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士暮年志可敬,英雄挺身歌壮怀。
再惨烈的战争都会结束,就像暴雨,总有停歇见彩虹的一刻。
“乡亲们,不要乱,不要慌,我们是陈国军队,是来接你们回家的。现在听指挥,按秩序组团,等船回家啦。”陈军一面收押齐国和叛军俘虏,一面归拢流民,逐个登船南返山阳。
此刻,陈叔宝却呆立住还有余温的慕容绍宗尸体旁边,不住的叹息。他本不想逼死这位北国的名将,而是想通过他向北齐表达自己和平的善意。不料,这位老将军竟是如此的刚毅不屈,竟然横剑自刎。
“真是北朝烈士,难怪,北齐是如此的强大。”陈叔宝转身向一旁跪倒的北齐士兵问道。
“你们是慕容老将军的扈从亲卫吗?为什么不阻止他自杀。”
俘虏们磕头答道:“我们阻止了。可是大帅说,兵败,已有负君命,如果再被俘,就有辱国家,莫如以身殉国,起码死得干净。”
“至死尚怀国家,真是英雄。这样吧,我放你们走,你们抬着老将军的遗体回北朝吧。老将军一生为国尽忠,北齐君臣一定能以国丧待之,这样比葬在陈国,更能告慰老将军的泉下之灵吧。樊猛,派我的亲卫亲自护送到边界。”陈叔宝心中还是久久不能释怀。
“诺!”樊猛领命后安排去了。
“生死自有天命,老将军马革裹尸还,也算死得其所,殿下,不必太过自责。”樊毅一面安慰着陈叔宝,一面说道:“可是,末将不明白,殿下怎么知道齐军会出现在这里,早一天在这设伏。”
“齐军上次南征失利,精锐丧失殆尽,此次南征兵力必然不多,能有个两三万人就不错了。虽然通过突袭,一时击溃我军,但毕竟无法根本改变战场上我强彼弱的态势。否则,以慕容绍宗的经验,他一定会选择追击钱都督在盱眙的主力部队,而不是攻击射阳,负责侧翼掩护的我军偏师。退一步来讲,如果他没有强大的兵力追击,但只要他有足够兵力,齐国皇帝一定会让他守住山阳,作为切入我淮水防线的桥头堡。可他却选择利用解围山阳后的宝贵时间,去攻击我在射阳的偏师,而不是抓紧时间修筑山阳的城池,运送补给,可见,他的兵力一定不多。所以,他只有以攻代守,然后带着山阳的叛军、百姓和钱粮北撤一条路,因为如果等钱都督反应过来,重兵合围山阳,他就跑不了。”
“可是上次集贤关北,我们不也曾以两万多人的部队消灭过齐军的十万大军,为什么这次齐国人却不能消灭我们呢?况且,如果齐国人真的早就准备好,应该早在淮水两岸布满哨探,为什么没有发现我们呢?”樊毅还是有所不明。
陈叔宝侧眼看了一下樊毅,淡笑道:“上次,他们是背河而战,无路可逃。这次,他们是渡河而来,我军背后是广阔的平原,齐国人兵少,根本围不住我们,我军一败就一哄而散,他怎么全歼。至于他们没有发现我们,就更简单了。他兵力有限,只能在他渡河的淮水下游布置哨探,而我们是从寿阳渡河,那里是淮水上游。”
这时,在淮水南岸,陈国的扬州都督钱泰绍正在四面搜集兵力准备反扑山阳的时候,突然听到哨探来报,齐国人裹挟山阳叛军和百姓连夜渡河北逃时,才意识到齐军可能兵力不多,赶忙下令兵发山阳去追,可到底是晚来一步,见到空荡荡的山阳城,钱泰绍是气急到直跳脚。
正在这时,一个传令兵来报“我军在东楚州地面全歼慕容绍宗所部齐军,夺回被挟持的兵民,先正渡江南返。淮南王有令,请钱都督准备接应!”
