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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几回魂梦与君同

初春的天气,白日里都不见得有几分暖意,入夜下了一场薄雨,愈加显得冷意渗人。铃溪在塌边木然坐着,眼神空洞,唇无血色。不大的屋子,处处是令人生厌的潮冷,酸梨枝木妆镜台上只摆着瓶所剩无几的茉莉头油,其余竟是再无别的胭脂花粉。她不过十七的年纪,眼神却那般灰败,如花的年华,还未肆意鲜妍一回,竟是已经要落了。

外院忽地传来喧闹声,有脚步声疾疾而来,她听见紫翘惊惧的声音,“将军,此地不可擅闯!”随即砰的一声巨响,门已被纪重慕一脚踹开,铃溪慢慢抬眼看他,她料到他一定会来,只是想不到,竟这样快。纪重慕立在门边,月光越过他入了房间,背着光,铃溪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觉察的出他身上深深的杀气,他身上的银色盔甲还未卸下,脸上身上皆是血迹斑斑,一阵风来,重溪嗅到那腥甜的气味,几乎就要作呕。

纪重慕一眼瞥见她凄惨容色,俏生生一身的孝服,目光在她的妇人发髻上定住,心中一直以来的燥乱心绪似乎被突然点了一把火,顷刻间灼尽了一切理智。他怒极反笑,上前一把攥住重溪细弱的腕子,将她猛地拉进怀里,扣住她玲珑下巴咬牙切齿道,“本将军还未死呢,你倒是戴个哪门子的孝?”

铃溪挣脱不得,便也不再尝试,漠然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铃溪是在为死去的夫君戴孝,哥哥此举实在逾越了。”纪重慕手上的力道不由加重,唇角却带出一丝冷笑,“未拜堂未入洞房,那竖子便是你夫君了?简直不知羞耻!”

“不知羞耻的是你!”铃溪猛地拔下鬓间银簪抵在颈上,一双清水眸子此刻烧的血红,“纪重慕,你若敢再对我这样不敬重,我就立刻死在你面前!”纪重慕的眼中划过一丝震惊,随即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簪子,即便如此,那雪白幼嫩的脖颈上,还是留下了一点猩红。他紧紧握住簪子,尖锐的簪头刺入手掌,鲜血一滴滴碎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才松开手,簪子跌在地上,开口时声音艰涩至极。

“你只管去死,我同你一起便是了。”

语毕整个人直接倒在了铃溪的身上,铃溪生的瘦弱,哪里扛得住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她以为又遭戏弄,使尽全身气力推了他一把,这次他却没有动作,那样高大的一个男人,就这么砰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铃溪这才看见他的背上还插着一支断箭,鲜血顺着伤口不停地冒出来,月光下看不清是什么颜色,她的心跳几乎骤停,蹲下身去扶他,只见他闭着眼,唇色乌青,一动也不动,眼泪猝不及防砸下来,冲门外颤声喊道,“紫翘,快去请大夫!”

很快有人来将纪重慕抬走了,他守在门外的副将萧礼对铃溪一点没有好脸色,冷哼一声讽道,“将军日夜兼程,身上的伤还来不及处理便赶着来见二小姐,二小姐如此般回报,实在令人齿冷!”言罢也不等铃溪开口,拂袖而去。

铃溪的目光系在纪重慕身上,眸中水意朦然,她脑中嗡然作响,那群人消失在节妇堂门前时,膝盖终是一软,跌在地上,凄然开口,“是我害了哥哥。”

紫翘哭着蹲下去扶她,“小姐快些起来,夜里地上这样冷,作下了病怎么好?将军明白事理,他定不会怪小姐的!”

