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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居然为了阻拦占卜的结果向浮云齐下毒,这事若让上头知道,爷,你会有何下场,你心下也该清楚吧!”
面对黑影人的质疑,征尘死也要辩驳:“不是我!向浮云下毒的人根本不是我。”
“难道是戾天?”
黑影人也有些疑惑,照理说征尘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胆,在朝廷里的人还在灵上斋的时候就对浮云齐下毒,“爷,别怪我多嘴,我可要提醒您,不管您再怎么心急,也不能违反了上头的部署。您可别忘了,当年越仁正是不听上头的安排,才会招至杀身之祸。他们夫妇自己找死也就算了,还连累了一城百姓,您可不能步他的后尘啊!”
对他的提醒征尘早已不耐烦了,“你该学着相信我。”
这话听着蹊跷,他们都得听从上头的安排,彼此为了最高目的服务,谁又该相信谁呢?黑影人发出一声冷笑,“爷,您还是抓住浮云齐的信任吧!她若再跟戾天那魔鬼接触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对您产生怀疑。我发现,咱们的圣女已经不如从前那般圣洁了。”
“你想说,戾天的出现让她变了,使她不如从前那样单纯,不好任我摆布了——是吧?”
“您知道就好。”不愧是爷,血液里流着和他爹一样的心狠。黑影人有理由相信,只要他对浮云齐无情,就能顺利完成上头交代的任务,“爷,我请示过上头了,如果有需要,您可以对浮云齐动之以情,只不过您可不能真正爱上她啊!以免到最后交上您的性命,这也是上头不愿看到的情况。”
这一晚,征尘什么话都不想听,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上一会儿,“行了,你不用再说,我自有打算,你走吧!”
“爷,您保重。”
黑影人消失在黑影中,征尘的满腹心思也被黑影笼罩。一夕之间,他的世界彻底深陷在泥潭中,难以自拔。
戾天的出现不在他的计划范畴之内,所有的布局被打破,他变得不知所措。他讨厌这样的自己,无法掌控的危机感让他窒息。
到底该怎么办,才能令他和浮云逃过这一段宿命呢?
他想得太投入,直到曙光乍现,直到浮云齐端着茶盘站在门边,他也未注意到。
“你是早早就起来了,还是一夜未眠?”将茶蛊放到桌上,她为他倒上一杯上好的菊花茶,“菊花清目提神,你试试看,包你恢复精神。”
他还沉浸在个人的神思中不可自拔,伸出的手没能接稳茶蛊,两只手交错之间,茶水晃出一半,打湿了征尘的衣衫。他慌忙站起身收拾着满身的狼藉,不由自主地叫道:“你怎么回事?连送杯茶都不会……”
“征尘,你……我……”
他这是呵斥下人的态度吗?浮云齐与他相处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征尘发过这么大的火,记忆里他一直是平易近人、菩萨心肠,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比她更像佛。
她崇拜他,甚至敬畏他。
今日的征尘完全不似寻常,是什么改变了他?
是不是昨晚戾天怀疑他下毒的事令他心生不满,所以才那么反常?
面对浮云齐探究的眼神,征尘更难以解释,只好找个托词等自己冷静下来再说:“大概是昨夜未能睡好,等我休息一下就没事了。不早了,你不是还要趁着清晨去后山清修嘛!赶紧去吧!不用为我担心。”
他将她送到门口,反手关上了房门。独自立在门外,浮云齐忽然觉得很委屈。
很多时候她都弄不清征尘的想法,他紧闭的嘴巴什么也不肯说,可她能感觉到他的心里很苦,似乎藏着许多欲言又止的心事不便与她说。
可又有什么不能对她讲的呢?
从她有记忆的那天开始,征尘一直就守在她身边,他们是比亲人更亲的关系,他还有什么要隐瞒的?
反倒是戾天,虽然和她的心性完全不同,但他的坦率却让浮云齐更易接近他。
完了,她居然拿征尘和戾天做起比较来。
别忘了,戾天可是母亲的旧情人,算起来跟她有着起码三十岁的差距呢!
不过,这家伙到底多大了呢?怎么看容貌与征尘差不多一般年纪?浮云齐还真有些好奇。
“你那么深情的眼神是在想我吗?”
