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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孟婆亭风波

杨家小姐沉浸在往事的幻象中,已然忘却这里是幽冥之地。亭子里的听众却早已从故事里醒来。阿奶现在更疑惑了,这杨家小姐并无仙缘,应该不是哪个仙友转世,而且从杨家小姐自己叙述来看,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家小姐,虽在世受了些折磨,但最后却是自己投了井,放弃了生命。这种自溺者,应是发往六殿枉死城,待到原本命数注定的寿命才可放出。可见杨家小姐这模样,分明是新魂,不经枉死城就直接送到了转轮殿,阿奶瞥见她手背上还印着一个“人”字,隐隐的闪着蓝光,这是转轮殿的判令,“人”字代表是投生人道,“畜”字则代表投生畜道。莫不是这杨家小姐和幽冥有些渊源?

阿奶沉思着,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不得其解。平安也歪着头打量着杨家小姐:真是芙蓉如面柳如眉,这成了鬼也如此好看,难怪那李郎要为她丢了性命。可这杨紫莺想躲过孟婆汤谈何容易,平安着实为她担心,心里想着:戏本子上的故事通常到死亡也就结束了,写书的人肯定不知道人死了之后还这么多劳什子事。想到这儿,突然记起刚才冥兵不是去请引魂司的主事了吗,这会应该来了呀。

只见一个瘦骨嶙峋的小老头身着暗红长袍,颤颤悠悠的走了过来,平安每次见到引魂司的主事都要嫌恶的皱眉,忍不住揉揉额头。狭长的眼睛,精光外露,鼻梁塌陷,鼻头却又尖细,这模样真是让人生不起好感来。

平安曾听包哥哥说过,这引魂司的职责就是引渡魂魄转世,每天从转轮殿到孟婆亭再到转世台,这期间每一环节魂魄的流转都归引魂司管,可这引魂司的主事赵先令却有个小癖好:时不时的送几个魂魄回阳间。平安听后笑笑嘻嘻的说,这癖好不是和包哥哥一样吗,结果得到了一个大爆栗。因为此还魂非彼还魂。

人间有巫婆总是招魂上身,和人世间的亲人短暂相聚,借此敛财。但新魂若有罪孽要被发狱受苦,巫婆不可能招得上去,所以,若想招魂上身,只有选择那些生前大善者,这些大善者通常从鬼判殿出来会直接送到转轮殿,马上投生转世。巫婆就可趁魂魄从转轮殿到孟婆亭之间的这段时间找机会提人。可人间的巫婆哪有那么大本事将魂魄直接召到阳间,所以得幽冥有人配合才行。这配合之人就是赵先令这个老头。。

平安听到这段八卦,啧啧称奇,这赵老头胆子也太大了,竟敢私放魂魄,难道冥王都不知?包哥哥叹了口气,说道:“哪能不知,只不过念在赵先令也是一片好心,也就睁只眼闭知眼,冥王都默许了,我等阎君,也就更不管了。”平安觉得这是义举,对赵老头还颇有好感,可后来听包哥哥说,人世间有恶鬼现身,怀疑是引魂司偷放,十殿阎君追查过,但都无实据,只好将先将恶鬼抓回,关押背阴山,这事却一直没个结果。平安是义愤填膺,难道就这么不了了之,恶鬼现世,必有大灾。平安跃跃欲试竟想自己去查,被包哥哥阻止了,鄙夷平安:“你这个小丫头有啥能耐,我堂堂五殿阎君,定不会让偷放恶鬼之人逍遥法外,抓到他,定要让他到背阴山吃够苦头!”平安听到拍手叫好。可这之后,再见到赵老头就多了一阵恶寒,虽无证据恶鬼就是他所放,但看他模样,总是觉得像干这事的人。

赵老头已走进孟婆亭,先向阿奶致意,接着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杨紫莺,杨紫莺见过此人,在转轮殿对她颇有照顾,如今他也来到这孟婆亭,若求得他帮助,也许真的可以不喝孟婆汤。当即杨紫莺就上前跪拜,赵先令竟表现的诚惶诚恐,赶忙将杨紫莺扶起来,阿奶站在旁边静观其变,看引魂司主事的反应,果然和幽冥有关联。

赵老头也是来劝杨紫莺的,和蔼的说道“紫莺小姐下世的命数是富贵荣华,福满一生,何苦对上一世如此执着,我劝小姐赶紧喝了这孟婆汤,若是误了转世的时辰,可就得不偿失了。“

杨紫莺见此人也是来劝她的,当即疏远,冷冷的说“恕小女子实难从命”。

见杨紫莺仍是倔强不肯喝,赵老头眼咕噜一转,知道这杨紫莺是为了上一世的李衍才如此,可那李衍是何等身份,断不会为了这凡间女子破了先例,这汤必须得让杨紫莺喝下去,可若强行抽出记忆,她毕竟和李衍有过一世情,不知会不会得罪了上面那位。一时赵老头还真拿不定主意。

这时阿奶走到赵老头旁边,轻声问到:“大人可是知晓这杨紫莺身份?”