铃溪默默摇头,冷白的月光落在身上,像是无数的冰碴子,细细刺在心上,慢慢地流出血,每时每刻的疼痛着,却不至于死去。

往昔历历在目,初见仿若昨日,可竟已过了这么多年。

她七岁没了父亲,母亲改嫁后孤苦无依,被回乡省亲的远方舅母瞧见,见她可怜又生的灵巧,便跟族长说了一声,将她带回了家。说是远方舅母,不过都姓纪罢了,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到底是孤女,来相府前还被送到山上庙里吃了三个月斋,让高僧看过命盘,还得了条开过光的佛珠,这才进了纪府。

纪母牵着她的手走过穿花围廊,到了后花园,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纪重慕。那年才十岁的少年,眉目如玉,身旁一树梨花簌簌落在身上,仿若画中人一般,纪母唤他,“慕儿,过来!”纪重慕转过头来,见母亲身旁立着一个瘦弱的小女孩,一时有些好奇,跑过来问道,“娘,这是谁啊?”纪母笑道,“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妹妹吗,如今娘给你带来了,以后可要好好与妹妹相处,若叫我知道你欺负妹妹,定然不饶你。”

纪重慕见这女孩一身青缎罗裙,小鹿般怯怯看着自己,并不讨厌,只是母亲当着这一个小女孩这样教训自己,面子难免拉不下来,哼一声道,“那要看她听不听话了。”

话是这样说,重慕待她,却是再也不能更好了。

每日下学都要带些好玩的物件儿给她,他不知道女孩子喜欢些什么,便把自己喜欢的都带来给她,有时候是笼蛐蛐儿,有时是个鞠球,有一次甚至神神秘秘地拿来了个竹篮,说要给铃溪个惊喜,铃溪凑过去一看,里面竟是条细长的小青蛇,吓得登时哭出来,重慕忙丢下篮子哄她,“怎么啦?你不喜欢吗?我费好大劲才托人寻来的,毒牙都拔了,不会咬人的。”

铃溪却是止不住地哭,重慕手忙脚乱地找罗帕帮她擦泪,急道,“妹妹莫哭了,我再也不寻这些东西来给你了。”

后来给她的东西果然中规中矩了许多,珍珠玉石,簪花脂粉,样样都是最精致上乘的。他喜欢城门楼子边七文钱一串的红豆沙团子,纪母嫌不干净不准他吃,他却每次都威胁小厮偷偷给他买,买来跟铃溪一起吃,两个孩子趴在窗边一串串的吃那甜的发腻,洒满了白芝麻的团子,心里都是甜滋滋的。

铃溪学刺绣时,第一件绣品便送给了重慕,那是个月蓝底子的梨花绣荷包。针脚不算细整,图样也简单,重慕却一直留在身边,后来铃溪做了新的给他,那个旧的也舍不得扔掉,铃溪笑他,他却道,“你送的第一样东西呢,哪里能扔掉?”

那时的日子那样明媚快活,记忆里尽是繁花锦簇,像是不会谢似的,就那样昂然开着,暗香萦然。重慕十四岁那年参军,离家前纪母和铃溪都哭成了泪人,纪相虽也不舍,却只是道,“大丈夫志在四方,慕儿此去,定要竭力为我君主效忠!”重慕道,“谨遵父亲教诲。”最后看着铃溪道,“我此去不知归期,家中双亲,劳妹妹多加费心。”铃溪哭着点头,他凑过来低声在她耳边道,“溪儿等我。”言毕向父母行了大礼,转身离去。铃溪永远记得他的这句话,温热的气息在耳边萦绕,那样坚定的语气。“等我。”

她那时也许还并不真正了解重慕的意思,心中却第一次生出异样感觉。是的,她会等他,不管多久都会,只是等他回来以后呢,会发生什么?