戾天的声音蓦然从她的身后响起,吓了她一跳。身为圣女,她本该戒骄戒嗔,这才几日的工夫那些隐藏在心底的坏毛病全被他勾了起来。
杏眼一翻,她拿白眼珠对着他,“你少自作多情了,谁会想你?”
戾天抚弄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看得浮云齐怪不自在的,“你干吗这样看着我?”
“我发现你跟我初来灵上斋时见到的那位圣女阁下大不一样,请问哪位才是真正的你?是现在这个性情丰富的丫头还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灵上斋圣女?”
在他出现以前,浮云齐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诸多姑娘家的坏毛病,算起来全是他害的。
她瞪着大眼睛是在生他的气吗?戾天从身后拿出一个纸包递到她跟前,“这个送给你,希望你穿上它之后不再生我的气。”
“这是什么啊?”浮云齐当着他的面拆开表面那层纸,一件橘红色的衣衫跳跃在她眼前。是镇里姑娘最近流行的样式、花色,她在灵上斋门前的石阶上看过几位姑娘穿过类似的衣衫,不过都没这件漂亮,“这……这是送给我的?”她有点不敢相信,没人送过她这么鲜艳的衣衫,朝廷每年送来的衣衫都是素白的。
戾天挑着眉挑剔地上下打量着她,“你今年才二十岁,成天穿着这种白衣青衫,实在是太难看了。找个机会穿穿鲜艳一些的衣衫,又没有人规定灵上斋的圣女只能穿得像尼姑一样。”
“我不要。”她口不对心地将衣衫递还给他,临了还瞄了一眼,“我还在清修中,不能有欲念之心。”
“这你就不懂了。”戾天自有一番理论,“你一味地将美丽的东西拒之门外,自然能清心寡欲。若你身在欲念的世界,仍然能有所修为才是至高境界。没听说过吗?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听上去好像有点道理哦!浮云齐抱着衣衫木讷地往房里走,嘴里还念叨着:“那我穿上试试——只是试试而已。”
戾天怀抱着剑在她房门外等着——刚才她看到这件橘红色的衣衫脸上分明扬着喜悦,就不信她穿上之后还能脱下来。
“我……我穿成这样会不会很……很奇怪?”
浮云齐穿着戾天送给她的橘红色衣衫走出房门的时候分明是同手同脚,连说话也变得有点结巴。
戾天一手抱着剑一手撑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她,他也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比天下第一名妓芸芸还美的姑娘是圣女浮云齐。
结论就是——
“今天!就今天一天,你要是敢脱下这件衣衫,换上那些尼姑穿的白衣青衫,我就一剑杀了你。”
没见过这么霸道的人,他果然是魔鬼。浮云齐最讨厌被人威胁,她转身就要回房换回原来的衣衫。戾天的动作比她还快一步,没等她搞清楚状况,身体已经飞离地面。他的脚轻点半空中枝枝桠桠的树干,带她飞出了灵上斋的地界。
“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飞得好高、好快,她觉得空中的云彩将她包裹,她仿佛置身云中。
她从最初的恐惧慢慢演变成享受这种感觉,正在贪恋之时,他已停了下来。
怎么不飞了?
“你还想在我的怀里赖上多久?”戾天取笑地看着她,浮云齐这才发现她一直被他抱在怀中,双臂还紧紧地圈住他的颈项。
一想到他曾是母亲的旧情人,而且年龄起码比她大上三十岁,浮云齐就觉得心里毛毛的,怪异的感觉爬上心头。
“谁……谁想待在你怀里啦?是你突然抱着我飞起来,我才……我才吓得抱住你的。”
“圣女也会害怕吗?”
他是故意的!他的出现绝对是为了攻破她坚固的神经,反正他从未把她当圣女看,她也用不着再维持圣女的形象,卷起袖子就要把他脸上挂着的嘲笑撕下来。
她伸出的手正好落在他的掌心里,“别闹了,我有好东西带你去看。”
“你……你别这样!”浮云齐急于甩开他的手,他们这样奔跑在小镇上,万一被那些村民看见,她这个灵上斋圣女还怎么见人啊!“你快点放开我,别拉拉扯扯的。”即使是跟征尘,他们也不曾这样亲密地接触过。
无论浮云齐怎样挣扎,始终挣不脱戾天的掌握,她只能被他拖着到处走,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宽大的袖袍遮住脸,顺便祈求天上的各路神明别让村里的人认出她才好。
戾天可不管这许多,镇子里正在赶集,他领着她从东边的摊位逛到西边,但凡有什么稀奇古怪或看上去挺好玩的东西通通买下。
“你瞧瞧这支玉镯怎么样?是羊脂玉,很衬你的肌肤哦!”
