们又何必告诉你。”
长瑨跺脚握拳急道:“妹妹可别冤枉我,李公子的未婚妻昨夜病死,我与他素日交好,见他失去鸾配,所以听到这个噩耗,顾不得其他,连老太太都没说,就去吊丧了。今儿听说家里来了远客,回了院子换了新衣服就来了。”
潋汐见他一副着急跳脚的模样笑道:“罢了罢了,说这些好没意思,还是快坐下来吃酒看戏吧。”长瑨为难道:“潋妹妹不生气?”潋汐抬头瞧了他说道:“你为朋友尽力是应该的,我有何气可生,只是你出去需告诉家里一声,省的老太太太太们担心。”长瑨傻笑道:“我下次记得了。”衡云暗自观察他们,见他们如此亲密,猜测两兄妹非常要好。长璍笑道:“平日里谁的话你都不听,偏偏最听她的。”潋汐尴尬地垂着头,拿着手帕捂着脸。长瑨见潋妹妹害羞,连忙像做错事赶紧走开。长瑢拉住他问道:“你想听何戏,我帮你点一出。”长瑨走过去,接过戏贴瞧了几眼,又递给长瑢笑道:“就点一出《邯郸记》里的《仙缘》。”长瑢笑道:“我刚才也想点《邯郸记》,只是我想点的是《三醉》,里面的两支《红绣鞋》《迎仙客》词藻排场都非常好听。只是更爱《琵琶记》里赵五娘的坚贞与勇敢。”
安排好家中的女眷,周氏又朝楼下望去,只见金祥及长琰兄弟正在招待金祁、魏勇良一家,金府家中的子弟,金长瑛,金长玠,金长珧等皆在,甚至有几家本族的子弟也来热闹,当然也有其他外族的亲戚也来喝酒看戏。红色的地毯上,三人组的小桌摆了十八桌,家中的丫鬟小厮,端茶上菜倒酒来来往往忙个不行。
周氏陪老太太等吃了几杯酒,手里掐着红豆山药糕过来,问她们道:“你们可都点好了,若好了把戏贴儿给我,我也好让水儿送过去。”长瑢站起来说道:“妈妈快拿去吧,都点好了。”周氏接过戏贴,碰到她指尖的凉意,呀一声,心疼地扶着她坐下责备道:“你这丫头,出来顽也不加件褂子,手脚怪冰凉的,可别着了风寒才好。”长瑢笑道:“妈妈放心,待会吃了热酒热烫就好。”周氏还是不放心,让伺候的丫鬟们在各个酒桌放上三脚鼎圆形蜂窝面的脚炉。招了招手,吩咐水儿把戏贴送过去。
后拉住正陪徐苏两人说笑的柳氏,向两位嫂嫂告了罪,带着柳氏到花厅的角落处问道:“我听说你房里有个叫吱吱的丫鬟,早年念过书,精通心算记账,我这边的算账先生刚好得病,手头好些帐款被耽搁,正想找个人过来顶替几天。你看能不能让这丫鬟过来帮我几天,待我应付这阵子,我再放她回去。”
柳氏为难道:“这个,不瞒三嫂子怕是不能了。”周氏以为她不舍得给,冷眉竖眼说道:“你也知道,若是平常,我也不会落下面子恳求你,实是刚巧碰上年关,万事都得结账入册,没个算账先生还真不能。要是放在平时,我早就丢来手等他病好再算。”
柳氏对周氏有些忌惮,怕她误会连忙解释道:“嫂嫂误会了,你让她过去长点见识,那是她的造化,她那里会不肯。只是这丫头没福气,不知得了什么怪病,这几天连床都起不来,米饭烫水也不能进,昨夜还咳了些血,我派人请了太医来瞧,皆摇头叹息说不能好了。”说着拿着手帕擦泪,想到前面老太太等人皆在,又是魏氏兄妹团聚的日子,连忙把悲伤情绪隐藏起来。只是吱吱毕竟跟了她八年,见她如此光景,那有不伤心的。
周氏惊讶道:“怎么无缘无故就病了,这也太奇怪哩。”柳氏叹息道:“太医说这是心病,又说是怒火攻心,气血逆行,若是她看不开,谁也救不了,我细瞧着既然有下世的光景。今早又听丫鬟说,她喊了一夜的爹娘,想了想,害怕她真的出事,今早通知她老子娘把她接了出去,又拿了十两银子给她看病。若好了,我再接她回来,若不好了,也让她在父母身边。省得——”
周氏说道:“这丫头怕是有什么心病,哎,女孩子家最怕这种,若她不能看破,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没法子。”柳氏隐隐猜测,吱吱这病可能跟柳公子有关,也许缀绿等人清楚,待回去再仔细盘问。
周氏见柳氏伤心,笑道:“罢了,她既然是这个结果,我也只能再想法子。咱们快进去,老太太嫂子们找不到人该问了。”说着两人一同进来陪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