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晚上还是凌天元和常正的那辆车送她回家。已经十一点过,公寓所在社区静悄悄的,凌天元跟保安处登了个记,直接把车开到了她所在的单元门门口。
“你自己别总是懒,随便吃点草就当晚餐。”
她敷衍地嗯了一声后立马跟两人再见,凌天元赶紧叫住她,也跳下车,从后备箱拿了几袋东西出来,她的背影看上去比刚回国时又单薄些,他忍不住开口啰嗦。
“这些是什么?那么沉。”她不情不愿地接过来,稍稍拨开袋口看了一眼,“你给我的东西我都吃不掉的。”
“还有,这个季节天黑得早,加班晚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凌天元直接忽视掉她的不情愿。
“那怎么行,你再不赶紧抓紧时间约会成个家,阿姨叔叔该说我拖你后腿了,放心吧,我加班不会太晚,交通方便,你看地铁直接到社区门口。况且再晚我也就直接打车回来了,没事儿的。”
“那我也放心不了,你没看见社会新闻天天都有坏消息?怕给我添麻烦我的话,那你就在爱情上也抓点儿紧,要不要我给你物色物色合适的人选?我看你也是没人张罗自己也就不当回事儿。”凌天元操起心来还真不是一般的婆妈。
“知道了,知道了!”潘思圆向车上两人挥了挥手,“快回去吧,让常总监看你那么婆妈该笑话你了。我上去了,晚安。”
常正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放在唇边,似乎真的在努力忍笑的样子。凌天元回头见了,佯装挥了挥拳头。
回了公寓两人冲了澡,倒是还没睡意,索性开了一瓶红酒,一人拿了只高脚杯,坐在偏厅的封闭的阳台瞎扯。
“今天亦珊看了你好几次。你人都在盐市了,还不发展发展?”
“你这颗心又要担心陈亦珊又要挂记着潘思圆,空闲了还关心关心道洵的仕途。难怪找不到女朋友。”
“你少来。我怎么觉得,你对潘潘好像更上心?常公子何时在饭桌上关心过别人的胃口和菜色?”凌天元摇了摇红酒杯,毫不掩饰眼神里的八卦和好奇,直接投向常正。
常正挑了挑眉,给自己又斟了些酒:“非要说的话,我以前见过她。”
“你们见过?这几率也太小了吧。”凌天元不信。
潘思圆是地地道道的盐市人,北方读了本科,伦敦政经读的硕士,没去过美国,也没在BJ工作过,凌天元脑子飞速地转着:“你别告诉我你们在什么城市旅行的见过。这也太狗血了。”
“我们同在一个NGO组织,在全球宣传片里见过她,印象很深。”
“靠……”凌天元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个字,“我算是服了。”
“所以照顾照顾也是应该的,一定程度上我们也是同事。”常正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
“常正,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把亦珊介绍给你,却不介绍潘潘?”凌天元话题转得快,之前脸部的打趣之色收敛起来,说话的语调都连带着沉了一个八度。
常正身体里有一把小锤子精确地敲打了一下心脏,而脸上却还是那一副轻松的样子,转了转手中的红酒杯:“为什么?”
“亦珊性子活泼,善于交际,是个阳光的姑娘,对吧。”今晚天元是特别想喝两口,手中的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上中学的时候,思圆也是特别能闹腾的小姑娘。亦珊出什么馊主意她都跟着干,我没少被她们折腾。”
常正的表情微有变化,大概是在想象少女版的潘思圆是什么模样。
“高三我转学去了国际部,认识程瑞,然后一起拿到offer出国读书。潘潘心里素质差,考得一般,没能如愿去BJ念大学,但也算幸运,考到北方另一个城市的国家重点大学,亦珊却考得烂透了,再加上志愿填报的原因,只能上了我们这儿的一个英语学院。也许那时候两人就有些间隙,但我没有注意。”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表情也变得有些痛苦,握着杯子的手发力,骨节泛白。
“大一那年,我们圣诞假放的特别长,潘潘学校又放得特别早……”像是记忆太过痛苦,他怎么也理不清思绪选择一个顺畅的叙事顺序。
“潘潘从小被她父母和姥姥姥爷带的很娇贵。第一次离家小半年在外地读书,回来的时候就愿意在家窝着。可是那时候年纪小,我们贪玩,一直撺掇她跟我们自驾去邻省玩,她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亦珊去跟她妈妈求了好久,阿姨也劝她多出去走走看看,潘潘才收拾东西跟我们出发。意外,真的只是场意外。我们就要回来的时候,潘潘的爸妈开车去城郊给她买她最喜欢的新鲜食材,结果走高速回来被疲劳驾驶的大货车司机撞翻……”
凌天元摇摇头,又摇摇头:“听说她父母的死状实在是太惨烈,家里的长辈迅速处理好了后事,当然这都是为潘潘好……这也是她最遗憾的,没能见到父母的最后一面。”
“所以,这么多年,她都一个人过?”
