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强初战已经过了数日,玄都山中,北辰芒星的洞府之前。
数个玄都弟子正聚作一团,前来拜访这玄都少壮榜榜首的星辰。
这几个玄都弟子,二男二女,个个风采过人,修为不弱。
其中唯有一人最为出众。倒不是说他的风采最为夺目。这里每一人都是玄都少壮榜上的少年高手,只论修为都是含垢境后期,彼此相差不多说不出哪个最为出众。
这人之所以最为出众,却因为他的脸。
他的脸长得怎么也跟丑字沾不上边,但那已经是几天前的事情了。
此刻的他,一张脸庞堪称可怖。左边脸上有着一个猩红巴掌印。右边脸也不好看,带着伤痕。细细看去会发现这右脸的伤疤似乎带刺的藤条打出的伤痕。
这人正是张乘风。
他与杜小宇的比武结束还不到半天,他的父亲便怒气腾腾地找上他,让他背着荆条走上女峰请罪。
那位玄都掌权的脉主先是当着姑月真人的面前直接给了他一巴掌,接连骂了好几声逆子。然后取出他背上的荆条狠狠抽了十来鞭。其中一鞭张乘风闪避不及,恰好打在脸上。
这还不算最惨。修道练武之人,到了含垢境界便能控制血液促进肌肤生长。张乘风这伤,若是在平日里,只要打坐几个时辰便可恢复如初。但他那老父却下了禁令:他这脸上的伤,不得治愈!随后还运用伟力,影响了他脸上的真气血液运转,让他保持着这流血伤口,猩红掌印的伤情七天以请罪!
说起此事,张乘风连连骂晦气:“我那父亲刚正不阿对儿子也不留手。我有时真怀疑我是不是他亲生的。”
但他说起此事时脸色却是不见怨恨。他心中清楚老父这般处置只不过是为了让玄都的长辈们放下此事。偷师学艺,乃是师门禁忌,为众人所不齿。他这么做,已经在不少人心下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若处罚得不够狠,怎么给女峰姑月真人一个交代,怎么安玄都长辈的心。
这几人,正是杜小宇、张乘风、冷冰雨与苏沁清。
八强出战落幕,其中杜小宇、冷冰雨、北辰芒星、刘浪二人各自战胜自己的对手晋身四强。
谈话间,又有北辰芒星引着一小童走出洞府招呼着四人入内。洞府内已准备好酒水款待,只等四人入座。
那小童是玄都的后生弟子,乃北辰芒星想请回来帮忙招呼杜小宇等人。
待得宾主坐定,北辰芒星道:“高朋满座,岂能无乐?”
只见他一个响指,洞府内响起丝竹管弦之声。
声音清幽悠长,绕梁不绝。
众人放眼望去,屋内分明无人操弄乐器,却有丝竹之声传出。认真寻找一番声音的发源之处,乃是一个圆球状的事物。
“此物唤作回音球,能吸纳各种声音然后播放出来。此曲乃是我偶遇一善乐的异人,那异人亲手为我弹奏一曲,被我用此物录制下来。”
众人不禁抚掌叹曰:“此物甚妙,异人高雅。”
正酣乐间,
一道高昂的声音在洞府外响起:“诸位道友,某家王二特来拜访。望诸位道友行个方便。”
北辰芒星心意微动,以神识引动洞府内的禁制,洞府之门大开。随后有一青年道人走了进来。
“某家长期游历江湖,近日才得回玄都。路过此地,听闻内中有管弦丝竹乐声。这乐声动人,引人驻足。某家这离家多时的行人起了兴致,便欲拜访这主人家。”
“原来也是位情趣高雅的同好。我等正逢宴乐。道兄不妨入席,与我等一起。”北辰芒星道。
那道人也不客气。选了一位置入席。
青年道人王二坐下,环顾四周一圈:“不想在此的都是玄都少壮八强的少年才俊。前几日在比武场上见过各位的风采,现在又近身见得,这风采竟是比前几日更为动人。”
张乘风道了声:“过誉过誉。”
苏沁清饶有兴致看着此人。
冷冰雨性子清冷不语。
主人家北辰芒星意定神闲。
至于杜小宇,则在不经意间注意到了那人的双眼。只见眼内深邃不已,似有轮廓万千。他隐隐觉得此人有些不凡但哪里不凡却说不出来。
王二入席,除杜小宇外,众人都有些奇怪北辰芒星为何邀请一素不相识之人入席。
但宴席间,那王二随口谈论一些江湖趣事,名山大川,武林形势,都说得入木三分堪称精辟。说到妙处,连冷冰雨这样不善言语,不善恭维之人也出言叹服。
气氛渐渐热了起来。
“各位小友都是年少才高。我有一问题,欲考究各位小友。”王二道。
这王二胸中有轮廓学识万千,道之不尽。偶尔谈些趣事,形势便已渐渐将这场谈话的主导权揽到自己身上。
掌握了主导权之际,这人图穷匕现抛出如此一个问题:“武道漫漫,修行不易。但世事变幻,总会遇上道心与现实相左之时。小友们都是如何秉承道心,不致走了岔路?”
