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郎虽对这句话完全摸不着头脑,却也赶紧将我请到偏厅,让我详述事情的来龙去脉。这镖局有东西厢房各三间,镖师们住的是东厢房的大通铺,偏厅挨着西厢房。可院子里的镖师们还是听到动静都醒了,押镖的人靠一身武艺吃饭,听觉、视觉都较常人灵敏。这会侧耳一听居然还有女人的声音,顿时起了八卦心,竟派了两个镖师过来听墙根。我正要开始述说事情经过,李郎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走到门口,故意咳了两声。听墙根的两人见藏不住,便干脆走了出来,笑嘻嘻的说“镖头半夜会小娘子,我等也是好奇,看到小娘子如此貌美,镖头真是艳福不浅,要是娶回家做媳妇真是羡煞旁人。”两人边说这话边向偏厅里张望。李郎急忙上前拦住他们,摆手到:“杨姑娘是有要事找我,你们别在这儿胡乱瞎扯,该睡觉睡觉去,明天一早还要走货。”连推带攘的将那两人赶走了。
我坐在里面,外面的对话听得是一清二楚,虽说那二人讲话不甚中听,但意思确是我所想,如今外人都认为我和李郎是一对,那我俩婚事不是顺理成章吗。
我先将家里逼婚让我为妾的事告知李郎,李郎听后也是愤愤不平,他坐在对面椅子上,手重重的砸在旁边的案几,皱着眉头说道“紫莺小姐是大家闺秀,怎可做妾!令尊真是糊涂呀”
我看着他皱眉生气的样子,内心竟有几丝甜蜜,他果然不愿我嫁给别人。趁着这个机会,我决定将心意吐露。
“李郎,我是不会按照父亲的意愿嫁给大将军,我要嫁,也要嫁给中意之人”
外面起风了,有些凉意从窗户钻进来,屋内烛火飘忽,时明时暗,但我却还觉得屋内闷热,烛火又太亮,将我脸上的绯红照得一清二楚。
“这是自然,常州城内都道杨家小姐天姿国色,冠压群芳,我有幸与小姐相识,更知小姐是文雅大方,秀外慧中。坊间赞誉不及小姐万分之一,如此佳人,定会有如意郎君陪伴小姐左右,”这个呆子夸人倒是有一套,可他如此不知我心意,真是让人气恼。
“能够称我心,合我意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句话,他不可能还不懂吧,我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
李郎似乎有所感应,头歪向一遍,有些局促。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把头转过来,又认真问道:“如今令尊要将你嫁与他人为妾,小姐不愿,那可有想到什么法子没有?”
我把和父亲接下来说的话也告诉了他。“什么?”李郎直接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小姐说的中意之人是我?”似是不敢相信,眼睛直直的盯着我,反应过来后,李郎的双颊同我一样绯红,甚至红到了脖子下面。他结结巴巴的继续说到:“小姐金枝玉叶,所嫁夫君理应是门当户对的翩翩佳公子,可我只是一个靠走镖吃饭的武夫。承蒙小姐厚爱,在下教了几天小姐武艺,但在下对小姐绝无非分之想。”末了,又加上一句:“在下实在不能高攀小姐!”
我见他如此轻视自己,反驳道:“你为人忠厚,又武艺高强,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我所仰慕的大侠客!”见李郎还欲说什么,我快步走到他跟前,用手轻捂住他的嘴唇,四目相对,我含情脉脉,他的眼神朦朦胧胧,屋子里着实暧昧。慢慢的他眼神渐清澈,这时他把我手拿下,轻声说道:“小姐心意我已知道,待眼前逼婚的事情解决,再请小姐慎重考虑!“
的确,目前最大的问题是父亲的逼婚,杨府是暂时回不去了,得找一个临时落脚的地方,再想办法说服父亲。李郎常年走镖,认识不少人,其中还搭救过一对老夫妻,这对夫妻俩年纪已大,又膝下无子,李郎经常过去帮着做点活计,一来二去,老两口简直把李郎当成亲儿子一样看待。夫妇俩住在城郊,平时与人来往也不多,多一个人住进去,也不会有人察觉到异常。于是李郎决定让我住进这对老夫妻的家中。
我是辰时跟着李郎来到这老两口家中,婆婆见我是李郎带来的姑娘,不停的打量我,眼睛笑眯眯的弯成了一条缝,爷爷也笑呵呵的和李郎说“这丫头生得如此好,性格看起来也温和,和你甚是般配”李郎脸红了红,想解释,但对于老人家,认定了什么事,再解释也是是没有用的,老爷子既然这么认为,就让他认为吧,这样才不会把我当外人,我在这儿才会住得安心。
我担心李郎回去会碰上杨府的人,想将他留下,但他说他是镖局的镖头,还有一帮兄弟要顾,况且杨家无凭无据,想是不会太为难他,而且也需要有人在城里打探消息。我心里虽忐忑,但也不能强留。想着李郎武艺高强,杨家那帮家奴未必伤得了他,于是扭扭捏捏的送李郎出了门。婆婆看我依依不舍,拉着我手说“小夫妻是小别胜新婚,你的李郎很快会回来的”我听了,脸上像火烧一样,捂着脸跑回了屋。
头几日,还算耐得住,可过了第五日,我便坐不住了。这五日,李郎没有一点消息,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婆婆再怎么安慰我都没用,我在屋子里不停的来回踱步,脑子也是一刻不得停歇。不行,不能这么等下去,得去镖局看看,若无事,便当是安心,若真出什么事,我不能让李郎一个人去面对。
我悄悄回到城里,见到镖局的大门是紧闭的,心里咯噔一下,镖局是做生意的,现在天还不算晚,怎么会大门紧闭。我赶紧走上前敲门,开门的仍是上次的小哥,一看是我,竟欲把门又关上。我赶忙把手放进门里阻止他关门,口中忙问道“小哥,出什么事了,李郎呢,他在镖局里吗?”
