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香帅转过山庄正门才放慢脚步,手里还拿着一杯酒,满满的竟未洒出一滴,想想季嫣然刚才檀唇含笑,眉目传情,到不像是在开玩笑。
都说香帅风流多情,怎么反倒像是被人说中心事的小媳妇般逃走了,楚香帅摇头苦笑,今夜是水无痕大喜的日子,他想必也紧张的很吧。
待会吉时一到他便要身穿喜服在众英雄面前拜堂成亲了,一想到平日不拘言笑水无痕脸红局促的样子楚香帅的心里像是钻进的几只小猫一般,他等不及要看水无痕拜堂的摸样了。
他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今夜无云,月明如水,银屑满地,他最好的朋友水无痕成了锦绣山庄的女婿,他从心里面为他高兴,一想到水无痕他的心里都暖了起来。
楚香帅喜爱读书,又喜围棋,没人陪他玩耍,他便自己与自己下棋,他身体虽弱却聪慧过人天赋极高,一人分饰两人对弈竟杀的难解难分,家里从父亲到棋师都没人是他三合之将。
水无痕性格怪异很少与他说话,自从来到他们家,每日只是默默地陪着他看书下棋。
有一天年少的楚香帅与自己下至僵局苦苦思考之时,一直冷眼旁观的水无痕突然执起一子放在一个他从没想到的地方整盘棋立刻风云变化,如拨云见日,楚香帅高兴的大笑,水无痕冷漠的眼睛里也有了笑意。
从那之后他和水无痕成了朋友,奇怪的朋友。有时一天之中他们不会超过三句话,更有时一句也不说,但两人做起事来就好像两个商量许久的人一样默契。
水无痕和楚香帅两个人的童年都没有其他人,但他们却从不孤独,楚香帅也从没问过水无痕的来历身世,只是有几次在他泡药半睡半醒之时听到过老管家和水无痕的对话。
而且每次老管家还会轻轻点了他的睡穴,可他却不知道楚香帅体质实属罕见,全身各处穴道天生移开一寸,这也是他根本无法修行内功的原因。
原来水无痕身负血海深仇,双亲被魔教教主杀害,这老管家是他父亲的结拜大哥,冒死救出了年幼的水无痕,从此与他隐姓埋名,躲避追杀。
给他起名无痕,其实是希望他忘掉仇恨,好好活下去。是以不传授他武功,哪知水无痕天之骄子,如此深仇他怎能不报?他给自己改姓水,意在包容,其实楚香帅早就知道,水无痕的意思不就是“谁无恨?”
时间平静的过着,天纵奇才的楚香帅竟从棋谱中悟出了武功,任何武功出招收招,都像在棋盘上落子,无论多么厉害的招式总不是铁板一块,就像是没有无解的棋路一样,他只要在破绽处轻轻落子,对方招式自然迎刃而解,那时,楚香帅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悟出这套道理的神奇。
而且他出身医药世家,自小将家中奇珍药材当做家常便饭一样服食,又整日浸泡药水,浑身肌肉都有异于常人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可以卸力借力,纵然没有内功却也不会被内功所伤,招式精奇更是匪夷所思。
有一天,他突然问水无痕,你想报仇么?这一句话,改变了他们一生,从默默无闻甚至不会武功的毛头小伙,一下子名满江湖。
而在与魔教抗衡中,两人的才智武功发挥的淋漓尽致,就连他们彼此都大吃一惊,水无痕怎么也想不通这个体质孱弱一天武功也没有练过,更没有内功的少年怎会有如此高绝的武功招式,轻功更是匪夷所思。
而楚香帅吃惊的是水无痕不但内功深厚,剑法也快的不可思议,他的白玉腰带里那把软剑,逢敌交手寒光一闪,根本看不清剑的形状,当真是了无痕迹。
这两年中两人结识了六大门派的掌门和诸多高手,有了几位生死之交的好兄弟,香帅无痕的名号一夜间名动江湖,自小没有离开家的他们一鸣惊人。
大仇得报的水无痕性格依旧怪异,但楚香帅一点也不担心他会萎靡沉沦,因为他知道水无痕冷峻外表下的心是热的,和他一样是热爱这个世界的,热爱生活的。
