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的魂魄中,走来一个美艳绝伦的女子,眼眉之间却带着一股幽怨。她慢慢的走到高台前,轻声说“我不喝。”
阿奶站在高台后,看一眼这个女子,苍老的手扫过五只汤盅,只有天青色的汤盅里显现出了汤液,清澈无瑕。“姑娘,喝了这碗汤吧,前尘往事随他去。”
“不,我和李郎的缘分未尽,我要去找他,婆婆,求你成全我吧,不要让我喝这汤!”女子泪眼朦胧,哀求道。
“到了下一世,你记得他又如何,他早已忘了你,何苦呢?”阿奶端起天青色汤盅递给女子。
啪——
女子拂手推掉汤盅,汤液撒了一地,又踉跄往后退了两步,泪珠子开始往下掉。“婆婆不懂人间真情,不知我得心意已决,这汤,无论如何,我是不喝的!”
两旁的冥兵作势要上前,可又犹豫了起来,押解女子从转轮殿过来的时候,引魂司的主事特地嘱咐过,这女子身份特殊,路上要多加善待,等她喝了孟婆汤就马上送到转世台,不可耽误。没想到,孟婆亭这儿就先出了岔子。
左右两边的冥兵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准备一个拖住女子,将其控制在孟婆亭内,另一个迅速返回转轮殿,将引魂司的主事请来,他知道女子来历,该怎么做自然有分寸。
平安隐身在亭子边上,好久没看到这种场面,一时还有些激动。得了隐身的好,她直接穿梭在亭子里的众人之间,看看阿奶,再看看这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又跑到亭子外面,张望了一下转轮殿的方向,怎么主事的头头还没来,这戏接下来怎么演,等的人心焦。
亭子里出了事,剩下排队的魂魄也不敢贸然上前,怕是还未踏上台阶,就被冥兵束了手脚,要是押回背阴山,再想走到转世台就难了,所以都远远的等在亭子外边。
阿奶知道再劝无用,又看旁边的冥兵居然没有上前阻止,心下了然,这女子恐怕不是普通人。但魂魄不喝孟婆汤就转世,且继续投身人道,坏了轮回的规矩,谁也担不起这责。既然无法强行抽出记忆,倒不如让这女子自己说出来,或许还有解决的法子。
“姑娘,老身守在这孟婆亭数千年,来来往往的魂魄,痴男怨女不算少,你口中的真情,老身听过不少,不知姑娘的故事能否担得起这真情二字?”阿奶有意让女子将隐情和盘托出。
女子双臂低垂,颓然站在那儿,听了阿奶的话,眸子里突然散发出光亮,以为和李郎重聚有望。
而平安听到阿奶的话,晓得阿奶的用意,心里也是一片雀跃,平日里缠得阿奶说过几回人间才子佳人的故事,心神向往,可始终觉得只是故事,未见到真人,算不得数。如今故事的主人公,就站在眼前,定比以前的故事有趣得多。
阿奶在亭中幻化出一把盘龙椅,示意女子坐下。女子颔首致意,缓缓落座。眼眸扫了一眼亭外,朱唇亲启,缓缓道来:
小女子祖籍常州,名唤杨紫莺,父亲官任太守。从小我便遵从父训,一言一行恪守礼仪,琴棋书画更是一天不敢懈怠。父亲想要我成为杨家的保障,他说官场险恶,若没有门阀大族庇护,一个小小太守何以立足。我知道,终有一天,会被父亲当作交换的筹码,送给未来的夫君,以换取杨家一门平安。紫莺没有选择的权利,但也不想被命运这样草草安排,若有机会,定要拼力一搏。
杨家小姐轻言细语,将她和李郎的故事徐徐展开:
我久居深闺,平时除了和姨娘及几个闺中姐妹有些走动,很少到坊间去。那天,因临近上元节,我带着丫鬟亲自到街上去采办一些上元节的物品。许是不常到坊间,看见街上的新鲜玩意儿竟一时忘了时辰,天色渐暗,才匆匆往回走。
