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猩红的月光中,带着一股子妖艳与诡异,似血。
敦煌营的三百多修士个个勾肩搭背,聊得正欢,喝得正高,吹嘘得正意气风发。有酒意的没空理会杜小宇二人是否回营,还保持着清醒与理智的知趣地不去打扰两位头领。
这便给了杜小宇、方孝青二人一个清净的空间,让他们私下交流。
兴许是喝的酒多了些,杜小宇的情绪变得容易被外界的事情所影响。自札木合的帅营出来,回到敦煌营后,他便向方孝青倾吐满腔的不满。
“竖子不足为谋!这些人,都到了这个生死关头了,还忙着争夺话语权。算什么英雄好汉,算什么替天行道的义军?”
看到札木合以安排酒宴庆贺的名义,待军中诸将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借题发挥,插手军中事物,抢夺权力,杜小宇心情很是不好。
他心里尽是不爽。不爽的情绪,倾尽三江五河之水,也洗刷不去。
酒能壮怂人胆,也可以放大人们心中的情绪。杜小宇那不舒畅的情绪,在酒宴之后,无限放大。
他不爽札木合,这厮身为英雄信田之子,浑然没有其父的雄浑壮阔,在紧要的关头,还只顾着搞这些阴谋算计。
他更不爽那些对札木合阳奉阴违的将领。都什么关头了,还对长官的命令置之不理。
这些天来,他也看出那些将领是如何对札木合的命令敷衍了事。杜某人打心底里认为,札木合此人还是有大才的,是这些阳奉阴违不懂大局的将领拖了札木合的步伐。这些将领暗自里对札木合这主帅使绊子,让札木合不得不玩弄权谋。
“杜兄,你喝高了,都胡言乱语了。”对于杜小宇的不舒爽,听着杜小宇的酒后吐真言,方孝青的嘴角微微一弯,现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杜小宇确实是喝多了。他甚至没有看出此时的第九方养子,正似笑非笑着,神色很是玩味。
“我...呃...”
突然,杜小宇打了个长长的酒嗝,让这大帐中满是酒香。这厮刚还想着要说自己没有喝高,但这酒嗝本能反应后,倒不好意思死撑。
“杜某确实是喝得有些多,不过,头脑还是清醒的,并没有胡言乱语!”为了显示自己的清醒,这厮特地取出一套阵旗,在附近布下个隔绝阵法,防止对话被隔墙之耳听去。
布下阵法后,杜某人张开朦胧醉眼,用尽吃奶的劲力向方孝青使了个眼色,以示自己还是清醒的。
看杜小宇这般举动,方孝青玩味的笑容,变作了真笑,脸上开了朵花。
“呃...我确实是清醒的。”又打了个酒嗝,杜小宇再次强调自己的清醒,“我这状态,是酒至微醺,脑袋瓜子比之平时更加机灵的时候!”
“正因为脑袋瓜子比之平日机灵许多倍,所以我看出了更多。譬如我看出了札木合这厮的狡诈。他故意与三军同乐,召集诸将入帅营中喝酒,以酒精来麻痹诸将,降低他们的戒备之心。待得诸将的戒备心被削弱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便借题发挥,让方兄你当众解读战报的警戒信息...”
杜小宇分析着。不得不说杜某人此时的智商比之从前了得许多,对于札木合的谋划,他已然看出了七七八八。对于一些个关键处的细节,他也知晓,也能看穿。
待杜小宇说完,方孝青没有立即说话。
将杜小宇所说与自己心中所看出之事暗暗比较,方孝青发觉,杜小宇这厮比之在墨门空间那时,有着翻天覆地式的成长。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可惜见识是够了,处事的经验还差了一些。仍旧还处于空谈者不懂做事的地步。”方孝青心中做出客观的评价。
稍微斟酌了一下用词,方孝青徐徐道:“札木合道友,方某还是十分欣赏的。此人心思玲珑,又善谋晓算,可谓天宫大陆中的一号人物。修罗门未曾覆灭前,他便是修罗门中的佼佼者,俨然为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十分了得。加之他先败刑兄,耗费了一番气力后,犹能败我,实力十分不俗,更是让方某对他高看几分。”
“在不知晓自己是扶桑后裔,负有信田血脉的真正身份前,札木合道友或许还有着虚荣心太重这一缺点。但在由一等民变作四等民后,在修罗门被其父亲手覆灭后,他昔日的荣誉感已然无存,虚荣心也不再。这些天来执掌大军,渐渐洗去了往日铅华,沉淀下来。如今的札木合,比之与我等比斗之时,宛若两人!”