浮云齐哪有心思鉴赏玉镯,她的神经绷得紧紧的,直担心被人认出身份,“你别闹了,我该回灵上斋了。”
“你陪我逛好了,我自然送你回去。”他乖僻的脾气上来了,谁的话都不听。
没奈何,浮云齐只好敷衍地望了一下那支羊脂玉打磨成的玉镯,“我不喜欢,你若喜欢就买下自己戴,若不喜欢,咱们可以走了。”
“为什么不喜欢?我觉得它挺不错的。”戾天跟她杠上了,拖着她站在铺子跟前说什么也不肯挪动脚跟。
“哎呀!上等的玉都是老坑出来的货品,这玉成色太新,绝非上等货。”她居然跟戾天在集市上讨论起玉的成色?!现在只要他肯离开集市,要她做什么都成。
戾天把玩着那支玉镯,有意无意地说道:“真正上等的好玉全都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这种成色较新的白玉——合你的身份。”
他硬将玉镯套在了她的手腕上,丢下几锭金子给老板,就抬腿走人。
这下子他该送她回灵上斋了吧?“咱们回去吧!”
“谁说要回去了?”他可没说,“不饿吗?去吃东西。”
灵上斋做出来的东西就像那里的人穿的衣衫一样,不仅素,还素得索然无味。他需要换换口味,相信她也一样。
他拖着她进一家店铺,点了几道平常爱吃的菜,随即将她丢给了店小二,“要吃什么自己跟他说。”
“有素菜吗?一份素菜,再来一碗白米饭好了。”大概是饿昏了,浮云齐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居然敢正视店小二的脸。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想遮掩似乎太迟了点。
完了完了!没多久,整个镇上的人都会知道灵上斋的圣女跟一个***赶集。
她的预感这一次落空了,店小二笑眯眯地应着:“素菜一份,白米饭一碗——姑娘,你还要不要点些别的菜?我们这里的面做得很地道哦!”
他叫她“姑娘”?这么说他根本就没认出她喽!浮云齐偷偷瞄了一眼四周的客人,的确有人打量着她,但是没有人对她露出见到佛才要的敬重。换言之,她穿成这样走在镇子上,根本就没人认出她,她跟平常人家的姑娘没什么不同。
顶多就是漂亮了些。
“再来一碗寿面。”戾天吩咐着店小二,顺道给她倒了一杯茶,“这茶比不得斋里的名茶,水也只是一般的井水,你要是口渴就喝上两口,要是喝不下就放一边吧!”
浮云齐脑子空空,端起茶一饮而尽,毫无品茶的兴致,“原来这些人根本就没认出我来,难道我换下那身白衣青衫,离开灵上斋,我就不是圣女了吗?”
“你想做圣女吗?”这才是最重要的吧!“凡人都有无法达成的愿望,无法解释的疑惑,他们的心中需要一个佛,而你身在灵上斋,又有参禅占卜的能力,于是你自然就成了那个佛。若你不想,其实你也可以成为一个平常姑娘。”
他说得那么简单,又为什么放不下无我剑法呢?“你若真看得开,何必非得练成无我剑法的最高境界,又何必……放不下我娘呢?”
再度提起漫天雪并未惹得戾天不快,仿佛一夕之间她就成了过往,对他已不起任何作用,“我之所以要练成无我剑法的至高境界,是因为我发现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是我要追求的了。”一个人失去目标是很痛苦的,尤其是一个几十年都不老的人。
“面来了,吃面吧!”戾天将特地点的寿面放到她面前,“你尝尝看,这里的面可比斋里的素面好吃多了。”
“你也吃啊!”她拿起筷子的时候,手腕上羊脂玉打磨成的镯子与桌子相撞,丁冬作响。
浮云齐和戾天在镇上玩得正开心,灵上斋里却已乱成一片。
征尘大掌一挥,一班弟子全都跪倒在地,“征尘真人,我们实在不知圣女去了何方?”