赵老头想,这孟婆神见多识广,在孟婆亭待了数千年,什么事没见过,想满她估计是满不住,索性跟她讲了吧,于是,将孟婆神引到一边,将杨紫莺的身份如实道来:

“这杨紫莺确实只是普通人间女子,但她上一世的情人李衍,却是冥王从自身抽出的忠义之魂在人间历劫所幻化成。如今,忠义之魂已归位,自是不会再与这杨紫莺有何纠缠,但杨紫莺在人间的这一经历毕竟和冥王还是有些关系,所以此女子魂魄入幽冥之后,并无任何惩罚,而是直接送往转世台轮回转世。没想到她对李衍情根深种,竟不喝孟婆汤,这可如何是好。“

阿奶猜到和幽冥有关系,却没想到是和冥王有关。眼睛瞟了一眼平安隐身的位置,想赶紧结束这场孟婆亭的闹剧,决心强行抽出杨紫莺的记忆。阿奶这么想着便转身走向杨紫莺,右手高抬,准备施法,指尖法光初现。

“孟婆神不可!“赵老头突然出声阻止,阿奶停顿了一下,准备不管赵老头,继续施法。赵老头见孟婆神没有住手的意思,连忙也施法将杨紫莺来了的个乾坤挪移,赵老头护着杨紫莺,向孟婆神厉声说道:“孟婆神,我已将事情原委告知与你,为何还要强行抽取记忆?”

“孟婆亭的规矩你不是不知,老身不管这女子是何身份,到了孟婆亭,就要将记忆散去,否则我不会放你们去转世台!”阿奶站在赵老头对面,指尖法光不曾减弱,准备随时将杨紫莺拿住。

平安见情势不妙,估计要打起来,因担心阿奶吃亏,平安也顾不得隐身,立刻显身在了阿奶身边,阿奶见平安现了身形,也不吃惊,叹道这丫头还真是沉不住气。

“赵老头,你若敢欺负我阿奶,我绕不了你!”平安恶狠恨的盯着赵老头说道。

赵老头这会在心里叫苦,今天怎么遇到了平安这个姑奶奶,幽冥界内,是谁也不敢惹她,不管在幽冥惹了多大的事,她从不会受一点责罚,只有孟婆阿奶才能制服得了她。可现在,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就在两边僵持不下的时候,空中突然传来一个男声,像是极远又极近,声音低沉浑厚。

“杨紫莺,前尘往事既已了,莫再执着,来世命数已定,你且放心去。”这声音极具鼓动力,虽从耳进,却又直窜心间,让人忍不住想按他的话去做,可说话之人却低估了杨紫莺的执念。

杨紫莺听到这个声音,猛的四处张望。她高兴的呼喊“李郎,是你,我知道是你,你的声音我记得”,亭里的其他人也认得这声音,是冥王阎摩。

平安也听出来了,这是她第二次听到阎摩的声音,第一次是平安一百岁的时候,平安生辰,阎摩来到孟婆栈,说是给平安生辰礼物,平安躲在阿奶身后,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一袭华贵的黑袍,如墨黑发披散而下,眉似刀裁,双眸深邃闪亮,鼻梁高挺,嘴角一抹淡淡的笑意,飘然驻立间,似有明辉光照,真真的清贵高华,姿仪无双。这么一个高贵的神竟给平安送礼物,平安紧张得双手都不知怎么放,低着头接过了礼物,一看,是一颗彩色拳头般大小的琉璃球,比普通琉璃球稍大,颜色也更鲜艳亮丽,但又不是小孩子,要这琉璃球有什么用,平安有些失望。之前对冥王大人的仰慕瞬间消失了一半。阎摩想看到平安高兴的神情,却见她如此平静,知道她以为这是普通的琉璃球,想细讲这琉璃球的用处,阿奶却已档在平安面前,大意是劝阎摩回宫了。阎摩知道孟婆的意思,确实不该来打搅平安,但他只是想来看看而已,如今既已看到她,也算达到目的,就不让孟婆难做了。那天,阎摩和平安只见了半刻钟,那颗琉璃球,后来被平安收在了法袋中,只拿出来把玩过几次便再无兴趣。

