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始很忙。真的很忙。自那****与商子轲会面以来,他便忙个不停。
他本以为将儒门分战线统辖的颜伯玉与冉子牛召集回来,与商子轲一道商量儒门下一步的动作之后,他便能好好休息一番。
但事实并非如此,在学宫之人聚众密谋小九九之后,他还得他那天生跑腿的命。
此刻,他正在前往玄都势力集团根据地。
这几日兽祸越来越强。各方势力已经渐渐收拢亲近派门的高手,形成一道道防线。玄都山以刘浪为首,星辰与冷冰雨辅之,已经渐渐将麾下的派门高手聚成一团,打杀出一道对付兽祸的防线。
玄都所在的防线,与真善古刹、无涯学宫两者毗邻。三者虽是各自背靠背,却不曾有过大的交流,只是保持着共同进退的默契。
甫进入玄都的防线,便有几个道门派门负责防守的修士走出,询问他的来历与目的。
端木始报出自家姓名来历,禀明要见玄都山龙头大哥刘浪的意图。那几人分出一个人先行通报,又分出一人带领,剩下的依然守哨。
端木始一路随着引路的修者走向刘浪等玄都正选弟子的居住所在。
这个儒门弟子并不老实。他的眼睛贼亮贼亮,在跟随着行进的同时,也在打量着玄都势力集团的相关布置,揣摩着老对手的实力。
前番进入墨门传承之地的时候,无涯学宫等其余势力集团都是一窝蜂似的汹涌而进,经历了好一场厮杀。唯独道门玄都,以无为为由,并不进行争执,是以最后进入,少了一番争斗,实力得以保存。
加上玄都乃是正道执牛耳者,从者甚众。这微微观察的同时,端木始便感觉玄都旗下的高手人数只怕要比无涯学宫多出小半。
而且玄都势力集团中多出俊才,主峰刘浪有大将之才,女峰冷冰雨冷艳不可攀折,星辰以及那未曾露面的杜小宇都有破敌制胜的大武力。
端木始越看越是心下凛然:“正道第一派门果真是人才济济。若不是上代商夫子一招祸起萧墙之计令玄都分了去正气峰,且埋下外门内门之祸,只怕我儒门没有出头之日。”
正在他进行暗自思量的时候,那引路的的修士已经为他引见三位玄都的主事之人。
眼前主事者有三人,各有一番风采。
为首一人步履从容,腰佩一柄蜻蝉切,神态沉稳,少有魄力。
左侧一个女子,生而有羞煞人间绝色的容颜,但却神情冰冷,犹如万年不化的玄冰。有好事之人称之为不可为男人所攀折的冰凌花。
右侧一位伟岸男子,衣着飘逸,背负长弓,正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端木始的到来。端木始暗中探视的眼神与他对接,只觉对方眼内群星璀璨,时而有流星陨落,时而有大日光芒普照,强如端木始也竟看得痴迷,不能看清其深浅。
端木始更加不敢小觑玄都群雄,连忙行了一礼道:“无涯学宫后进不成器者端木始,见过诸位师兄师姐。”
玄都三人各自回了一礼。却见刘浪乃是主事者中的主事者,回礼后又道:“原来是学宫的端木师兄,久仰此名,而无缘一见尔。近日兽祸乱世,不知端木师兄竟不顾学宫之事独自来我玄都阵地,有何要事?”
互称师兄,乃是敬称,刘浪为人,素来有风度。
“端木此来,乃是为了二字,合作!”端木始听得刘浪相问,疲惫的双眼蓦然爆发一阵亮光,一道翰墨浩然真气自体内扫射而出,将儒袍之上的污垢洗的干净。
他乃是随遇而安的人,在这血腥杀戮的环境中,他忙于处理学宫上下大小事宜,也顾不得在意自己衣衫是否沾满血污。
但此刻,他说出合作之时,鼓荡周身真气,将衣袍上的污迹尽皆洗去。
儒门重礼,和同道之人谈合作之时,必须予以最亲切的重视,岂可污了衣袍。
刘浪等人也是识得些儒门习惯风俗的人,见端木始言语郑重,举止合礼,都知道接下来的要谈的,是件大事。
刘浪习惯的握了握蜻蝉切剑柄,沉声道:“不知学宫要如何合作?”不是端木始要如何合作,而是学宫要如何合作。当端木始真气洗衣之时,他代表的,便不是自己,而是无涯学宫。
冷冰雨不语。
一旁似乎在隔岸观火,不曾入局的北辰芒星眼眉跳了跳,不淡不轻的问了句:“不知学宫为何要合作?”