“不知道?”此时的征尘早已失了平日的耐心,“她一个大活人难道还会在斋里丢了?还跪在这里做什么?快去找啊!”下面白衣弟子通通起身四处乱窜着寻找浮云齐的下落,征尘忽然想起一人,“去后山的幽园青修找找,看戾天在不在那里。”
“已经派人找过了,戾天不在。”
征尘心里明白浮云的失踪绝对跟戾天脱不了关系,这魔鬼到底想干什么?一切的转变都是从他来灵上斋开始,若戾天消失也许他和浮云又能回到往日平静的生活。
潜藏的魔鬼在征尘的心中蠢蠢欲动,他下了一个血腥的命令:“所有人给我听着!只要见到戾天——格杀勿论!”
“可是征尘真人,我们……我们恐怕打不过戾天啊!”
“谁要杀我?”戾天掏了掏耳朵,进门就听见有人下令要杀了他,这滋味真不舒服。
整个斋内乱哄哄的局面在见到浮云齐的那一刻化为乌有,所有人全都跪了下来,他们的膝盖压在浮云齐的心上,令她内疚,“我……”
征尘顾不得跟戾天计较,先查看浮云齐是否安然无恙,“你跑去哪里了?万一被百姓知道你的身份,他们一哄而上,那你多危险啊!”
“我这不是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嘛!有戾天保护我,没人能伤害我的,而且我穿成这样,根本没有人认出我。”
她这么一说,征尘才注意到她这一身色彩鲜艳的衣衫,还有她手腕上戴的那支玉镯,这全都是戾天的杰作吧!他冷眼望着戾天,如果他有能力一定会把这个魔鬼杀掉。
他的存在是他最大的障碍。
“回房把这身衣衫换掉。”征尘背过身不想看到满脸堆着笑容的浮云齐,她不是他所熟悉的圣女。
征尘的怒气吓住了浮云齐,面对众人异样的眼光,她决定还是先换回原来的白衣青衫。撂下身旁的戾天,她已是自顾不暇,他还是自我保重吧!反正,整个灵上斋也找不到半个人能近他的身。
吐了吐丁香舌,浮云齐迅速离开大厅。这点小动作也没逃过戾天的眼,他充满回味地盯着她消失的背影,毫不在意身后那双杀人的眼神。
“戾天,你到底想干什么?”征尘无法控制自己的怒气,他很想操起一样家伙往他的头上盖去。
偏过头,戾天表情阴邪却也坦白:“我曾问过,如果有一天浮云齐不是圣女,你还会不会陪在她身边。当时,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现在你不回答我也知道答案了。”
无我剑出手,他削去了征尘耳畔的发,这是他为他的无礼所付出的代价,下一次就该是他的耳朵了。
“我不想干什么,只想尽我所有力气爱上浮云齐——就这么简单,比你那阴邪的心思简单多了。”
为了上头的指示,也为了自己,征尘决计不能再任浮云齐和戾天亲近下去了。
他推开浮云齐的房门,冷然的面孔令她开始反省。
“浮云,你太令我失望了。”
开口第一句话已判了她死刑。
刚换上青衫的浮云齐正在叠那件橘红色的衣衫,也许她这辈子也没机会再穿第二次,不过她还是想留下它做个纪念,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唯一穿过的最鲜艳的衣裳了。
瞧征尘满面怒容,她开始检讨自己突然失踪是不是真的罪过很大,“征尘,你听我解释。今天我不是要溜出去玩,是戾天他突然抓着我飞出了灵上斋。”
“可你跟他在一起玩得很开心啊!你还很喜欢这件橘红色的衣衫,不用说准是他送给你的。”征尘手里掂着那件衣衫,像掂量着她的罪证,“浮云,你变了,自从戾天来了灵上斋,你整个人就完全变了。你变得情绪化,变得充满欲望,你变得一点也不像圣女。”
“我本来就不适合做圣女,是你要我注重修为,举止端庄,做个为世人景仰的佛。”她不想反驳的,可是这些话偏偏溜到了嘴边。看着征尘脸色大变,她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是想说……”
“你是为了我才做圣女的?你现在后悔了?”