边陲战事四起,重慕所在的军队需要长期驻扎在北疆,真是应了他那句,“不知归期。”纪母日日在佛堂为重慕念经祈福,铃溪跟在一旁抄佛经,极娟秀的一手梅花小楷,一笔一捺地虔心抄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愿他平安。

她默默抄着,念着,五年下来,抄写的佛经装满了六只银角铜花箱子。十六岁那年梨花开的时候,他终于回来了。

五年沙场浴血,出生入死,在鬼门关徘徊了多少次,他终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步兵变成了圣上钦赐的镇北将军。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夕看尽长安花。

那日她一大早起来沐浴更衣,肌肤本就白腻,粉也不必施,只淡扫峨眉,颊上薄上一层胭脂色。碧玉簪花明月铛,梨花绣的薄缎留仙裙,雾一般的青霞色半臂。额间一朵半开青樱,唇上也不加厚重颜色,只轻轻抿了粉色口脂,立在那里,端端一朵清水梨花,极是清婉动人。贴身丫鬟紫翘笑道,“小姐这样用心,不知道的还当是心上人来了呢!”铃溪心下一动,却没开口,只急急望着门边。她如今已不是小孩子,男女始终有别,她不方便去前厅接重慕,可回他的院子必定要经过这里,而他也一定会来看她的。

重慕进门的那一刹那,她的眼眶发热,几乎滴下泪来,他一身银色盔甲,挺拔轩昂至极,再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莽撞稚嫩的少年。他走上前两步,一把将铃溪拥入怀中,紧紧抱住她,像是抱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溪儿,我回来了。”

铃溪觉出这动作的不妥,可她却贪恋哥哥的怀抱,整整五年,天知道她多担心惧怕。泪水落在他的前襟,“哥哥…我太担心你…”话未完几乎哽咽,重慕的身子一僵,随即恢复如常,放开铃溪笑道,“我带了好多礼物给你,都是皇上亲赐的,你必然喜欢,跟我去我院子看看。”

身后的下人丫鬟皆是惊骇,却不敢言,二小姐已然十六岁,大少爷更是过了成婚之龄,别说二人不是亲生兄妹,就算是一母所出,如此亲密举止,实在于礼不和。

在重慕的屋子内,他小心翼翼地从荷包里取出一只白玉镯子,玉色如脂般细腻绵白。他拉起铃溪的手腕,慢慢帮她戴上,眼里眉间尽是温柔。铃溪饶是再迟钝,也知道自己现在和哥哥的举动多不合适,她不动声色地褪下镯子放回到匣子中,不自然地笑道,“这样贵重的东西,哥哥该送给未来的嫂嫂…我突然想起母亲找我有事,下次…下次再来看哥哥。”

言罢转身就走,腰上却忽地一紧,被他从身后牢牢抱住,温热气息萦绕在耳边,“溪儿,你不知道我多想你。”铃溪的心跳几乎骤停,却很快恢复理智,转身推开他笑道,“妹妹知道哥哥无心…只是这动作若是被有心人看去,必会添油加醋,说三道四,影响哥哥清誉。”重慕盯着她,冷笑一声道,“谁敢说三道四?”手按在她腰上猛地一用力,将她抵到自己胸前,“你怎么知道我无心?你才是无心之人!五年来,你就一次都没有想过我么?”他慢慢低下头,脸埋在铃溪的颈边,“我每一天都在想你,怕我会死…再也见不到你,怕你嫁给别人,怕你忘了我…曾经也只以为你是妹妹…我也不懂,不知道你何时入了我心里。”

铃溪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她闭上眼,双手慢慢环上他的腰…声音轻的几不可闻,“这是错的啊…”

“可我所想的…竟是和哥哥一样的。”重慕抬起头,狂喜道,“你说什么?”泪水顺着铃溪如玉脸颊滑落,她捧着他的脸,细细端详,重慕的唇轻轻落在她的脸上,吻去她的泪,最后停在柔软如同花瓣的唇上,辗转流连。铃溪知晓自己犯下大错,可又如何呢?她推不开重慕,也不愿意推开他。

时局并不安稳,重慕呆了三日,便又要奉命前往江北一代平定流寇之乱,从都城毓阳去江北并不很远,但必定也会耽搁个两个月有余。临行前一晚,重慕约铃溪在相府竹林后相会,他取下身上系着的一块青玉佩,郑重交给铃溪,铃溪认得这玉佩,这是重慕从小到大带在身边的东西。她正要推辞,重慕不由分说塞到她手里,“这是聘礼!母亲说了,要给将来的妻子的。”铃溪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逗乐,笑道,“哥哥胡闹!哪有一块玉佩便聘了姑娘的!岂不太便宜!”重慕没好气道,“这只是定礼!收了我的东西,你可就是我的人了!再不许哪个愣头青觊觎!”铃溪见他眼中殷切,点了点头,将玉佩收到贴身的荷包中,轻声道,“要什么聘礼,哥哥早些平安归来,我便最高兴了!”重慕一记爆栗轻轻落在她脑袋上,“蠢丫头,以后再不准叫我哥哥!”