“全歼齐军,是哪的部队。还有,淮南王?哪里的淮南王,你给我说清楚。”钱泰绍是又惊又喜,但更多的是不解。
“是之前的骠骑大将军皇长子陈叔宝的部队。陛下为酬恢复淮南之功,已晋封他为淮南郡王,兼任淮南防御使,持节督淮南诸军事。”
“太好了,皇长子回来了。来人,快给我去迎接。”
比起钱泰绍的欢心雀跃,两月不见,陈叔宝则更多了几分成熟和稳重。钱泰绍一听说抓住了山阳太守许不韦,立马提剑便要宰了他。这小子造反不算,还私通齐国,害自己损兵折将,不杀不足以泄愤,但反被陈叔宝给拦下了。陈叔宝不仅不杀他,还要让他官复原职,这让众人大是不解。陈叔宝却是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许不韦降我有功,反我有过,功过相抵,就此罢了。他这样串通齐国,袭击王师的人,我们都可以宽恕,何况是其他的郡县降官,一定能明白我们优待俘虏降臣的宽大之心,也就不会有顾虑而不敢不归附我朝。何况,许不韦不过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我们撤换驻军,改调郡丞掌握实权,架空他。他不仅不敢怨我,更要谢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久经吏事,让陈叔宝多了几分老练,讲完这些后,转身对这钱泰绍说道:“这也是为了我和都督好。朝廷里早就有人议论,这次淮南之乱,是因为我的擅离职守和都督的苛察过甚。”
听陈叔宝话中提到自己的过失,钱泰绍顿时不敢言语了,他虽自认为自己没有什么过错。可是淮南大乱,自己作为这里军政的最高长官,难辞其咎。如果说他是军官,不熟悉政事,还可推诿官场的混乱。可这次自己十万大军竟然被慕容绍宗的万余齐军的残兵败将杀得落花流水,要不是陈叔宝及时伏击全歼了齐人,自己的罪过可就更大了。
果不其然,淮南叛乱的官员们一听说,连里通外敌,袭杀陈军的许不韦都免于追责,自己应该也会得到宽大,于是争先向陈叔宝投降。通过这次陈叔宝离任何继任的经历,这些淮南的官员看清了时事,认为只有陈叔宝会保护宽大他们,他们对于陈叔宝的忠诚也变得远甚于皇帝,乃至于陈国。
平定叛乱后,陈叔宝的烦心事还是没结束,这天开会,一贯儒雅的他,却对向来老实的钱泰绍发起了脾气。
“淮南不过五郡三十一城,十万户人家而已。你却养兵近二十万,比我走之前非但不少,还多了七万,总兵力几乎占了陈国军队的一半。维持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得要多少给养,你真把淮南的老百姓当点石成金的财神啦。”
钱泰绍一句话也不敢争辩,当初为了平叛,确实是他下令扩军,现在看来,确实是过分了些。乡里都没男人种地,给养越发的困难。
“生气也没用,还是先想个主意吧。现在离秋收还有一段日子,以现有的粮食储备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花非凡在一旁为钱泰绍挡了一句。
“裁军是必然的。这样吧,先调两万人回扬州。淮南本属扬州管辖,扬州空虚,如果南方越人叛乱,或是京中有变也好有个救援。再裁撤淮南籍的士兵,让他们回家屯田,应该能有八万人左右。剩下的十万人,暂时不撤。”
“兵转农,也得要吃饭呀。老百姓要是饿疯了,更危险。向建康求救我看是没门,西线战事胶着,这次北伐,朝廷只怕早就把粮仓吃得差不多了。”花非凡对这个方案还是不够满意,也提醒陈叔宝朝廷也不能指望。
“本王知道。粮食既然一时长不出来,只能靠抢了。”
“抢?上哪去抢?”樊毅问道。
“齐国,具体就是我们对面的徐州和青州,这两个州历来就是中原富庶之地。淮南有水网之利,五万兵足矣,我这次留着十万编制,就是要北出掠粮。齐国大败,南方兵团几乎全军覆没,黄河以南,衮州以东异常空虚,我们这个时候出击,一定能大有收获。”
“那何不如乘机拿下,青州和徐州!”钱泰绍一听,有些兴奋。
“现在不行,我们没有足够的粮食补给,不能持久。这次北伐,只是下乡掠粮,不攻城。我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要在齐国主力南下救援之前就撤,对外就宣称是对齐国南征的报复和反击。”
“殿下不是想向北齐表达善意么?如果说是报复和反击,殿下就不担心齐国人的反报复和反反击么?这样不就兵连祸结了么?殿下不想议和么?”陈文宾说道。
“议和?那是朝廷的事。本王是一个军人,军人没有议和的权利,我们生来就是为了战斗。如果说我们有什么表达和平愿望的方式,那就是以战止战!”陈叔宝说完,狠狠的握拳砸向书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