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战止兵谋善了,军势人物各有情
正在陈、齐两国的两个郡王不知是久别重逢的激动还是不知所措的愕然,相互对视发呆的时候,战斗还在继续。
一个齐国骑兵冲了上来,挺枪直刺,眼看就要取了陷入回忆之中,毫无防备的陈叔宝的性命。高长恭看在眼里,心中一惊,伸手想要阻止,可是,他凭什么阻止,还离得这么远。幸好,从不贪求战功,只以保卫陈叔宝为生存意义的樊猛也及时发现,杀退了那个齐兵。
“殿下!齐军的近卫部队战斗力很强,只一千人的兵力就与我们三千人杀得不相上下,再拖下去,很快齐军的后续部队赶到,我们就要被包围了。末将以为,来日方长,现在还是先撤吧。”樊毅眼看形势恶化,主帅又莫名其妙的呆住了,赶紧凑上前去,提醒道。
陈叔宝被他这么一说,才从儿时辛酸的回忆中惊醒。这时候,他早就没心思考虑战争了,拨转马头,命令道:“撤!”
“王爷,追不追!”齐军的一员大将马至主帅身边,等待着他的命令。这时齐军的后续部队也已赶到,他相信只要继续追击,很快就能击溃败退的陈军。
但是平时在战场上一贯冷峻而富有杀气的高长恭,此刻,却不发一言。这命令他怎么下,胜利固然简单,可是胜利之后怎么办?万一陈书宝没跑掉,无论是生俘,还是格杀,他都无法原谅自己。这么多年的铁血厮杀积攒下来的冷酷,一时间被儿时两小无猜的回忆撕个粉碎。但他又不能命令收兵,这样的形势,任何一个指挥官都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他决定,不说话,任由天命吧,如何军队趁势追杀,那也是黑傻命该如此。
可他小瞧了他在军中的威信,严于治军的他,对于擅做主张的部下惩罚是严厉的,况且在西方兵团中,士兵们也只认他一个人的军令。所以,即使胜利就在眼前,齐军却并不追击,而只能眼睁睁的目送他们远去,这恰恰证明了这支兵团是何等的纪律严明,令行禁止。
或许,这也是兰陵王下意识的选择沉默的原因,但此刻,他没有想这么多,只是远远的和向东狂奔却一直回望他的陈叔宝对视着陷入沉思,直到他们消失在地平线上。
陈军刚摆脱齐军,找了个有利地形扎营后,包扎好腹部伤口的陈叔宝,马不停蹄的就召集众将议事。
“文宾,你作为军使,去齐军大营,告诉齐国人,只要他们给我三天的时间,我们就让出所占领的所有淮北郡县,全部撤到淮南,至于其中的利害得失,就靠你的三寸不烂之舌了。”陈叔宝唤来陈文宾交代任务,同时从腰袋中取出一块黑色蜡状物,接着说道:“你见到高长恭之后,找个理由,把这块龙涎香交给他。他连日苦战,千里奔波,身子一定疲惫不堪,精力耗损,气血两虚。你告诉他,这块龙涎香有活血、益精髓的效用,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这样的嘱咐,让陈文宾有些错愕。作为皇族,他当然明白龙涎香是国宝一样的珍贵之物,全国才三块而已,主帅竟然想将它拿来送人,送的还是敌人,是让敌人养好身子接着打自己么?陈叔宝是不是被打得脑袋发昏。
“殿下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三天换两个州,对方是占了大便宜,不用行贿的。”
没想到陈叔宝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答不答应缓三天倒是其次,这香一定要送到。方才一战,我军只是小挫,主力还在,齐军想吃掉我们,还得接着干一杖,足够时间,让那两万人渡江设防了。至于这礼,对我很重要,你要是送不出去,就不要回来见我了。”
陈文宾承诺而去,然而这样颠倒始末的对答,陈文宾在齐军大营又遇到一次。一听说有陈国使者,兰陵王高长恭急忙请了进来,一开口,并不问军国大事,而是急切的询问陈叔宝的伤情,得知他并无大碍,这才安下心来。随手从身边取来一瓶药罐,说道