第二日清晨,重慕领兵北上,下晌纪母便吩咐铃溪过去找她。铃溪心里自然是忐忑的,也暗自想着是不是纪母听闻了什么,要加以敲打。没曾想一进屋子,纪母便屏退左右,跪在了她面前,铃溪大惊,立刻倾身去扶。纪母的泪却是直直落了下来,执意不肯起身,望着她道,“溪儿,念在母亲疼你一场,念在你哥哥这么多年将你捧在手心上护着,放他一条生路吧。”她不知道自己在纪母那里呆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哭了没有,说了些什么话,出来时已是月明星稀,朦朦然的月光落在青石板路上,竟是那样灰败的颜色。

纪母的话在她耳边一遍遍响着,“皇上本想将长公主下嫁给慕儿,没成想他却一口回绝,皇上龙颜大怒,到底碍着他的长年征战的功勋,没有怪罪下来,可君无戏言,说出的话又如何收回来?皇上命他考虑,从江北回来再作答复。”纪母流着泪说,“这几日,我看得出你二人两情相悦,若不是这件事,你们二人执意要在一起,母亲也不会横生枝节,可……”她哽咽不能言。铃溪不住地点头,木木然的,心疼这个养育她这么多年的母亲,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回房后一夜无眠,第二日起来才想起自己答应了纪母一月之内出嫁。她爬起来坐在妆镜台前,看着镜中那女子,脸色惨白,眼睛却红的像兔子一样。慢慢打开荷包,将那块玉佩抵在胸前,闭上眼,却再没有泪了。

到底是当成女儿养育了这么多年,纪母不忍心亏待她,即使是要一月内出嫁,也极尽心思替她找了户不错的人家。兵部尚书徐家的嫡长子,跟重慕一样年岁,听纪母说,也是个文武俱佳的翩翩公子,好不好又如何,她含笑道谢,心里却疼的如同刀割,若不是他,与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她知道纪家给了自己多少,也知道若是他执意抗旨会落得何下场。

半个月后下订,一个月后出嫁,若事情便这样结束,是不是也算不错的结局?

铃溪坐在塌边,慢慢摩挲着那块青玉佩,她的唇上似乎还有他的温度,可是他们却再走不回当初的那个黄昏。

出嫁前两天徐公子死了,并非人祸,却是天命。她这才知道未来的夫君是个痨病秧子,他家之所以答应这么快接亲,无非也是为了给他冲冲喜,看能否抢回一命。纪母再一次哭着找她时说,自己并不知道那家人的情况,一时情急竟误了她。她没有怨言,如何能有?不管纪母是怎么想的,她待自己已经不薄,若是遇上心狠的,一条白绫赐给她,她又能说什么?待到重慕回来,只骗他自己害了急病去了便是,何苦费这样多心思?

未拜堂而死了夫君的女子,一般都会被认为命硬不详,不会再有好人家敢娶,铃溪觉得这再好不过,与其与一个不相干的人相看两生厌,她宁愿进节妇堂终老一生。

纪重慕被送回纪府医治的六天时间,铃溪没有一晚闭得上眼,她惊怕恐惧,忧虑煎熬,她怕他会有什么事,可她不能出去,不能去看他,也不能告诉他。她把纪母的话牢牢刻在心里,“你若真心待慕儿,便远着他,冷着他,他少年心性,虽初时心痛,不要多久,也就走出来了。”