如何合作,为何合作。两者的说法都不曾说赞成合作,但各自的表达方法截然不同。
前者似乎在赞同端木始的提议,后者便即以看似不轻不重的语气来发出诘问。是内门外门弟子之间的默契还是?
端木始将这个发现深深藏在心底。至于北辰芒星的追问,他早已有成竹在胸。
“上一代的气运之子,乃是道门先辈道牙子为玄都打下了赫赫名头。自那以来便执掌武林正道牛耳,行大义于武林,这次的墨门历练,玄都的诸位岂可没大作为,堕了玄都的名头?”
听到端木始此言,刘浪不动声色,心下却是大为意动,玄都此行,必不能表现太差。他先前的无为而治,不过是取巧,不过是为了用计布局,收服人心并整治麾下实力。
无为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有为。此事,道门自然不会退。
“现今墨门第三层空间中的状况,极为混乱。有兽祸为患,拖住各门各派的脚步,又有罪恶门等魔道势力鬼祟其中浑水摸鱼,正道各个派门各自为战。以玄都之名,引领群雄驱除兽祸,让正道独领风骚,正于其时也。”
第一句,说的是时,第二句说的是势。
时,是武林的时,玄都在武林的扛鼎名分,人造的天时。
势,是这墨门空间内的势。这样的时势中,玄都挺身而出,正当其时。
说到此处,不仅是刘浪,便是北辰芒星,冷冰雨也都大为意动。
“且我等年轻一辈,正值年少飞扬之时,自当奋发图强,迎难而上,与同辈之人同台竞技,争个高下,扬我派门的荣光,行侠武林,显威名于新生年轻一辈。”
“贵派的杜小宇道兄,至今不现行迹,莫非不正是调查魔道相关的暗手而潜伏起来。杜道兄虽是能为了得,但终究是单枪匹马,需要我等的助力。”
杜小宇自那日带领许多人抵御兽祸,独自前往对抗那凶兽后,至今不见踪影。这事怎能逃得过学宫这等大派的耳目。
第三句,说的是人心,说动了玄都几人的少年意气。
第四句,说的是同门情谊。
四句说完,端木始再无他言,也无须再言。
刘浪对北辰芒星与冷冰雨二人问道:“两位,如何?”
“这位师兄的口里,装了如簧的三寸不烂之舌。”北辰芒星言下之意,已被打动。
“可以。”冷冰雨显然也为这端木始的巧舌说动。
....
“端木师弟,此刻应该说服了那玄都几人了吧。”
在端木始出发说服玄都势力的同时,一人也独自独自通往极乐的佛地。
此人也是一身儒袍,但他的儒袍却光洁无比,没有半分瑕疵。空气中本弥漫着一股血腥,也有些血污飘零而下,落在他的衣衫之上。但方落在他衣衫上,便有一股无形的真气鼓荡开来,将那些不洁之物震落在地。
此人,有洁癖。此人,是儒门无涯学宫弟子颜伯玉。
他所要前往的地方,是佛地。
没错,是佛地。佛门势力所处的防线。
此时墨门空间已渐渐出现光芒,白日,已然来到。没有了黑夜与焰火的震慑,兽族大军开始进迫。杀戮,也悄然开始。
映入颜伯玉眼帘的,是一门门殊胜佛,诸菩萨的法门奥义,神通奥妙。不时有殊胜,诸菩萨,诸明王,诸罗汉的影像烙印虚空,各色佛芒绚丽灿烂。
“真善古刹,底蕴果真深厚。”颜伯玉看着种种神通法门施展的光芒,不由感慨。
佛门的传承,由来已久,底蕴甚深,连要独尊的儒门之人也深深赞叹其实力。现今的佛门势力,仍旧还处于一个极高的水平,并不弱于无涯学宫多少。
儒者语气一转,又自言自语道:“也正是这样深厚的底蕴,我儒门才要拉你们下水呢。”
真善古刹不迂腐,在关键时刻也会破杀戒。
人类与兽群的战争,连不杀生的僧人也不得不动手。
一群光头大和尚以佛门慈悲的神通法门来大开杀戒,这样的场面,武林罕见。颜伯玉饶有意味地看着这些大光头们的厮杀,并没有上前与佛门领导者谈合作的行动。
事实上,他也是故意拖沓。他与师弟端木始同时在夜晚没有杀戮之时出发去说服佛道两派当家之人,端木始已经成功,他还未到达目的地。