“你还问我们镖头,要不是因为你,我们镖头现在不会生死不明,你们这些官家小姐,就是害人精!”小哥气呼呼的说到,眼睛里也是充满了鄙夷。
生死不明!怎么会生死不明!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果然出事了,一定是父亲,对,一定是父亲,是他把李郎带走。我酿酿跄跄的跑出镖局,向杨府飞奔而去。
刚跑到门口,府中守卫看到是我,转身向里面大声通报:小姐回来了!
回到府中,我像发疯一样寻找父亲,府中人不明所以,丫鬟们都跟在我身后,终于在书房找到父亲。我扑通跪下,声泪俱下求父亲放了李郎。父亲坐在书桌后,斜眼瞟我,冷冰冰的说“你倒是聪明,知道人肯定是我带走了,这么快就跑回来,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竟敢忤逆为父!?
“我错了,父亲,我错了,只要你放了李郎,我愿意嫁大将军,一切听从父亲指示。”我颤抖着说着,乞求父亲看在父女之情上,为女儿做这最后一件事。
“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丫头,为了一个平民,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看来对你这么多年的培养算是白费了。好在大将军看上你了,你终究还是可以为杨家做一点事情。不过要我放了李衍,哼,把他放了,你再来一出离家出走,我怎么向大将军交代?”父亲始终不肯放人。
我跪在地上,继续哀求道:”我不会再出走,女儿即已答应,就一定信守承诺,还望父亲开恩,放李郎一条生路吧!“
父亲厌恶的看了我一眼,不甚耐烦的说:”我可以允许你去见李衍一面,等你成亲后我自会放了李衍。“
父亲的算盘打得实在好,如果先放了李郎,没有了奈何我的法宝,我又宁死不屈不嫁了,那时他便一点辙都没有。我心如寒冬,抬眼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父亲,这就是我的亲人,把我当筹码,又和我做交易。也罢,我擦掉脸上的泪痕,起身,冷静说道,“带我去见李郎。”
走到府中的暗狱,低矮阴冷,看守的人说,当天父亲是带着衙门的官差去的,包围了镖局,以镖师性命要挟才带走的李郎。我心里冷哼,这种手段确是杨太守干得出来的。
看守把门打开,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血人,这还哪里是那个丰神俊逸的李郎,双手被吊在绳索之上,脚上戴着脚镣。我扑过去,拨开他被血黏住的头发,那张原本俊秀坚毅的脸,被折磨得肿胀而又污秽。李郎感觉到了有人,疲惫的睁开双眼,看到是我,惊异而又悲伤“你怎么还是来了,对不起,没能护住你”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要不是我任性,你就不会受我牵连,遭这么大罪,我会让父亲放了你,只需再忍耐几天,我一定可以救你出去。”说完已泪如雨下。
李郎被吊在刑具上已是好几天,又被严刑拷打,气息已然微弱,我心痛无以复加,赶紧让看守将李郎从刑具上解下,可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居然说没有老爷手令,不能放。我欲自己去解,看守竟上前阻拦,我已是悲愤交加,大声呵斥道:你们若不解开这绳索,我今天是不会离开牢房,大不了和李郎死在一块,称了你们这些狗腿子的意!“那看守看我是铁了心,又看李衍气若悬丝,怕再这么吊着,撑不了两天真一命呜呼,便同意先放下来。
扶李郎躺下后,才发现全身已没有一块好皮肤,都是鞭子留下的痕迹,好几处甚至深可见骨,可见他在狱中受了多少折磨,我心中内疚又酸楚,此时我好恨,恨那狠心的父亲,恨我生在杨家,恨不能冲出世俗的禁锢,和李郎远走高飞。想到这些,我抱着李郎竟又嘤嘤的哭了起来。李郎因为伤势过重,说话艰难,见我哭了起来,还硬撑着安慰我:“我反正贱民一条,没了就没了,不可惜,但是紫莺小姐,你要坚强的活下去,答应我,不要屈服,去过你想过的生活,走你想走的路。”这句话李郎说得十分辛苦,像是用尽了全力,我怕他说话再用力气会更难受,忙接了他的话:“你伤得这么重,就别再说话了,我的心思如何,你也早已明白。”
李郎凄然一笑。
我将李郎的头枕在我身上,又找看守要了一碗水,慢慢的给李郎喂下去,缓了好一会,终于见着有了点力气。我们互相看着彼此,千言万语都隐藏在彼此的眼神里。上一次,还是两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如今,我们的眼里都是愁得化不开的苦。
这时看守开始催促,说老爷只给了一刻钟的时间,我也知无法久待,只好起身准备离开,走之前我看着李郎的眼坚定的说“我想过的生活是和你朝夕相对,想走的路是和你白头到老,你一定要等着我,我们一起逃出去。”李郎摇了摇头,我知晓他的意思,没有再说什么,擦拭了眼泪,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