没想到半途遇到了登徒子,街上人已不多,四个登徒子见我主仆二人,起了歹心,拦住我们去路。我从未遇到这种情况,一时也慌了神,求救看向四周,竟无人敢上前帮忙。登徒子口出秽言,向我们逼近,我和丫鬟瑟瑟发抖抱在一起。李郎就是在这时候突然出现,他靠近登徒子,什么也没说,拳头猛挥而出,才几下,居然4个登徒子都被打趴下,鼻青脸肿,他们嘴上叫嚣着,却又慌不择路的四处逃窜。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李郎,昂藏七尺,剑眉星目,身着藏青大褂,腰配青铜柳叶剑,站在那儿说不出的丰神俊逸。我当时对他满是感激之情,想问他名号,以便日后报答,可他只说一句“小姐没事就好。”掉头就走。我愕然不知所措,身边的丫鬟要叫住他,他头也不回。我心里对他已是充满好奇,此人没有因我容貌而接近,没有因救过我而要求报答,与他人如此不同。
回府之后,我嘱咐丫鬟去坊间打听恩人消息,几天后便得知,恩人姓李名衍,是四海镖局的镖头,难怪武功如此了得。我一心想再见李郎,感谢他救命之恩,打听到消息,就马上备了礼品,要到镖局去,丫鬟还因此取笑于我。我的确如此心急,平日里的矜持是忘得一干二净。
第一次到镖局,我在路口等着,丫鬟去通报,等在轿子里的我紧张得手绢揪了一圈又一圈。李郎终于出来了,站在轿子外面,声音低沉有力:“劳烦小姐专走这一趟,李某过意不去。”
我隔着骄帘说道:“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本应当面致谢,但镖局之外,小女子实在不便抛头露面,望公子见谅。但我已在醉云楼略备薄酒,定要当面感谢公子,望公子切勿推辞。”
“小姐不必……“未等他说完,我知他有拒绝之意,赶忙把话头接过来,说道:”公子不必推辞,半个时辰后醉云楼恭候大驾。“说罢,便让轿夫起轿离开。我自知强词夺理,是失了礼数,他恐怕还要认为我是一个娇蛮的大小姐。可比起失去和他见面的机会,我已然忘了大家闺秀的身份。
赴宴时,李郎局促不安,我也双颊通红,客气寒暄之后,我二人一时也无其他话语,席间甚是尴尬。
好一会,李郎忍不住出声道:”紫莺小姐盛情款待,李某十分感激,但小姐毕竟是待字闺中之人,单独和我这样一个武夫见面,传出去恐怕有辱小姐名声。”没想到李郎如此为我着想,心下感动,觉得他心思细腻,更是多了几分好感,但又觉得他过于迂腐,忍不住笑出了声“:“公子难道要我做一个知恩不报之人?”
看着坐在对面的李郎,一身青衣,鬓若刀裁,眼睛牢牢盯着下方,正襟危坐,这样的谦谦君子,我若不主动,以后怕是再没机会见到他。
“公子也看到了,上次有登徒子起歹心,我主仆二人毫无反抗之力,若不是公子及时相救,后果不堪设想。”
“嗯,小姐以后出门,最好带上一两个家奴,那些登徒子是不敢再靠近的。”李郎就算说话,眼睛也没敢抬起头看我一眼。
“公子,紫莺是想跟着公子学一些拳脚功夫,若是再遇到此类情况,尚可自保。”
李郎闻言,惊讶的抬起头看着我,眸子里全是疑问。
“紫莺小姐不可,我只是一介武夫,又不是什么名士,怎配教小姐武功,而且小姐千金之躯,怎么受得了练武之苦,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李郎说得坚决。
“现在时局不稳,我父亲虽官居太守,可我一个弱女子若没有一点自保的能力,难保不被人欺负。”我泪眼盈盈的看着李郎,他难道没有一点动容?
李郎若有所思,他必定知道,我所言非虚,朝廷动荡,百姓疾苦,即使朝中官员也是战战兢兢。思虑了一会,他像是下了决心,看着我说道:“按小姐吩咐便是。”
我高兴得竟有些语无伦次,改了口叫他李郎,不再叫公子。
多亏平时和姨娘、闺中姐妹间时有走动,所以我出府还算容易,这样见李郎的时间也多了起来,只要李郎不押镖的时候,总是能抽出空来教我习武。
李郎也许怜惜我是女子,基本功要求甚低,练了好久也只是形似神不似。我本就意不在此,心中只喜悦和李郎越来越熟捻,或者已经是惺惺相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