当他姗姗来迟之时,新的兽群进犯已经开始。
他眼内有无数光头的比丘,比丘尼正在对抗兽群进攻。
其中,以一人的武力最雄。那人,法号唤作梵海。
梵海僧僧袍淅淅沥沥的染着一些血迹。他的眉宇间多了一股杀伐之气,与先前的慈眉善目大有不同。
他依旧口唤殊胜佛,而行杀戮事。他神通广大,周身佛芒笼罩,光耀数丈,将无数兽族打得节节败退。
但他却打得一点也不轻松。
他在担心,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他那些佛门同胞。
他们是佛门子弟,不是军人。在无尽的杀戮中,他们的信仰,会不会动摇?虽然杀伐的对象是兽类,但毕竟是杀生,总无可避免的会与佛门的杀生戒条产生冲突。
他们也只是佛门弟子,不是佛,遇到这样沉闷的杀戮,也会不由产生心魔。
不是所有佛门弟子都是出身真善古刹。不是所有佛门弟子都有极好的佛性。不是所有佛门弟子都能在杀伐中抵御心魔。
他的担心没有持续多久,就有一个比丘身后的佛光虚影摇摇晃晃的熄灭,同时那比丘嘶声大叫,状态疯狂,显然受不了这杀伐气氛,生了心魔。
“殊胜在上,苦也苦也。”
梵海僧八步赶蝉一般闪现至那比丘身侧,飞快做了个印法,点在那比丘头颅上。
“慈引天殊,胜一切悲苦,除一切魔障。”一道佛芒顺着印法打入那比丘脑海中,驱除一切心魔,照明本心。
那比丘清醒过来,一脸愧疚与自责,道了一声谢过师兄,惭愧的退下。
梵海僧并不答话,只是心中唉气。
这个比丘,已是第四十三个产生心魔的弟子。
“破戒犯禁,身生魔障。真善古刹虽不是迂腐,但这几日来,不知师兄杀了多少兽族?又因为饥肠辘辘,忍不住以兽肉果腹,吃了多少荤腥?开杀戒,破荤腥,佛门的戒律,尔等破了多少?又有多少人因为自身的杀生与吃荤而产生了心魔?真不知除了师兄外,尚有多少佛门弟子能秉持本心?”
一个儒门弟子,飘然而至,他一边帮忙抵御兽群,一边靠近梵海僧。在兽群的进攻中丝毫不见章法紊乱,一身修为看不出深浅。
“无涯学宫的师兄?”
“然也。在下颜伯玉。”那人一笑。
颜伯玉笑罢,口中又是一句重磅话语:“若是在平和时期,这些杀生等破戒都不过是磨砺佛门子弟的磨刀石。说不得是场难得的造化,可以促使佛门子弟反思何为佛,为何修佛,为何持戒。可是现今局势,这样的事情,可不是好事...墨门空间诡异难测,魔道之人狰狞血舌在侧...”
颜伯玉若隐若现的话语一字一字敲在梵海僧的心房之上。
无涯学宫来了四人,其中一人乃是姒夫子独徒,教尊商浩然亲子。其余三人都是教尊之徒。
这个颜伯玉,看着一本正经,他的话语却是极具进攻性。骨子里有些其师商浩然的邪性。教梵海僧本能的防备。
“殊胜在上。”梵海僧道了句佛号,显然是认可了颜伯玉所说。
“梵海师兄,我能助你。”那魔鬼般魅惑的声音一转,语风突变。
“我无涯学宫,能改变佛门子弟们这样的被动杀生与破戒的困局。”
他的话,杀伤力很大。大的梵海没有反对的余地。纵然他一心要与这儒门弟子保持距离,但现实却逼着他向这儒门弟子问计。
“敢问师兄,计将安出?”梵海思量再三,唯有服软,谦恭对颜伯玉道。
颜伯玉终于完全掌握主动权,遂将儒门的合作谋算悉数道出。
“这样的计划,这样的安排,这样的算计?”梵海僧一脸震惊,呐呐看着眼前之人。
这人,这个儒门弟子,竟是这样的意气风发。
他从未发觉,三寸之舌,可强于百万雄兵;一人之辩,竟重于九鼎之宝。
儒门无涯学宫,罪恶门他们的风光,竟然盖过了玄都山,真善古刹等势力。这墨门传承,简直成了他们表演的舞台。
仿佛,这第三层空间,便是他们博弈的棋盘,而其他人,只是陪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