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史笔男儿心铁券虽贵情更真
淮水南岸,激烈的战斗已经结束。陈军开始打扫血淋淋的战场,主帅陈叔宝带着百岁奴和一个贴身亲兵,呆呆的伫立在岸边。
“他是好人,或许我不该失信于他”陈叔宝喃喃的说道
“可惜他老了。如果他有殿下这样的魄力,不是走集贤关,而是直扑寿阳,以我军区区数万的疲惫之师,或许在这收尸的就是齐国人了。他的失败不是因为殿下失信,而是在错的战场遇到错的人,是命运使然。”百岁奴显然是听到了陈叔宝的自言自语。
陈叔宝转头若有所思的盯着百岁奴,眼神里尽是说不出的落寞,这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说出的话么,该说他聪颖,还是残酷的命运让他过度的早熟。
“走!”陈叔宝下令撤兵,大战已经结束,齐国的二十万大军已经全军覆没,没有必要再留在这血泪交织的战场了!
“去哪呢?”卫兵问道
“回寿阳,打败了鬼子,现在该是收拾那些汉奸的时候了。”没有土地,他怎么奖赏那些为他立下战功的子弟兵们。陈叔宝明白,现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乘着大破齐军,江淮无主,人心浮动的时候,迅速填补齐国人留下来的空间,占领历阳、山阳,完全控制淮南五郡三十一城,好得到足够的财物和土地满足士兵们对胜利的憧憬。
大量檄文从寿阳太守府中飞一样的散向淮南各个尚未降服陈国的郡县,其中有不少是出自百岁奴之手。自陈叔宝收养百岁奴之后就发现,这个孩子不仅有着极高的文学素养还写的一手端正的楷书。虽然自五胡乱中华以来,汉家衣冠尽南渡,可中原到底是华夏文明的根本,只数百年的时间,北方文物灿烂已不逊色于江南,加上百岁奴到底出生北齐皇室,自小就有世家大儒教导,兼之自身的聪慧,文学修养已然出类拔萃。
“以后,你就陪我读书吧。”就这样一句话,百岁奴就成了陈叔宝的书童,虽然出于皇室的威仪,他平时还是要捧着那把象征王者的宝剑。后来,陈叔宝常常因为书写签发各类文书给军政各方而困得半途睡到,百岁奴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于是就在陈叔宝睡着的时候替他草拟好文书,可他毕竟不敢私自用印,伪造文书在陈国可是大罪,只有等陈叔宝醒后让他亲自盖章才分发下去。生性懒散的陈叔宝醒来,见百岁奴的文章虽然稚嫩却合乎章法,也就乐得从冗务中脱身,也是就将大堆文书交给百岁奴来处理,自己过目后用印就成了。毕竟,在推崇书法的南北朝,本来在百岁奴的那个年纪,许多官宦家的孩子也都在练习写字,像王羲之那样幼年时就写黑一池水的小孩并不少见,也不算使用童工吧。陈叔宝就这样心安理得的玩弄他的管弦。百岁奴也从伴读书童升格为秉笔秘书了。
在陈叔宝五战五捷横扫齐军二十万的威名和“易帜不换人”的诱降政策感召下,接收江淮各郡的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有的地方甚至陈国的使者还没到,当地人就赶走了忠于北齐的官僚,主动到寿阳请求派员管理。
这一日,正当陈叔宝在接见各地归附的官员时,一名卫士就进来禀报,太尉裴忌和扬州都督钱泰绍带着五万禁军和三万扬州军团来到城外。陈叔宝立马结束会面,命令全军出城迎接,他们的到来,对陈叔宝而言不止是援兵和故友,还意味着,可以完全摆脱军务的机会。
寿阳,淮南郡治。经过扩编和招降,此时,陈叔宝的这支偏师已经有十万之众,声势之盛,让裴忌和钱泰绍也吃了一惊。依礼,三军列阵完毕,陈叔宝出城迎接,然后鼓乐齐名,该是庄严肃穆的场景,不料,陈叔宝刚一出城,十万寿阳驻军就爆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接着就是漫山遍野“骠骑大将军威武!”的呐喊声。陈叔宝一听赶忙派人止住,可是静音的命令早沉没在疯狂的呐喊声,哪里还听得到。裴忌和钱泰绍还在城外等,陈叔宝不想让他们久候,也不计较这些,想着到了禁军和扬州军那,呐喊声自然降下来。可是等他一入禁军和扬州军,呐喊声反而更加响彻云霄。因为比起淮南兵,他们才是陈国的子弟兵,对于陈国皇子的丰功伟绩,除了英雄般的崇拜,他们还有一种故乡亲人般的骄傲和自豪感。