“这是先帝御赐给我的阿胶雪莲膏,材质珍贵,对创伤有奇效,使者替我带给你家王爷吧”
给敌人送药?陈文宾一愣,难道一场战打傻了两个郡王,还是傻气会传染,不过他们傻可以,自己可不能傻,陈文宾也一直担心陈叔宝的腹伤,不多推辞就收下了阿胶雪莲膏,同时说道:“谢王爷!我家王爷也十分挂念殿下。临行前一再嘱咐,殿下近来忧心国事,千里奔波,一定十分劳累,特奉上这块能活血、益精髓的龙涎香以养神,还请殿下一定勉留,珍惜贵体。”
高长恭凝视着递上来的龙涎香,心潮翻滚,久久不能平息。这么多年过去了,人长大了,可是初心依旧不变,都还在相互惦记着对方,心中一股暖流带来的感动一下填满了他的胸口。
送完了礼,该办正事了。趁着高长恭默然不语的间歇,陈文宾赶忙表明了来意。
停战三天,撤出两州。高长恭一言不发,或是因为他没有心思考虑战事,或是他心虚,怕部下们议论他偏私,毕竟在刚才,就该痛加追击才是。
一位部将见他又是不言语,场面有些尴尬,猜测主帅可能是要拒绝,于是对这陈使冷笑道:“哼,手下败将何敢言勇。三天之内,不用你们撤,我大齐王师就能将你们这些南蛮子杀个片甲不留。识相的,就早点投降,不识相,就等着引颈就戮。废什么话!再啰嗦,就先宰了你祭旗。”
面对恫吓,陈文宾却并未被吓倒,反而愈加傲然,说道:“贵军固然英勇无比,却到底不是铁打铜铸。可怜血肉之躯却要在洛阳、淮北两线之间奔波。跑路吃点苦倒也罢了,要是贻误战机,误了君王大事,只怕天威难测。
南北分治已经数百年,陈国并无觊觎中原之意,此番渡江不过是为了报贵国先前南侵的一箭之仇而已。北周可不一样,陈弱而周强,周人向有吞并北齐,统一中原之意。数万齐军精锐久滞淮南,一旦周人反扑,洛阳失守,河南沦陷,西部大门洞开,恐怕齐国的江山社稷可就不保了。
齐国新败,二十万大军损失殆尽,青、徐两州又遭变故。国力、军力俱已疲敝,休养生息为上,根本无力维持两线作战。何况,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今日一战,贵军的后卫将军足可为证。战死损耗的都是齐国贵兵团的将士,众人皆知,贵国皇帝素来猜忌贵军,一旦实力削弱,怕不用等我们,朝廷的屠刀就要先落到各位头上。
相比之下,贵军不发一矢,不伤一兵,就尽复淮北各郡县,即不负君命,又有战胜之名,何乐而不为。”
听完陈文宾抽丝剥茧的连恐带喝,帐中诸将都低头不语,尤其是那位后卫主将,更是羞得满脸通红。
“你先出去!”高长恭不想自己下这个停战的命令,请出使者后,他开始难得的民主了一下。
“你们怎么看!”
众将默然无语,显然陈文宾的话切中了他们的要害。这样的乱世,保存实力都是军阀们一贯的作风。荆亭一战,陈军折损五百士兵,而齐军却有三千人的伤亡。战略上固然是齐军获胜,但从战术上讲,陈国人更胜一筹。本来淮北就不是自己的防地,在这拼光自己的兵力,实在不值。
“陈使之言,似可斟酌。目前,我们最大的敌人还是北周!”一个平日里负责参谋的将军起了头,余下的部将都是呀,是呀的纷纷赞同。
剩下的事,就好办。高长恭又重新叫来陈文宾。
“只有一天,就这样,给我滚。”他一点都不想给陈文宾反驳的机会,三天就能从广大的淮北地区南撤,说明陈军早就在组织撤退了。即使其他陈军没撤,这一天的时间也够陈叔宝这三千人南撤了。他到底还是要为齐国的尊严和他本人的威信考虑。毕竟,这一战,他们才是胜利者。
在兰陵王的威压之下,刚才还十分镇静的陈文宾,一下不敢反驳。出使之前,陈叔宝已经告诉过他,只要半天的时间,部队就可以撤退,即使不完全,等齐军追过来,他们也都撤干净了。所以一天的答复,他还算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