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蒙武指着咸阳的处处火烧痕迹和流民悲苦的景象。
蒙恬在马上看着这一片悲凄,心里越发不好过。战争,战争其实永远没有胜利的一方。这其中真正得益的恐怕只是武将世系,因为他们可以通过一个个捷报换取更多的赏赐,更高的官位。
“恬儿,你为什么要从军?”蒙武目光锐利。
“振兴家族,造福黎民!”蒙恬下意识答道。
蒙武的目光中多了一丝赞许:“那现在呢?”
蒙恬沉默,阿犁的笑脸浮现心头,全身又开始一片锐痛。“父亲,我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何谈其他?”
蒙武没有作声,看着蒙恬颤抖的身躯,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恬儿,父亲能够体会你现在的心情。但是你必须知道,阿犁的死不是你的错,谁都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你在军中,你已经在尽力保护自己珍视的人!但是我们是人,不是神!就算当年武安候在世,他道凄蒙武远,心。
蒙恬看的,中,的有。
父亲也老了,自己都这么大了,怎么能够期望父亲永远不老!蒙恬突然涌起一股歉疚之意,这么多年来,自己一心全在阿犁身上而忽略了家人。
“恬儿,身为军人,我们不断在杀戮。你这次上阵也杀了不少人吧。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有家人,有他们爱的人。但是在战争中,没有人伦,有的只是对胜利的执着!”蒙武沉声道。
蒙恬内心微颤,类似的问题他在深夜也曾经心自问。
“恬儿,你会因为阿犁的死而失魂落魄,但是对其他人来说,对不认识阿犁的人来说,那根本无足轻重,正如你可以漠视自己敌人的死活是一样的!”蒙武猛地盯住蒙恬的脸。“但是如果你因为一个女人的死而忽视其他的人,我作为父亲,第一个不会饶你!天下不只一个阿犁,天下有很多人!他们大多没有能力去保护自己,而你聪明、饱读兵书,有能力去结束他们的苦难。难道为了一个阿犁你就要放弃自己,放弃自己的理想?”蒙武目光威严。
“父亲,阿犁不是天下,但阿犁是我的一切!”蒙恬痛苦地低下头。
“啪——”蒙武一鞭挥向蒙恬。“没出息的东西!为了一个女人就成了这样!要是阿犁看到你这孬样,连正眼都不会瞧你一眼吧!”蒙武。
蒙恬不,身。
“恬儿,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害死了阿犁?”蒙武沉声道。蒙恬猛地抬头,目光有了一丝焦距。
“战乱!如果没有战乱,她应该生活在自己父母身边,无忧无虑。如果没有战乱,我们蒙家何须从军?可能一家男耕女织,阿犁和你举案齐眉。”蒙武叹了口气,年纪渐长,他也渐渐开始厌倦不停地征战。
蒙家两代为将,父亲蒙骜战功赫赫,但是蒙武的两个哥哥全都战死沙场,蒙骜也是因旧伤积疾复发而逝,蒙武一直记着父亲临死前都还在呼唤两个战死的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哪怕是军功世家也不能避免这样的悲剧啊!
“连年征战,各国都是国力消耗。其实秦国在诸国中算是最好的了,赵国、韩国、魏国与我们连年战争,更是满目疮痍。恬儿,你是一个有理想的男人,你也有能力实现自己的理想。也许战争真的能在你这一代结束!如果每个人都因为一点点挫折而放弃了理想,秦国何来今天!父亲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过,但是就把阿犁的死当成上天给你的历练吧!只有体会过痛苦的人才知道结束痛苦的重要!”蒙武叹了口气。其实他不是一个雄辩的人,也不是一个如此有理想的人,他只是一个战争的机器。但是他了解自己儿子,知道蒙恬内心的理想和渴望!