也许吧,铃溪的心一抽一抽的疼,她知道自己是走不出来的。这辈子也休想走出这段纠葛。六天下来,她却像是大病了一场,憔悴的不成样子。第七天傍晚,她立在桌边抄莲华经,手酸疼的几乎没了感觉,却不敢停下来,总好过心痛,好过心痛。有人推门进来,她只当是紫翘,可那熟悉的气息袭来时,再一次被他从身后拥住时,她的泪还是一颗一颗掉了下来。

“傻瓜,你又哭什么?”他的声音有大病初愈的虚弱,却还是那样温柔。她转过身,将头放在他的胸口,慢慢抱住他的腰,声音萧瑟的仿若秋叶将落,“哥哥…我求你不再这样折磨自己,你回去娶了公主,我在这里日日替你诵经祈福,这样…这样不是很好么?”说到最后,声音几乎破败不成言,眼泪大颗大颗地溢出来,她的声音颤抖的让人心疼,“哥哥…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

重慕握住她的手,冰冷的唇在她额角印上一吻,“溪儿,跟我走好不好?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一个只有我们二人的地方。”

铃溪像是受了蛊惑般的点了点头,清醒过来时已经在马背上。夜里的风这样冷,刮在身上脸上却不疼不难过,因为有他在身后啊。

他们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到了小时候常去的城外的栖霞山,到山顶时正好看见日出,太阳一点点上升,那样温暖绵长的颜色,浮光跃金,美不胜收。她躺在重慕的怀里,就这样相互拥着,谁也说话。不知过了多久,铃溪终是开了口,她弯了弯嘴角,努力笑道,“哥哥,我们回去吧。”重慕盯着她,眼睛慢慢变红,他点了点头说,“好。”

他们都知道,走不掉的,如何能这样抛下一切离开,纪府上上下下三百多条人命,难道能置若罔顾么?纪相纪母,又会多伤心难过?

回去时他们并未赶路,马慢慢走着,铃溪在想,如果时间在这一刻停住该有多好。

可如果,终究只能是如果。

在城门外三十里的地方,那匹青骢马忽地焦躁起来,不时喷气扬蹄。重慕拉着缰绳皱眉低声道“有埋伏。”他倾身护住怀里的铃溪,反手将银剑抽出鞘。这时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这时重慕才看清,那浩荡而来的人马为首的竟是当今圣上。皇帝一身暗青色常服,似笑非笑道,“纪将军好雅兴,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与佳人幽会。”

铃溪大惊,她以为皇上定是不满重慕拒婚,这才恼羞成怒,忙不迭跳下马想要解释,重慕却冷笑一声,下马行礼道,“微臣参见皇上,却不知皇上此话从何说起?”皇帝沉下脸,喝道,“把人带出来!”两个侍从驾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走出来,重慕定睛一看,那竟是他的副将萧礼!他皱眉道,“皇上为何…”话未毕被萧礼打断,他哭丧着脸道,“将军,末将已经被皇上的人抓住了,将军还是快些认罪吧!”重慕怒道,“一派胡言!本将军光明磊落,哪里又来认罪一说!”皇上冷笑道,“纪将军舌灿莲花,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如今却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么?来人,把东西拿来!”

随即有人捧着一个石盒子急步走来,打开来却是几张信笺,另有一枚铜质虎符。皇帝眯着眼睛道,“这里面是你通敌叛国的信笺,和你密令萧礼埋伏于此意欲图谋不轨的纸条,字迹请人验过,是你亲笔所书无误!此盒更有你交给他的虎符,他已经全数招认了,你还有何话可说?”

重慕抬起头盯着皇帝,半晌大笑出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上果然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纪某无话可说。要杀要剐,听凭处置,只是我纪重慕丹心一片,不是我做的苟且勾当,我绝不会认罪!”

皇帝冷哼一声道,“死到临头还嘴硬,把他们给我带回去,押入天牢待审!”

重慕怒道,“皇上,我妹妹自此至终完全是个局外人,皇上不该抓她!”