如果不是,他又怎会只穿出产自锦绣山庄布庄的衣服?又怎么会每到一地都会到最好的酒楼,吃最好的菜,最好的酒?一个不热爱生活的人,又怎会有千杯不醉的酒量?想到喝酒,微笑又出现在他玉雕般的面庞,他仰头喝尽手里的酒,他是个离不开酒的人,真正离不开酒的人。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楚香帅不用回头也知道,这是一个姑娘的脚步,那轻微的叮当声是姑娘的身上的首饰在她跑动中触碰的声音,这定是个美丽的少女,她莫非也是喝多了酒?楚香帅轻轻笑着,一阵胭脂香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原来,你在这里喝闷酒。”
“我是在喝酒,不过是喜酒,吉时就要到了,你不应该在这里的。”
只见那姑娘身着红玫瑰香紧身袍袍袖上衣,下罩大红双蝶绣罗裙,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头上喜冠串串珍珠流苏遮面,皓齿朱唇,来人竟是霍思燕。
“这是我的家,我在哪里都是应该的。”
楚香帅转过身,一双眼睛明亮的炫目,他微笑着打趣道:
“新娘子穿着喜服就四处乱跑,还真是让我开了眼界。”
“你可是心里烦闷,来这里一人清净?”
“水无痕是我自小长大的朋友,他结婚,我纵是有天大的烦事也要笑一笑的。”
“那我呢?”
“你?”
“你...你真是块木头”
霍思燕跺跺脚,娇嗔道,楚香帅是木头?连霍锦绣都说这位楚香帅与当年那位风流多情的楚香帅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怎是块木头?
谁听了这句话都要笑的,楚香帅却笑不出来,他不是木头,他自然知道一个女人这样说你是木头的时候代表什么,他的眼睛通常会闪起来,而别的姑娘早就要被他看的身子都酥了。
现在,他的眼睛黯了,眼前也不是别的姑娘,而是他最好的朋友水无痕的未婚妻,再过不到一个时辰,他就是水夫人,这种时候她怎么能说他是木头?即使说他是猪是狗是母鸡,也不能说他是木头。
他希望这位霍大小姐这只是在梦游,只是成婚前的紧张,发发胡话,自己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于是,楚香帅好像突然成了真傻子,成了真木头:
“水夫人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水夫人还是好好回去等待吉时。”
他已改了称谓,不是霍姑娘不是霍千金而是水夫人,他知道怎么用最好的方式提醒这位少女。
“我不是水夫人,至少现在不是,”霍思燕用贝齿轻轻咬住嘴唇一片娇羞,脸似乎也红了起来,“我的心思难道你一点也不知道?你只要说一句话我就不是水夫人,而是.....而是...”
是什么?李夫人?月光下的少男少女吐露心肠,这明明是最美的画面,楚香帅的心却沉了下去了,这位霍大千金喜欢的并不是水无痕,而是他。
楚香帅感觉有只手拧住了他的心,他知道水无痕的性格。他本就是个外冷内热的人,眼前这个少女如果他不爱的话,又怎会轻言嫁娶,他想必是已做好了与霍思燕共度余生,他已经准备承担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
但是他深爱的人却喜欢他最好的朋友,就在离拜天地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只怕他这辈子不会再相信爱情,他的人,他的心,会像他的剑一样孤独一生,再也不会有涟漪。
他板起了脸,正要说话突然感到一股冷冷的剑气从少女的身后传来。楚香帅叹了一口气,霍思燕似是什么也没察觉到突然抓住他的手呻吟道:
“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你对我....你对我难道没有...没有一点情义?那天晚上.....你....”