蒙恬抬起眼,目光中仍然悲伤,但是在这悲伤之间已多了一丝深思。蒙武轻轻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话多少有了些作用。
阿犁,你没有死,你永远活在我心里!我说过,你是我今生唯一所爱的人,我蒙恬言出必行,正如我曾经说过要结束战争,消灭杀戮一样!等六国都平定了,我答应你,我一定不贪恋人生,我会来陪你!蒙恬紧紧握住手中那块玉佩,上面已经没有了阿犁的体温,有的,只是生活的冷硬。
丁零……
赢政从竹简上抬头,看到阿犁正轻轻地在换一支已经快熄灭的错烛。烛光下,阿犁的侧影看上去异常宁静。赢政揉揉有些发胀的额头,看看沙漏,夜已经很深了。
“算了,不用换了,寡人也要睡了!”赢政淡淡一挥手。阿犁一愣,回头打量了一下赢政,侧头想了一下大王刚才的话,知道已经没自己什么事了,就静静跪到一边。一个月下来,阿犁对宫规已经有了些了解,而且她只是在书房当差,任务算不得繁重,赢政也只是不来已这个有些思。这不,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赢政从十五岁大婚到现在,宠幸过的女人也已不少,连孩子都已经有了五六个。秦宫的夫人中,美貌的、出身高贵的多了去,但赢政还是渐渐发现自己喜欢每天在书房的这段时间——宁静、平稳。这个小丫头不太会说话,因此不烦人,没有宫里惯常的家长里短、争风吃醋。她似乎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权力,因此也不会因为渴望权力而讨好自己!她总是平静沉默地候在一边,要不是她手中的银铃如此悦耳,赢政可能从来都不会意识到她的存在。
“你还想不起自己叫什么?”赢政伸了个懒腰,半躺到宽大的榻椅上。阿犁愣了半晌才发现大王是在和自己说话,茫然抬头看向赢政,美丽的绿眸里没有任何信息。
赢政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丫头很可怜,身上的异族血统让她即使在秦宫也很受歧视,又因为她一问三不知,在秦宫里根本就没有朋友。
“让寡人想想,到时候给你取个名字!”赢政仿佛又回到了邯郸街头的孩童岁月,话语中有了一丝调的意思。
阿犁平静地直视秦王,突然意识到秦王还是在和自己说话,眼中不自觉露出迷茫的神色,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那种无助让赢政莫名感觉有些触动,向阿犁挥了挥手,示意她上前。阿犁无措地咬住嘴唇,迟疑了一下,缓缓膝行到了赢政跟前。
“你认识字吗?”赢政轻柔地问阿犁,突然发现她的头发乌黑浓密,非常漂亮。
阿犁深思了一下,摇摇头,又点点头。赢政觉得这个丫头实在傻得可爱,满脸堆起笑来,指着书简上的一个字问道:“说说看,这个是什么字?”
阿犁凑上前去,这个字依稀认得。“政。”阿犁轻声道。
赢政突然闻到一股非常清淡的香气,像是冬日梅花的香气。这和中上的浓人。
“那这个字呢?”因为阿犁又离得远了,香气闻不到了,赢政又指着另外一个字问道。
阿犁只能又凑过去看,这个字的笔画很复杂,阿犁认不得了。阿犁的脸红了,摇了摇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脸无辜。赢政情不自禁笑了起来:“赢,这个字是赢!我们大秦又被称为赢秦,因为所有的国君都姓赢!”阿犁点点头,眼中有了一丝神采。她又低头仔细看了一下这个“赢”字,似乎在心里默记。
“来,寡人考考你,这两个字连起来怎么读?”赢政喜欢认真看书简时的阿犁,温柔地看向她,用目光鼓励她。
“赢政!”阿犁的语气有些不确定,见大王没有出言指正,知道自己说对了,露出胜利的表情,看得赢政嘴角向上弯。“赢政!”阿犁轻轻重复了一遍,突然意识到这是大王的名号,自己身为下人居然直呼大王的名字,那是死罪!阿犁脸色煞白,赶紧低头。