皇上不置可否,“带走。”

天牢阴冷潮湿,铃溪被关在一个小黑屋子里,不知白天,不知黑夜,那扇门始终紧紧关着,每日只会开一次窗,有人会递进一些水和冷透了的菜饭,她毫无胃口,却也只能逼着自己勉强咽下去些,她不怕死,只怕再也见不到重慕。

两日后,文清正殿,重慕被五花大绑着跪在皇帝的面前,两日来他受尽折磨,却始终咬紧牙关,绝不认罪。此刻他头发蓬乱,身上血迹斑斑,遍是伤痕。皇帝坐在正殿的龙椅上,拿着白釉瓷杯慢慢啜茶,道,“如何?少将军怎么才肯认罪?”重慕面无表情道,“未做过的事,纪某死也不会认。”

皇帝放下茶盏,唇角轻勾,“若不是纪相夫妇不懂事,我倒是能放他们一命,如今还可拿来挟制你,只是如何那样莽撞呢?叫你认罪罢了,又不是灭九族,急惶惶的找人周旋散布对朕不利的消息又是如何解释?实在不可原谅!朕也是无可奈何才屠纪家满门,少将军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重慕怒极攻心,脑子嗡嗡作响,冲皇帝怒吼道,”赵崇乾你不得好死!残害忠臣良将,你必有亡国的一天!”

“聒噪!”皇帝不气反笑,“朕亡国?朕若是毫无作为才会亡国不是么?若是对你听之任之,恐怕才会养虎为患吧?你知道如今北疆和江北一代的人在说什么吗?他们说撑起我大祁的人是镇北将军纪重慕!将军才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呢,阿慕,你说朕,能留你么?”

“小人!”重慕骂道。

“朕小人?”皇帝走近几步道,“朕也曾好心要将公主许配给你,不知感恩违抗圣旨的人是谁?纪重慕你大逆不道!你今日敢抗旨,焉知你明日敢不敢黄袍加身自立为王?”

“所以你串通萧礼,设计让他陷害我?又灭我满门,怕我纪族有志之士站出来说话?”

“聪明。”皇帝道,“将军果然是文武双全。”

重慕粗喘着气,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像是个抽空的风箱,想起枉死的爹娘,胸中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可他竟是无能为力了。他知道,无论自己认不认罪,这个阴险狠毒的帝王都绝不会让他活下来。事实上他也早已成为了废人,在慎刑司的第一天,他便被挑断了手筋脚筋,如今连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

他低着头,心如死灰,昔日在沙场上战无不克,饮血屠贼的将军,此刻竟有了落泪的冲动。他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初见铃溪,她那样瘦小,含了水意的大眼睛,怯怯望着他,那时他便想,自己一定要永远护着她。

可原来这世上,没有一定,也从没有永远。

不知过了多久,他艰涩开口,“求皇上放我妹妹一条生路。”

皇帝饶有兴趣道,“她不是你的亲妹妹,你何必如此,难不成真是动了心?”

重慕不愿与他多言,只道,“皇上必然也有拼了性命也想护着的人。”

皇帝似笑非笑道,“你凭什么以为朕会答应你?”

重慕的身子微微颤抖,几乎要拼尽全力才说的出话。

“…皇上放了她,微臣认罪,伏诛。”

皇帝冷笑,“你以为朕没办法让你画押吗?”

半晌,重慕低声开口,“我会在文官史吏面前认罪画押,背这千古骂名...皇上知道这与被迫画押的不同。”

尾声

被放出来的那天,外面的日光极是浓烈,几乎刺痛铃溪的眼睛,她扶着紫翘的手笑道,“哥哥果真是那样说的?三个月后去江南找我?皇上也答应了吗?”紫翘微微低了头,竭力忍住眼眶酸楚,笑道,“是呢,皇上是明君,自然审查清楚了将军是被人构陷,只是此次江北寇乱事发突然,将军来不及与小姐告别,多次吩咐了紫翘要与小姐说清楚,要小姐毋须担心呢!”