平安回想了第一次见冥王,没想到此刻,居然在孟婆亭又听到了冥王的声音,平安想,冥王大人果然颜好声音也好。

阿奶此时也不好再动手了,平安看阿奶放下戒备,怏怏然,原打算趁这个机会好好收拾一下赵老头,却被冥王给搅和了。

赵老头看冥王已知晓亭中的事,不竟有些得意,虽说冥王也是要杨紫莺喝孟婆汤,却是不愿她受强迫。看来阻止了孟婆神是对的,在冥王面前还算立了一功。可这接下来怎么办呢,杨紫莺这会又是疯疯癫癫的到处在找她的李郎。

阿奶走出孟婆亭,恭恭敬敬的下跪,作揖。“君上,杨紫莺若还是不肯自愿喝下孟婆汤,请准予老身施法抽取记忆!免得误了转世的时辰“

冥王的声音又从空中传来:“有劳孟婆神。”

赵老头看着亭外跪着的孟婆神,心里骂道,真是傻子,给自己找麻烦!也罢,由孟婆神来当这恶人更好。

平安看着这峰回路转的闹剧,也是丈二摸不着头,一脸的茫然。

阿奶走回亭中,见杨紫莺还在念叨着李郎,四处寻找。阿奶无奈摇头,示意冥兵上前拿住杨紫莺,还未等杨紫莺反应过来,阿奶已抬手施法将她记忆抽出。终于不再寻找,此时的杨紫莺只是一缕不知前尘往事的魂魄,心中的执念终于放下,顺从的跟着冥兵去向转世台。

留在亭中的赵老头心里很是不痛快,和孟婆神的梁子今天算是结下了,但眼下还是要顾及面子。他一甩长袖向孟婆神拱手作揖道,“今天多有得罪,冒犯之处还请孟婆神见谅,不要为此事伤了咱们的和气”

阿奶也客气回应:“同为幽冥臣子,今日之事还请赵主事莫往心里去。“赵老头也点点头,回了引魂司。

平安见赵老头离去,眼底鄙夷之色藏都藏不住。

一切平息后,平安待在阿奶身边,瑟缩不敢上前,怕阿奶责罚。没想到阿奶只说:回孟婆栈吧。

而此时的阎摩在地浮宫,却在深深的懊恼,为何要在孟婆亭现声,平安也在亭中,她若误会了怎么办,但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平安早已不记得往事,怎会在意他现在为谁说话,和谁有牵扯呢。阎摩想到这儿,心中一阵凄凉。又回想今天的事,决定以后不再抽取自身魂魄历劫,没想到这忠义之魂虽无男女之情,却因人间大义受影响,归位之后还留有人间情义。阎摩想着又走到窗边,眺望着远处的孟婆亭,这会平安应该回到孟婆栈了吧。她剩下的那一魂,要加紧寻找了。

平安随着阿奶回到孟婆栈,看阿奶确实没有责罚的意思,大着胆子将在孟婆亭的疑惑一股脑全问了出来“那个紫莺小姐,究竟什么来头,君上都在为她说话,她还说君上是李郎,君上怎么可能是李郎呢,他不是一直在地浮宫吗”

阿奶慈祥的摸了摸平安的头,先反问平安一个问题:“你觉得杨家小姐和李郎是真心相爱吗?”

平安张口想说是,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哪里不对,杨家小姐总是说她如何对李郎,可并不怎么提李郎对她,在故事中,平安感动于杨家小姐的痴情,却忽略了李郎对杨家小姐的情义。阿奶的这一反问,平安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阿奶笑笑,知道平安更加困惑了,慢慢的便将道理讲给她听:杨家小姐和李衍从相识,就一直是杨家小姐主动,要求习武也好,提议私奔也罢,这些都是杨家小姐主动,李衍被动的配合,这世上有两情相悦,也有一厢情愿。李衍实际不懂男女之情,对杨家小姐只是朋友之情而已,所以义不容辞的一步步帮她。可他因为不懂拒绝,让杨家小姐一直误会,最后事情变得不可挽回,双双丢了性命。“

”阿奶,你为何如此肯定那李衍对杨家小姐没有爱呢?“平安还是不肯相信李衍和杨家小姐之间根本就没有爱情。

见平安是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只好全部说出:“因为那李衍是冥王抽出的忠义之魂所化,本只为人间历劫,了解人间疾苦,是不会沾染男女之情。”

平安恍然大悟,一缕忠魂而已,的确不会有爱情。杨家小姐爱的,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对她有同样回应的木头,一个实实在在的榆木疙瘩!两人本无缘,奈何有人一往情深。

阿奶见平安继续琢磨杨家小姐和李衍之事,似乎对李衍是阎摩幻化,并不关心,便放下心来。平安对阎摩果然不再有一丝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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