“哈哈哈!”赢政大笑了起来,觉得这个小丫头真是太可爱了。“来,再读一遍!”赢政觉得自己很喜欢她的声音,喜欢她嚅嚅地唤自己的名字。
阿犁低着头拼命摇头,身子微颤。
“你想抗命?”赢政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但是脸上仍然笑意盈盈。
阿犁茫然抬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办,说也是死罪,不说也是死罪。”阿犁低喃。赢政耳尖,听到了她的话,愣了一下,更加大声地笑了起来。
赵高站在书房外,打了个哈欠,突然听到房内传来大笑声,倒是愣住了。秦王为人沉稳,几乎从来没有听他笑得如此畅快。这个小丫头有点手腕!赵高暗叹,心忖咸阳宫的新宠估计马上要诞生了。
赢政笑着看阿犁愣愣的表情,觉得自己当日带她回来的决定真是再英明不过了。一阵倦意涌了上来,赢政看了看沙漏,知道时间阿犁手。阿犁了,了。
“等下!”赢政大声唤道。阿犁在门口停住,小心地看向赢政。
“今天你当班晚了,明天不用早起。赵高!”赵高立即奔了进来。“明天这个丫头不用早起,你去知会一声,就说是寡人的意思!”赢政微闭着眼睛。赵高一愣,赶紧答应了,有些讨好地朝阿犁笑笑。阿犁看看赵高再看看赢政,脑子一片空白。赵高觉得这个丫头着实没眼色,伸手拉了她一把,把她带出书房。
赢政睁开眼睛,看着阿犁瘦弱的背影。弃儿,我们都是弃儿。但是我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我也可以改变你的命运!
秦王这两天非常繁忙,几乎没有时间到书房来,这让阿犁觉得轻松不少。她轻快地擦拭着案几书架,寻思着再过一个时辰就可以了。
突然身后有一种阴沉的感觉,阿犁慌忙回头,发现一个穿着深红色宫服的年轻女人正打量着自己。这个女人长得非常温和,虽算不上绝色,却也颇有韵味。阿犁愣在当场,她几乎没有出过殷阳宫,除了秦王几乎不认识其他人。
“没规矩,看到王后居然不行礼!”王后身后的一个年长嬷嬷勃然。
阿犁一惊,扑通一声跪下。
“没规矩,这叫行礼吗?”那个嬷嬷上前了一步。
“奶娘,算了我听说她不太会说话!”王后田芩淡淡阻止了自己的人。这个丫头真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那是一种如宝石般通透的绿色,她的肌肤比向来以肤白胜雪而闻名的楚夫人还要白。难怪大王最近那么喜欢到书房了。田芩心里有种淡淡的忧伤,但是身为王后,她知道不能把自己单纯看成一个女人,她更应该是一个贤内助。
田芩优雅地走上前,在案几前坐下,满意地看到一切都收拾得干净利落。“你做事很尽心!”田芩笑着夸了阿一句。
阿犁没有抬头,更深地磕了下去。
“抬起头来!”田芩淡淡道。
阿犁咬紧牙关,战战地抬头看向王后。田芩再次被那种纯净的美震撼到,心忖可能用不了多久,这个美丽的女孩就会有封号了。
“大王最近国事很烦心,你要尽心服侍!”田芩温和地嘱咐了一句,心里也着实为丈夫担心。大王明年就满二十二周岁了,按照秦,就。前不后王不着,在不了,着种着的,王不久。
田芩道王,了的,实内心并不疼爱,所以她在一边也是干着急,帮不上任何忙。听下人议论这个大王从咸阳街头捡来的丫头最近很讨喜,田芩起了好奇之心,过来瞧瞧。
田芩是齐国公主,秦王的元配。自从十五岁进人秦宫,一个异国公主从此远离家5,虽然身份显贵,但是在没有爱的宫阙,她时常感到寂寞。前年她终于给大王生了长子扶苏,齐国上下都松了口气,知道田芩的王后位置是稳住了。但是田芩在宫里不算得宠,楚夫人、赵夫人一个伶俐一个娇憨,远比王后得宠。
“你叫什么名字?”田芩觉得自己不讨厌这个女孩子,虽然她即将分走丈夫本已稀少的爱。
阿犁抬头,突然觉得王后眼中有淡淡的忧伤,不禁迷茫起来。她摇摇头,这个问题她每天也在问自己,结果只是换回剧烈的头痛而已。田芩叹了口气:“真是可怜的孩子!”