铃溪略一思索还是觉得不妥,“真的不必回相府跟爹娘告别么?这样恐怕不好吧。”紫翘道“此次出事,老爷夫人心里难免有些不快,都去栖霞山的静心寺祈福了,小姐回去也是白跑一趟,东西都收拾好了,老爷夫人迟些也会一同来。”铃溪想了想,只得道,“好吧,那到时候我再好好给他们赔礼。爹娘不会生我的气吧?”紫翘忙道,“不会的不会的,老爷夫人自然会体谅小姐的。”她扶着铃溪上了马车,低下头迅速地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出城门排队时,旁边的一个草料车车夫正和伙伴扯闲篇,道,“前日那场绞刑你看了没?啧啧,那可真是惨哪!好好的一个人活活被绞死,最后是死不瞑目啊!想那纪将军驰骋沙场,为我们大祁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如今竟落得这样下场,唉!”另一人道,“那不是自作孽不可活么?竟然大逆不道地意图造反,也是遇上明君,给留个全尸,若是前朝,这样的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紫翘听了开头便惊得想开口阻拦,却被铃溪一把捂住嘴,她的脸色白的可怕,竟连牙齿也震颤起来。紫翘拼命摇着头流泪,她却一点不松手。听完那二人说话,起身掀起帘子便跳了下去,冲到那车夫面前一字一句地问,“你们刚才所说何人?”其中一个车夫见这姑娘脸色惨白,声音颤的渗人,往西边菜市口一指道,“还能有谁?便是那个乱臣贼子纪重慕,如今身子还在菜市口挂着呢!”

“你说谁乱臣贼子?”铃溪上前一步狠狠一耳光打在他脸上,她力气小,这下却打得那车夫眼冒金星,未等他反应过来,冲到旁边的车马行,丢下一锭银子,解开一匹马跳上去就往菜市口跑,那车夫被打得莫名其妙,见铃溪衣着华贵倒也不敢去追,只得认了晦气。

紫翘哭着也拉了一匹马去追,小姐虽学过骑射,却是多年不碰,她不敢再想,夹紧马腹狠甩了一记鞭子。

铃溪的脸上泪湿一片,却顾不上去擦,她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分崩离析,似是被一刀刀割着,痛不可言。眼前是重慕的脸,他的笑,他说要她等他,说要她嫁给他。她答应了,她答应了啊!他怎么还忍心一个人走?

她眼前一片模糊,喃喃自语,“重慕…你不要抛下我一个人…我不再叫你哥哥了…不气你不跟你作对了…我做你的妻子,做你的妻子好不好?你给我的玉佩,我一直细心收着,你说给我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你说什么都好….只是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随着看见菜市口那根铁杆上的木板上钉住的人而碎裂成齑粉,他还是那样俊朗,那样高大,纵然他的身上有血,脸色发青,他还是那样温柔地看着她。

铃溪的喉头忽地腥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她却仍挥着鞭子,往前冲着,她要带他下来,要带他回家,他从来护着自己,从来不让自己受一点委屈,她怎么能把他孤零零地留在那里,怎么可以!

可她的身子愈发绵软无力,几乎要晕死过去,恍然间仿佛看见重慕向自己走过来,白袍银冠,眉目如画,他身后是一株梨花树,梨花如雪,簇簇而落。

他便那样温柔地看着自己,眼里眉间都是笑意,他说,“溪儿,等我。”

铃溪跳下马冲进他的怀里,笑着流下泪。她记得重慕曾跟她说过,“不开心的时候要告诉我哦,我逗你笑!”她伸手触上他的脸,笑道,“以后……你不开心,我逗你笑。”

紫翘看着自家小姐疯魔了一般从疾驰的马上跳下来,在地上滚了一圈,头狠狠撞到一旁的石柱上,几乎吓得肝胆俱裂,忙勒马停住,哭着跑上去扶她,铃溪满身是血,脸上却挂着那样满足的笑容,她伸出手慢慢触上紫翘的脸,“以后…你不开心,我逗你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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