见到陈叔宝,裴忌和钱泰绍立马上前下马单膝跪倒。
陈叔宝大惊失色,急忙扶起二人。
“两位将军,这是做什么,折煞叔宝了”
“殿下天纵英才,克服淮南,这可是从高祖武皇帝、世祖文皇帝都可望而不可求的伟业,今日成功,是万民之幸,是大陈之幸。能有殿下这样的千古名将,更是三军之幸,我等自今而后,愿效驱驰,至死不渝。”军中对战功的信仰始终是不可动摇的。裴忌和钱泰绍多年来东拼西杀,不可谓不勇猛忠诚,可陈国的国势军势却并未有明显的起色,只能保守住东南一隅而已,如今见到陈叔宝年纪轻轻就能立下这样的不世之功,他们的内心如何不热血沸腾。陈叔宝是大陈的第一皇子,当今皇帝的嫡长子,有这样的皇室,大陈又如何不荣耀呢。
陈叔宝却没有他们这样炽热的感情,他甚至只想逃。他将裴、钱二人迎入城中后,说道:“淮南各郡军事上已尽数平定,只待陛下遣官治理了。西线战事吃紧,太尉还是及早带兵回建康,听候陛下差遣。至于这里就赖钱都督维护即可。”
“有大将军在,我怎么敢越俎代庖。”钱泰绍连声推辞。
“骠骑大将军本来就是临时的军职,事出任命,事毕解职。如今齐军已退,江淮大事已定,我也该缴印给朝廷了。扬州都督是朝廷方面大员,治理地方理所当然,钱都督不可推辞。”陈叔宝当然有他一套避世的说辞。
裴、钱二人虽然力争,陈叔宝却是归心已定。二人强扭不过,也只好依从于他,毕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家说得冠冕堂皇,怎么好再强人所难。再者陈叔宝苦战多日,要求回去休整几天也不过分。
陈叔宝说服两人后,立即召集众将,做好交接后,就带着百岁奴和那名从扬州出发时就带在身边伺候起居的贴身亲兵冒雨启程回扬州,因为那里有个人让他牵挂的人,众人虽感错愕,却也不便阻拦,只好一一告别。
当三人离开寿阳南门,到达南郊的迎风亭时,忽见蒙毅领着三百亲卫直挺挺的站立在风雨中。
“殿下要回去,为什么不带着我们,是嫌弃我们无能,不能侍奉殿下么。”蒙毅悲愤的拭去眼角的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蒙毅这样一个出生入死,铁一般的汉子,可见他的内心是如何的悲伤。
陈叔宝勒住马缰,慨叹道:“你已经是四品中军佐将,这次战役又累立战功,以你的能力和资质,将来封侯拜将,前途不可限量。比起跟着我一个闲散的皇族,不知好多少。我是为你的前程好。还有你们,我的卫士们,现在开疆扩军,正是用人之际,凭你们的战功,钱都督一定不会亏待你们的,当不上军官,我找他算账。又何必跟着我,当个普通士兵。”
蒙毅听罢,猛的跪倒:“殿下这么说,就是疑我有二心,我愿意剖心以验清白。荣华富贵,不是殿下给得,我不稀罕。我此生只愿做殿下的一个马前卒,至死不渝,万望殿下成全,不然我就在这以死明志。”
未等蒙毅说完,他身后的三百卫兵也一并跪倒,异口同声的说道:“愿生为殿下人,死为殿下鬼。”
见此场景,陈叔宝长叹一声:“都是一群痴儿郎,随你们吧。”
百岁奴搭腔道:“因果报应。如果殿下平时对左右不这么好,哪有今日之事。譬如当初,军中缺马,殿下将自己骑得宝马交给伤兵骑,自己步行,而我只不过是殿下的一个俘虏而已,可殿下竟然为了照顾我的伤势,以统帅之尊,皇族之贵亲身背我从寿阳一路走到石亭。”
“熊孩子,就是话多。再说,我就照顾照顾我的宝马,让你背着马走。”
众人一听,相视一笑,阴郁的气氛逐渐变暖,就这样一行人,向南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