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欢颜回到看台上时，离刚才的小插曲已有半个小时。
琳达一见到她就忍不住问道：“干什么去了？那么久？”
“没什么，遇见了一个有意思的人，他……”当欢颜看清场上的形势时，她的声音立即中断了。见鬼，现在场上挥舞着红色布幕的人不正是芬里尔吗？这是什么情况？他不是该第四场再出现么？
“现在已经到第四场了？”她忍不住问道。
“没有，还是第三场，”琳达耐心同她解释道，“一开始出来的是个全身绿油油的家伙，他太心急了，没多久就被那头公牛刺穿了大腿，被抬出场了，出了这样的事来救场的当然是刚才表现最好的斗牛士喽！”
“遇上他，这头牛惨了。”想到刚才的对话，欢颜忍不住开始同情起公牛。
“无论遇上谁，死亡都是牛的宿命，”琳达眼也不眨地盯着场中一人一牛的动作，“对斗牛士来说，尊严甚至是在生命之上的。就说刚才受伤下场的那个人吧，不说他的伤势如何，单说他败给了牛，以后他永远也不可能再登上斗牛场了，因为他是一个失败者。”
“这么说来这项竞技对于双方都同样残酷啰。”除了他，欢颜在心中补充道，那是一个自带作弊器的家伙。
“是的！”琳达一反常态露出认真的神情，“这才是这个国家所崇尚的精神，无所畏惧，勇往直前，永不言败。也是因为这样，斗牛才能成为西班牙留传至今的国粹。”
不知是不是错觉，欢颜在听着琳达说话的同时，感觉到了一直像一尊坐像的Mr.R转过头，向她俩的方向看了好几分钟才转回去。
接下来的几场斗牛几乎没有任何悬念，芬里尔成为了当天最伟大的英雄。六场表演中，四场都是由他完成的，而且每一场他都将技术和体力、柔美和勇猛完美地结合到了一起，这样出色的表现已经征服了全场观众的心。最后一场表演结束时，满场挥舞的白手帕、从看台上纷纷扬扬扔下的鲜花、无数美女的尖叫，让整个斗牛场沉浸在了一种疯狂的气氛中，长身玉立的芬里尔环场一圈向观众们挥手致意，之后他得到了双耳加一条牛尾的奖励，这将所有人的情绪推到了一个更高的沸点上，全场的人都在呼喊着他的名字，这样的景象是欢颜从未见到过的。身边的琳达和其他观众一样兴奋地大喊着芬里尔的名字，挥舞着白色手帕，整个身子趴在看台的护栏上几乎要摔下去了，就连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比尔和稳重自持的乔也兴奋不已地在鼓掌欢呼，欢颜皱了下眉，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她迅速起身，拽了拽琳达的衣服，并在她的耳边大喊她的名字，可琳达却不予理会，整个人看起来兴奋得有点诡异。欢颜转过身，比尔和乔同样处于高度的兴奋中，她环视了一下周边层层叠叠的看台，几乎所有人都处在一种不正常的亢奋状态中。
欢颜最后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新鲜出炉的盟友身上了，她焦急地看向主席台正中的墨家诸人，他们的动作与众人几乎一致，只除了最中间的Mr.R、墨濯涟和邢星。
Mr.R依然如同石像一般沉默地坐着，孤独的背影被周围的喧嚣一衬，显得更加苍凉。墨濯涟蹙着好看的眉，向邢星吩咐着什么，而那个初见时笑容满面的邢星，此刻却是一脸凝重。
再次扫视了一圈周围，不少处于亢奋中的人已经爆发了肢体冲突，欢颜心中的不安在逐渐扩大，她一狠心，起身向墨濯涟他们快步走去。
刚刚将邢星打发离开的墨濯涟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欢颜，她犹豫了片刻便开口道：“墨家主，大家的情绪都很不对劲，我想请你帮个忙。”
“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墨……濯涟先生，我想请你帮个忙，可以吗？”
“当然，说吧。”平淡没有任何起伏的口吻，听不出说话人的情绪。
“我想请你在我闭上眼睛的时间里保证我的安全。”
“……好。”没有任何疑问，水墨丹青般的男子一口答应了她的请求。
得到了他的承诺，欢颜的心里顿时放松了大半，她马上坐到邢星刚才的位置上，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呼唤出涅后，整座斗牛场的情况尽在她掌握之中。扩音器被人动了手脚，在每个入口处也多了可疑的管道，欢颜可以肯定这些东西在她和琳达进来时都是不存在的，看来对方不仅准备充分，而且行动迅速。这样的手笔，可不会是什么小势力的作派，而且这熟悉的布置，她也曾经见识过一次了，创世这个惯于隐藏自己的庞然大物，终于开始露出狰狞的面孔了。