她不想做圣女,他早就知道。他也知道,她之所以待在灵上斋接受朝廷的差使和百姓的崇拜,全是因为他。
那年浮云才十二岁,她忽然跑到后山再也不肯回到斋里为朝廷参禅占卜,是他硬把她从后山拽了回来。他严肃地告诉她,如果她不做圣女,他就没办法再陪在她身边。她哭着求他不要走,哭着答应他,她做圣女,只要他肯留在她身边,她就做一辈子圣女。
如今她的身边有了戾天,她不再需要他,也不想再做圣女了吗?
征尘不愿接受这个结局,他要她继续做圣女,也要她的身边只有他一个。别怪他卑鄙,他付出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总该有点回报吧!
“浮云,有些话我原本不打算告诉你,可是看你和戾天走得那么近,我也不得不说了。”
“你想说当年血案的真相?”浮云齐曾听征尘说过。
当年征尘的爹也曾去参加她的满月宴,越城被灭之时,征尘的爹带着家仆拼死将她送出了越城。照理说来,他爹应该知道当时灭城之人究竟是谁。以前征尘一直推说他爹没有提过,浮云齐也不便追问,莫非……
“是!”
征尘硬着头皮往下说:“灭掉越城的就是戾天,我之所以一直不告诉你,是因为我和爹都怕你一时冲动,为了报仇去找戾天,你根本不懂武功,如果你去找他只会白白送掉性命。可是现在看你跟戾天好似朋友一般,我实在不能不说了。再隐藏这个秘密,只会令你丢掉圣女神圣的身份,也会令你成为不义不孝的罪人——我不能再那么自私,我怕终有一天你知道真相会恨我。”
他说的是真话吗?浮云齐不敢相信,她揪紧手中橘红色的衣衫,像握着一把刀,指间的疼痛一阵连着一阵刺进她的心扉,痛入骨髓。
她也曾想过若戾天是杀害爹娘、灭掉越城的凶手,她会如何?那都是戾天来灵上斋以前的事了。这段时间的相处,浮云齐几乎认定他不会是当年血案的真凶,她对他已经完全消除了仇恨。偏偏让她在这时候得知真相,心底里失落的痛楚远比二十年的恨来得更为强烈。
她该怎么办?她究竟该怎么办?
“啊——”
抱着橘红色的衣衫,浮云齐冲出了房,直奔幽园青修,与往常不同,征尘没有追随在她的身后。
见到浮云齐出现在幽园青修的院门外,戾天很高兴,那份乖张又耍上了,“刚分开没多久,你就开始想我了?这么晚还跑来看望我,你不怕灵上斋的人说你圣女阁下的闲话吗?”他抱着无我剑偏着头望着她,满怀深情的眼神看上去十分真切。
浮云齐的神色却已不似往常,“戾天,我只问你一句,二十年前是不是你杀我爹娘,灭了整座越城?”
“如此良辰美景,你居然跟我谈这种话题,是不是太扫兴了?”他随意地躺在石阶上仰望夜空,“星星还是和二十年前那个晚上的星星一样美,二十年前那个婴孩却长成了美丽脱俗的大姑娘——今天是你二十岁的生日,别提那些血腥的话题好吗?我戾天爱的人不该这般没情调的。”
浮云齐没心思跟他开玩笑,她也笑不出来,“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二十岁的生日,虽然天下人都知道越城在我满月那天一朝被灭,但没有几个人知道那天是哪天。你……你怎么会知道?难道……难道灭城杀人的魔鬼真的是你?”
她今天这是怎么了?白日赶集的时候还好好的,刚回灵上斋一转身的工夫就像变了个人,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戾天的脑海里刹那间出现征尘咬牙切齿的模样。是他!绝对跟他脱不了干系。
“浮云齐,是不是征尘跟你说了些什么?”
“你当年做过的那些事,还怕别人跟我说吗?”
如此说来当真是征尘跟她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戾天抽出怀中的无我剑径自向外走去,他杀气腾腾的样子更让浮云齐觉得他这是要去杀人灭口。
“戾天,我爹娘,还有一城百姓真的是死在你手上?”快点否认啊!说不是!说不是你杀的啊!
只要你说不是,我就相信你。
“你相信征尘的话?”说你不相信他,说你相信我!你倒是说啊!
他充血的眼眶令浮云齐不知该如何应答,“二十年前我满月的那天,你一定在越城。如果你不是凶手,你一定知道谁才是真凶,为什么不告诉我?”