常正闭上眼睛,回想起宣传片里唯一的亚洲女孩——她说了一句话:就是想做点什么,做点什么,让自己觉得还有存在的意义。
“嗯。回盐来后她哭了一周,谁也劝不住,然后又沉默了一周,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谁都话也听不进去。”凌天元放下酒杯,取了眼镜,心累地揉了揉睛明穴,“亦珊鼓起勇气去劝她,两人却大吵了一架。”
其实那时候因为圣诞假休完,凌天元不得已已经先回美国了,许道洵打来电话,语气低沉,说起这件事,满腔的无可奈何,说潘思圆恸哭地把脸上毛细血管都震破了,想要寻短见,又说两个姑娘大吵一架,说了很多伤害彼此的话……
“家里的长辈给她约了心理医生,在盐市休息了三个月才回去继续学业。其实她舅舅的生意做得也还不错,在北非和南欧地区开发度假区。本来希望她大学毕业就赶紧回盐市,想留她在身边。可是她却似乎不太想回来,执意申请了国外的研究生,英国工签不好拿,她没办法才回了国。”
“回来后跟亦珊处得也还行,只是我觉得她性子比以前淡了不止一两分。她自己也跟我说,心态还是不好,偶尔也需要继续看心理医生才能翻过时不时情绪的低迷期。我有心给她介绍好人找好归宿,却又怕她自己不愿意。”
“所以你介绍亦珊给我?”常正怕自己控制不好自己的语气,只能干瘪瘪地回应这么一句。
凌天元点点头:“亦珊这些年在那么个不知名呃学院读书,心里又何尝不委屈呢。还好她一直心态好,我当时也是真的觉得,她性子活泼又率真,也许你们合适。”他站起来,左右走了几步,活动活动身子,“缘分这东西,真是说不清。”
那时候在全球宣传片里看到一闪而过的亚洲面孔,他特意又拖进度条回去再看一遍,比起其他志愿者拍摄时的神采飞扬,她特别平静,粉黛未施,东方女性内敛的气质一展无余。或是在北美待到了倦怠期,他发了好几封邮件寻到视频拍摄组那里去要来了未剪辑版本。
她的部分并没有比正式版长多少。拍摄者问,你做公益是为了什么?她偏头想了二三十秒,抬起头来对着镜头给出答案。
真正初见时,潘思圆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职业套装,狼狈地坐在街角,哭花了脸,身上沾了不少血渍,他甚至并没有在第一刻认出来这是他曾经好奇的亚洲女孩;后来再也没见过她狼狈的模样,每次见面她都带着浓淡适宜的日常妆容,或是从公司直接过来,一身职业女性的干练靓丽,或是从家里出来,带着二十来岁姑娘的娇美……可是她的外表从来都是为她的言行的陪衬而已。一大群人又说又闹的时候,她绝不多说一句话,今天她垂着眉眼在喝汤的时候,常正也想问问她,到底是什么事压在心底,让她这么一个年轻姑娘如此悲沉。
原来是这样。
在BJ那些哥们儿从来都说,常正看人之毒之准。大家还在院子里傻玩儿的年龄,他就像个天生的领导者,抓的到每个人的点,心甘情愿帮他跑腿。
那么现在他自然也轻而易举对潘思圆所有的行为有了判断。那些职业套装购入是为了她的职业形象,那些衣裙的购入是为了向大家证明她还是个正常的二十多岁的姑娘,无需担心。可是她像是只小刺猬,外表的所有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她胆小,并没有野心,性子极软……
原来她真的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玫瑰,娇柔是她的天性。曾因命运的捉弄差点被碾碎在尘土里,身上的外壳和些许的小刺都是她一步步给自己找到的伪装……
他突然觉得身体里的那个小锤子有些利,捶得他的心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