自从欢颜闭上眼后，墨濯涟的目光就再也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过分毫。犹记当年初遇时，她还是个穿着层层叠叠公主裙、头上戴着小王冠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而他还是个一身狼狈不堪、因被家人放弃而自暴自弃的小男孩。长大后的他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当年没有那场相遇，他们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现在他们终于重逢了，可她却完全没有认出他，让他在重逢的喜悦中又夹杂了不甘，她对于他来说是特别的，但是他对于她呢？是曾经欠下过恩情的无名之辈，亦或是……
“我找到了！”眼睛尚未睁开的欢颜带着几分雀跃地开口打断了他的遐思。
年轻的墨家家主迅速回神，他竭力压下心中的失望，她直到现在都没有认出自己，是否意味着自己在她的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地位，而当年的一切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一场过眼云烟而已，这可不是他期盼的答案。此时的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倔强的孩子，他承认他在赌气，他不会主动地告诉她一切，他要她自己认出他来，然后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这个套是创世设下的，我曾经在南美见识过一次，他们的核心成员之一的罗伊，催眠大师，可以通过药物和某种频率的声音对一群人进行催眠暗示。”欢颜缓缓睁开眼睛，撇了墨濯涟身后的Mr.R一眼，“看来这次的任务可是一点都不简单，除了暗夜，连创世都卷入了，墨家……濯涟先生你怎么看？”
“你确定是创世所为？”墨濯涟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到了场地中春风得意的蓝衣斗牛士身上，“我之前得到的情报可没有这个。”
“我确定，以深渊的名义，”欢颜继续游说道，“在一年多前的巴西，他们也是用同样的手法在狂欢节上制造了一场大规模的骚乱，造成了不小的伤亡，现在他们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
“解除的方法是什么？”
“两个方法，一个是由催眠术的实施者直接解除，一个是用高频尖锐的噪音进行反复播放干扰，”说到这里，欢颜顿了一下，“最后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弃之不管，任其在半个月后自行解除。”
“你的选择是什么？”欢颜那双如同秋水般清澈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墨濯涟，波澜不兴的表面下隐隐带了一丝凌厉。
“这是考验吗？”如同水墨丹青一般的男子眯起了凤眼，“可惜这三条路都不合我意，我选择自己再走出一条新路！”
欢颜愣住了，她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能说出这么自负的话。
“不介意的话请告诉我你们的计划，说不定我可以帮上忙。”
有些人是天生的领袖人物，就如眼前的墨濯涟，他只是坐在这里，那种君临天下的强大气场却能让人发自内心地相信他所说出的每一个字。
“你只需要坐在这里，其他的交给我们即可，”墨濯涟漫不经心地回望向她，“在这种情况下绅士是不该让美丽的小姐去冒险的。”
欢颜一时无法反驳，但让她什么都不做又有些不放心，一时间颇有些坐立难安。
“不用担心，我已经让邢星去处理了，他会完成的。”墨濯涟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场中，“不要小看他，单论能力，他可以和当代最顶尖的催眠大师不相上下。”
原来如此，欢颜恍然，邢星自身也是催眠高手当然可以不受影响，那么墨濯涟呢？难道他也是？
“不用猜了，我不是，但作为家主，我以前专门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即使是专家，想要催眠我也没有这么容易。”墨濯涟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番，接下来他却话锋一转，锐利的凤眼专注地望向她，“我好奇的是，露娜你也没有受到影响，可以告诉我一下原因吗？”
欢颜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的能力，可以抵御诸如催眠暗示等等一系列有关精神力方面的影响，我只能透露这些了。”
“知道深渊送来的资料上是怎么描述你们的能力的吗？”墨濯涟微微勾起唇角，“你的同伴比尔、乔和琳达的能力分别是土、风和火，而对于你，却只有一句话‘足以解决任何问题’。”