她浑身都在颤抖,楚香帅的手被她抓的紧紧的,这句话像是她使劲全身力气才说出来。楚香帅已经看到水无痕苍白的脸。他在光和暗的结合处停下了脚步,整个人像一柄出鞘利剑。
楚香帅已经能觉得剑气刺得他的脸发疼,更疼的是他的心,水无痕的眼睛像是针尖一般刺进他的心里,他苦笑道:“你来了....”
“你不应该在这里。”
水无痕的声音没有一点感情,楚香帅看着他的脸,如果说楚香帅是精雕玉面,水无痕就像是自然形成的险石,浑然天成,棱角分明,可惜这张脸苍白的可怕,他的左手搭在腰带上,白玉腰带。
楚香帅的眼睛落在他的腰带上就再也移不开,他知道这白玉腰带里面是一把剑,这把剑也像它的主人一样,无痕,杀人无痕,他亲眼看到魔教教主倒在这把剑下,他知道这玉带的危险,他也知道,水无痕已经要出手。
他浑身都已变冷,被冰凉的剑气刺得生疼。霍思燕听到水无痕的声音才大惊转过头去,水无痕穿着一身白衣,他的喜袍呢?难道他早已知道一切?
霍思燕竟然停止了颤抖,似是已经下决心面对这一切,少女的心是轻柔的,但是当心里装满了爱,却又像磐石一样稳固。水无痕却没有看她,只是盯着楚香帅,
“宴席的酒菜不好?”
“很好。”
“你喝了几杯?”
“五杯”
“你已醉了?”
“还早。”
“听说翠烟门的掌门国色天香,你已见过?”
“是。所传非虚,倾国倾城”
水无痕怎么会突然提起季嫣然?他莫非也已不爱霍思燕?莫非他本就不想结婚的?不知为什么,楚香帅突然有点庆幸。
就是这突然的放松让他一下子被水无痕的剑气包围,他浑身都已僵硬,真的变成一块木头,一块不会闪避的木头,无论剑从哪里刺来他都没办法闪避。
他只有苦笑。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又有倾国倾城的美女在侧,你又没有醉,为何不好好喝酒却跑来这里拉住别人妻子的手?”
“......”
“放开她的手她虽无情,我却不想伤她。”
楚香帅想挣脱,他没有拉霍思燕的手,是霍思燕的手紧紧的握住他的手,现在她握的更紧,突然挺胸挡在楚香帅面前大声说
“他拉住我的手,只因我想让他拉住我的手,我还未嫁给你,还不是你老婆,你又凭什么不让他拉我的手?”
水无痕连看都没看她一眼,闭口不言。霍思燕又大声道
“你想在这里出手?你可知道这里是锦绣山庄?他是我爹的客人,你若要打架也只有出去再打。”
水无痕终于没有感情的看了她一眼,又用没有感情的声音道:
“我现在只知道杀人,你若再多说一个字,就死!”
霍思燕急促的呼吸突然止住,她还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年轻的胸脯不停的起伏。月光像是比之前更温柔,霍思燕握住楚香帅的手忽然松了一些,楚香帅抽出手轻轻绕到霍思燕前面对着水无痕,
“无痕.....”
水无痕的瞳孔突然收缩,楚香帅的话却没有说出来,只因为他看到一种光,一种银色的,诡异的光,光一闪即逝只听,“叮”的一声响,楚香帅的人似是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飞去,飞入黑暗中再也没有出现。
霍思燕不禁惊叫出声,在看水无痕,他的手还是搭在那根白玉腰带上,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默默转过身,走进黑暗,霍思燕愣了好久突然对着黑暗大声喊道
“我知道你杀不了他,我知道,他的武功.....就算你杀了他也得不到我,我...我已经是他的人...”黑暗中没有任何反应,水无痕似是早已走远了,又或者不想回头看到这个撕碎他的心的女人,又或是想早点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八月十五的月亮已到当空,柔和的光洒满大地,洒在富丽堂皇的锦绣山庄,洒在新娘鲜红的喜袍上,她孤独的站在月光中,楚香帅水无痕,像是从来没有来过一样。远远传来宴会上杯盏相碰划拳嬉闹的声音,谁也不知道这变故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