戾天没有忘记他们之间的约定,“我说了,当我练成无我剑法我就会告诉你当年血案的真相。你若是相信我,就不会来找我追问这些。”
“你若果真不是凶手,又为什么不向我解释呢?”
“你为什么那么相信征尘的话?你的心因为他瞎了吗?”戾天邪气冲心,直接将无我剑递向她,“你若果真相信征尘的话认为我是当年血案的真凶,你就用这把剑杀了我。如若不然,我将会提着这把剑杀了征尘。”
戾天要浮云齐在他和征尘之间做出最后的选择,他从来就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如果浮云齐选择了征尘,他不介意死在她手上。相对的,他不允许她的心中有第二个男人。一如二十多年前,当他得知漫天雪真正爱的人是越仁时,他二话不说带剑离去,再没有回头。
等等!戾天,你醒一醒。
你之所以选择爱上浮云齐只是为了练成无我剑法的最高境界,可如今你竟愿意为她死在无我剑之下,难道你真的已经爱她爱到无我?
面对他递上来的那把无我剑,被愤怒刺激的浮云齐失去了理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他是不是血案的真凶。二十年了,她虽然很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可却不像现在这般迫切。
心底里,有个声音不断地祈祷着:凶手千万别是戾天!千万别是他啊!
她为什么那么在意?为什么那么期盼着他的否定?她到底在意的是找到真凶,还是帮他洗脱二十年的罪名?
圣女也茫然了。
她的踌躇令戾天烦躁,问题最好一次性解决,他讨厌一拖再拖,“既然你不杀我,我就去杀了征尘——看谁还敢挑拨你的心绪。”
“不要!”
浮云齐忽然抽过无我剑,剑心反转直逼他的胸口。她突来的举动让戾天脑中一片茫然,怔怔地对着无我剑,他不敢相信为了征尘她竟要杀他。
“你不会杀我的。”
戾天肯定地望着她,此时他的胸口正对着剑锋,剑柄在她手中,稍一用力,他的心就碎了。
她感觉得到他的命握在她的手中,这种紧张的感觉让她的手不住地颤抖,她生怕抖动得厉害一些,就把他的命抖掉了。
“你……你不要杀征尘,只要你放过他,我不会……伤你的。”
都到了这种时刻她还在为征尘求情,戾天怎能放过那小子,“我说过了,你杀我,或留下我的命让我去杀他——二选一。”她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他说着说着向前走了一步,剑锋已没入他的胸口。微微渗出的血没有沾在无我剑上,却染红了他胸前的布。
“别逼我!”浮云齐被吓到了,她想放手,想放开他的命,结果却握得更紧,“你别逼我!”
“成不了佛只能入魔,你没得选择。”
戾天大步上前,三分之一的剑没入了他的胸膛,她甚至听到剑划开肉飙出血的声音。
有一点血溅到了她的脸上,染红了她的眼。她吓得向后退了一大步,手也随之松开了。
戾天用自己的半条命换来了想要的答案,“你到底还是不忍心杀我,承认吧!你爱上我了,圣女爱上了大魔头——你跑不掉了。”
“住口!你给我住口!我没有爱上你,我不会爱上魔鬼。”
浮云齐大叫着跑出幽园青修,戾天却施展轻功挡在了她的面前,“别走。”
他的胸口不断溢出血,很快他的上半身就被血染红了。也许是体内的血都流了出来,他面色苍白,眼神却仍然坚毅,身形更是岿然不动地挡住她的去路。
不知道他还想干吗,浮云齐倒是很想将他扶进幽园青修,可她不敢,他身上的伤是她刺出来的,这些血因她而流。
他从胸前衣襟里掏出一把东西摊开在她的面前,“这个……给你,算是生日礼物吧!”
是圣女果,总共二十枚。他一早准备好,打算子夜之前送给她的。
浮云齐却不知该不该接过这份心意,那红艳艳的圣女果上分明沾着他鲜红的血啊!
戾天抓过她的手,将圣女果硬塞了进去,“这是最后的二十枚,你要还想吃只能等到明年了。”
他抽回手捂着胸口的伤,跌跌撞撞地往屋里走去。他的背影一个踉跄,她冲上去想要扶他,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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