什么鬼!?
杜小宇气结。方孝青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自己明明是在跟他说着札木合的不对之处,他怎么便莫名其妙地称赞起札木合来了。
杜小宇很是粗鲁地将掌心对着方孝青,示意方孝青不要再说下去。
“方兄,你没有听懂杜某的话。”杜某人带着几分酒气带着几分恼怒,“杜某想说的是,札木合道友当局者迷,分不清什么是该做之事,什么是不该做之事!”
杜小宇气呼呼的:“如今之势,如箭在弦上将发,又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寂静。稍有不对,便可能会爆发惊天动地的大战。这可不是与诸将勾心斗角的时候!由于连日来的将令不行,札木合道友迷失了,他看不清楚局势了。他将心思都放在争夺权力之上,已然忘记如今该做的,是抛弃成见,共同合作,应对大敌!”
“非也,非也。方某倒是认为,札木合道友的所作所为,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眼看着杜小宇气呼呼的样子,方孝青呵呵一笑。
不知为何,方孝青似乎与杜小宇有着不同的见解。
杜小宇顿时就是一窒,憋着满腔的话语,没了地方发泄,气得不行。
“方兄,你也是有远见的人。怎么就认为札木合的举动是正确的了?”杜小宇心中大骂方孝青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会赞同札木合的做法。
“札木合道友的举动怎么就不正确了?”方孝青反唇相讥。
“在此紧要关头,挑起权力之争,以致将帅不和,以致人心浮动!这等影响军心之举,自然是不正确的!”杜小宇心中笃定,坚持认为札木合与方孝青都是一时糊涂,只有自己才是最清醒的旁观者。
“既然杜兄你觉得札木合与方某的想法都是不对,那么,你觉得站在札木合这个位置上,该如何是好?”方孝青改为引导式发问。
“这个...”杜小宇顿时哑了。要他挑出他人的错处,他可以挑出无数条,甚至还可以做到引经据典对札木合进行批评。
但问他该如何处理的时候,倒是难住了这玉清嫡传。
杜小宇意识到不妙,本就昏红的脸色更加通红,强自道:“自然是该收将领之心,与大军团结一心,共抗大敌!”
“屁话!”方孝青拍案而起,戟指着杜小宇,身体稍稍往杜小宇前倾,怒目而视,“杜兄,你可知道你这句话是何等苍白,何等无力!团结一心?该如何做才能团结一心?就只嘴上说说,晓以大义,军中之人便会听札木合的号令??真是书生误国,异想天开!”
杜小宇嗫嗫不语。
“杜兄,你还是经验太少。让方某告诉你,什么才是最正确的事情,什么才是收将领之心,团结一致。那就是争夺权柄!”
方孝青的话语坚强有力:“争权夺利,就是目前最为正确的事情。争权夺利,就是最能团结将士之心的举措!”
“越是紧要关头,越是不能着急。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要减少变数!争权夺利并没有错,反而是十分必要的一招!”
“不去争权夺利,只会让大军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只会让大军持续松懈。只有争权夺利,才能团结一切能团结的人心。将怀有二心之人驱逐出权力的核心,削减其话语权,左路大军才能彻彻底底为札木合所用。这才是真正的万众一心,众志成城!”
方孝青的话语,如同狂风呼啸,暴雨倾盘,将杜小宇心中的认知吹刮得七零八落,彻底颠覆了其所想。
“竟是如此...”杜小宇喃喃自语。
方孝青不再发怒,重新坐下,尽量做到和颜悦色:“杜兄,你太高估人心的伟大程度了。想要团结人心,并不是动动嘴皮子就可以做到。即便明确知道明日就是大军的末日,军中一半的将领还会不知所措,在一片茫然中等待死亡;小半的将领会毫无羞耻心地计算着投奔敌人,哪怕是卑躬屈膝去做天宫盟的走狗,也要保存性命;只有小许人才真正知晓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只有将军权牢牢握在手中,给他们一个坚定的声音,才能迫使他们前进,才能消除他们投敌的心思。”
话语至此,杜小宇已然明白过来。
“真正当局者迷的人,原来是我。不清楚什么才是正确之事的人,也是我。”杜小宇苦涩一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