“王后今天怎么有空到书房?”秦王的声音有些僵硬。
田芩一惊,赶紧起身给大王行礼。一时间,本不宽敞的书房黑压压跪了一大堆人。
赢政近日为了加冕礼的事和昌文君、昌平君深谈多次,心里有些大战临近时的兴奋和不安,今天猛然意识到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见那个小丫头了,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些牵挂,就信步踱了过来,不想却看见王后。
“王后无需多礼!”赢政见阿犁低头跪在一边,看情形没吃什么亏,放了点心,表情平淡地坐了下来。
“楚夫人临盆在即,臣妾本想到此地来寻大王一起到樗元宫去看看楚夫人。”田芩淡淡一笑。
“王后先过去,寡人随后就来。”秦王皱起眉头,这几天烦乱,倒还真忘了这件事。楚夫人算是与华阳太后同宗,身份在这咸阳宫里仅次于王后。田芩点头答应了,仪态万方地退了出去。临走,她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那个小丫头,看来大王对她真的不一般。心里深深叹了口气,她加快了脚步。
“王后没为难你吧?”赢政柔声问阿犁。阿犁摇摇头,觉得秦王对自己真的不错,不禁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她一笑更加漂亮了,好像整个书房都亮堂起来!赢政觉得心里点,下到赢身,有些不安地感受着他身上的气度,一种充满威胁的气度。
“这几天过得还好吗?”赢政几乎想抱住她,但是帝王的矜持让了这。
心里,在宫里不,平。
近好像殷阳宫的宫人对自己都客气起来,偶尔还会对自己笑,倒是让阿犁摸不着头脑。
她情,秦王地看情,
觉得这个小脑袋瓜好像总是心不在焉,却因此而让自己放不下。如果她是在故意引起自己的注意,那她做得很成功。
“觉得在宫里好还是外面好啊?”赢政口气淡淡的。
阿犁浑身一震,想起咸阳街头的遭遇。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大王要把自己赶出去?阿犁惊疑地抬头,眼睛里渐渐罩上一层水汽。
赢政突然觉得很舍不得,手轻轻抚上阿犁的脸。阿犁大吃一惊,想往后退,却被身后的烛台缂了一下,脚踝一阵剧痛,身子往后摔去。赢政一惊,身子前俯想扶住阿犁,不想自己也失去重心,一下子扑倒在阿犁身上。
阿犁觉得身上一沉,还没意识到出了什么事就骇然看见大王的脸已经到了跟前,两人彼此呼吸相闻。阿犁浑身不自在,脸一下子红透了。
赢政满意地看着阿犁娇羞的表情,这说明她没有和别的男人如此亲密过。心底一柔,赢政拿起阿犁的一缕头发把玩起来,觉得身下娇躯的味道实在是好闻。
“大王,昌文君求见。”赵高急急忙忙奔了进来,一眼看见大王压在那个侍女身上,急忙退了出去。
阿犁的脸更红了,身子微微颤抖起来。赢政轻抚她的脸颊,淡淡一笑,起身快步向外走去。阿犁全身瘫软,良久才找回力气勉强起身。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非常抗拒和秦王接近,似乎内心有个地方在不断撕扯自己。阿犁突然觉得头好痛,不禁抱住头,脑海中浮现出一双温柔的眼睛,但只一瞬便消失了,她抓不住一丝线索,心的不知道什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