一时间,在场的玄都少壮都陷入了沉思。
不多时,有北辰芒星首先答道:“遍览群书,红尘百炼,铸就一颗无垢道心,自然能一条大道通道真。”
遍览群书,红尘百炼。王二不想他竟能如此快速回答了这问题,听得这答案,又是一叹。
自从自己化身王二入席,北辰芒星这主人家便开始鲜言寡语逐步让出主导权。在自己引出这问题之时,也是此人。第一时间快准狠做出回答。这种暗暗蛰伏的行为,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过是一句话形容:鹰立如睡,虎行似病。
一条大道通道真,此子好大的野心。
但王二不予置评,只等其他人也回答这问题。
过了片刻,又有苏沁清道:“道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又有冷冰雨待得师姐说完,来了一句:“庶竭驽钝,夙兴夜寐,修道不辍。”
这对师姐妹,却是性情不同。
这苏沁清性子聪慧,懂得细察道心把持自我的尺度。但可惜有一个缺点。时时拂拭道心之举虽然很是警醒,但也同时说明了这苏沁清虽是聪慧但却心志不坚定。若是心志坚定之人,道心怎么会惹尘埃,怎么需要经常拂拭?
而这冷冰雨的谦虚之言却透出一股执拗。一股修道的执着!听闻此人在女峰,是极为刻苦的存在。她将别人睡觉的时间用于修道,将别人玩乐的时间用于修道,将别人说话的时间也用于修道。按她这话,只怕她比之传言描述还要勤奋些。
随后又有张乘风道:“说来惭愧,我的道心其实很不坚定。便是我这脸上的伤痕,都是因道心不坚定胡作非为而惹出的恶果。然亏得朋友相助,这才幡然醒悟。前些时日的一战,杜兄的话语给了我不少感触。若要秉持道心的话,我想便只有找准最适合自己的路,然后勇猛精进,不受诱惑,撞破南墙也不回了。”他说着脸上浮现出志可裂金石的坚毅神色。
王二顿时高看了这近日来变得相貌丑陋之人一眼。不想这个胡闹的小子也有这般觉悟。
先后间已经有了四人回答了这一问题。只余杜小宇一人。
那王二与一众玄都少壮都将目光移至这不曾言语之人。
半晌,王二心下有些奇怪,却又暗自琢磨道:此人乃是少壮榜探花郎,自有过人的见解。说不定要酝酿些时间,好一言惊人。
又半晌,王二不禁往杜小宇看了一眼。杜小宇气定神闲不作言语还与他对视了一眼。
王二心中有了不耐。这探花郎的智商似乎有些欠缺啊。这其余几人,个个都可是领先了他许久便给出了答案呢。
又是半晌。王二心中的不耐有些忍不住要表现出来的冲动。自己布了这么一个局,绕了这么大的弯子才提出问题考究这在场几位玄都少壮,这杜小宇竟然不能回答?
杜小宇这一耽搁,便是许久。张乘风见他迟迟未曾发言,用手捅了捅杜小宇放低声音道:“杜兄,你怎么不回答?”
杜小宇先是一愣,然后发觉众人似乎在等自己答案。这才好整以暇地道:“我还以为大伙正在思考着自己的答案有何不足之处呢。原来却是等着我的回答。”
众人只觉头上冒出一条条黑线。
“杜兄缘何不欲回答?”北辰芒星道。
杜小宇挠了挠头:“因何要回答。不过是道心与现实相左这样的小事,只管道从心便是。”
道从心!众人注意到了他用的那个词语。
只见那个挠头的少年又道:“我这人最不喜欢为了琐碎小事而动脑子。所谓的现实与道心相左,走入岔路的说法。本身就是不值一提的琐碎小事。”
王二脸蓦然一黑,感觉那少年在一巴掌一巴掌往自己脸上扇。
“道心与现实相左,便不能再按照原来的道路行走了,多半是要被迫改道的。”杜小宇无视那王二的脸色,“但这改道,莫非一定是岔道?你怎生不知你原来所要走的道路,其实才是岔道。只不过是现实打醒了你,让你看到另一条道路。但你却不相信现实的提示,固执地要走自己原本的道路。要是能心无挂碍地走着却也是好事一桩,但你偏要一边走着原路,一边以言语暗示着自己所走的道路才是正确。这样,也太累了。”
“何须自己为难自己,道从心便是。没有走向毁灭的道路。依循着自己的内心不停做出修正,走出最为顺心顺意的路子,岂不是潇洒快活?何须说什么秉持道心一条道路走到尾撞破南墙也不悔。你的道心是否正确你还不知道呢。”
这话,却是骂了在场所有人了。众人听了久久不能反驳。
不想杜小宇也有如此微言大义发人深省之时。
“你这小子,离经叛道离经叛道!”王二尖声骂道:“但你这道从心,却是极有意思。我走遍大江南北也不曾见过你这么大胆无耻之人。就你这话,值得痛饮一番。”
他这虽是在骂杜小宇,但人人均能听出,他对这杜小宇道从心之言极为欣赏。
“好一个道从心。道从心,岂不就是道藏所言的随性随喜。此人,隐约中有了一些我道门真谛的气象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