不是吧！会长大人，你是想坑死我吗？欢颜的内心几乎要崩溃了，难怪见面后墨家的人都对自己另眼相看，原来根源在这里，她恨不得马上就飞回总部去狠狠地质问老头一番，干嘛给她盖了这么大一顶高帽子，难道不怕砸死人吗？
此时此刻面对墨濯涟充满了兴味的眼神，她只能干笑一下，尴尬地解释道：“其实……”
话音还未落下，场中所有的扩音器里突然传出了一道异常尖锐的金属刮擦声，虽然这声音很快就被满场的喧嚣给盖住了，但欢颜和墨濯涟都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这个信号。
欢颜马上闭上双眼，将刚才的一切抛之脑后，她通过涅很快就搜索到了邢星的位置，他坐镇在一处类似于广播室的地方，通过扩音器正在播放不知是什么频率的声音，同时他带来的手下——一群带了耳机的墨镜黑T迷彩裤男也代替了原来的人手，守住了斗牛场的各个出入口。
这场喧嚣的庆祝还在继续，场地中芬里尔已经绕场步行了好几圈，他表面上看来一直在向观众们挥手致意，俊美阳光的笑容不知引起多少美女的尖叫，细心的欢颜却发现，每当他经过主席台时，他的目光总是会落到Mr.R的身上。想到之前跟他相遇时的一切，欢颜微微一笑，虽然还有很多疑问，但至少局面已经开始慢慢明朗了。
“您好！我可以问您几个问题么？”两道苍老浑浊的目光立即转向了欢颜，带着警惕与审视，丝毫没有老年人的呆滞，她甚至可以感觉到隐藏在其中如刀锋般的锐利。持续沉默的Mr.R盯着她片刻后却移开目光向她的身后看了一眼，欢颜知道他是在向墨濯涟询问，经过刚才的事她对自己很有信心。果然，很快那两道目光又转向了她，里面的防备丝毫没有减少：“说吧！”
“您跟墨家是什么关系？”欢颜熟练地露出笑容。
“这个问题你可以去问墨家主！”
“您对暗夜这次的行动有何看法？”
“他们想杀我，就这么回事！”
“那您知道原因吗？”
“这个问题你可以去问暗夜的人！”
“您知道创世这个组织吗？”
“听说过。”
“只是听说过吗？”
“你在怀疑我，小姑娘。”Mr.R的声音又冷又硬，思维转的飞快，与他的苍老完全不符，“你是深渊的人，应该知道创世的作风，他们从不做亏本的生意，我这么一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有什么值得他们拉拢！”
如果没有范妮，欢颜或许真的会相信他，不知为什么，她能感觉到在这个老家伙身上隐藏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仿佛受过洗礼的教会成员，一言一行都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感染力。眼下这番小小的试探，让欢颜明白目前很难从他这里得到突破。
“我明白了，祝我们以后能合作愉快，Mr.R。”
既然此路不通，那么她也只能试着去墨濯涟那里探探口风。欢颜边想着边看向目标人物，他也正看向她，应该是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别在意，他对谁说话都这样，包括我。”清冷的男声响起。
“那我能问濯涟你几个问题吗？”欢颜熟练地微笑着，心里却对这个称呼腻歪至极。
“当然！”
“虽然Mr.R对你们祖上有救命之恩，但是能让你这个家主亲自贴身保护，恐怕这里面还有某些内情吧？”
“你很敏锐，露娜。”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几分欣赏，“你说的不错，但是这里面的原因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
……又碰了个软钉子，但是欢颜并不意外，要是他真的那么好说话，乔也不会一无所获。
“我们这次的对手是暗夜，据说他们的目标都是罪大恶极之人，而且不得手决不罢休，我们不会要一直守着Mr.R吧？”
“关于这一点，应该是暗夜弄错了，我们已经派人去跟他们的首领交涉了，相信他们的人手应该很快就会撤离了。”墨濯涟正色道，“我可以用墨家的名义起誓，那位老先生绝对没有做过任何作奸犯科之事，相反他是一个值得我们所有人都尊敬崇拜的传奇人物。”
过去没有做过，不能代表未来也不会去做啊，欢颜暗中腹诽道，她表面上仍笑意盈盈地问道：“你们墨家为什么要去抓捕一些普通的探险者呢？”
“探险者吗？他们自然是因为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别担心，事情结束后我们会放他们走的。”
“那他们看到的东西呢？是不是也包括在不能告诉我们的内情里？”欢颜双手一摊，“那还请墨家主明示一下哪些东西是可以告诉我们的？”
“譬如我的一些个人资料，年龄爱好感情等等，这些你要是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
“……”
这算是调戏吗？望着眼前美男弯起的唇角，欢颜有几分头痛，但那熟悉的笑容猛然勾起了她心中的一个疑问：“最后一个问题，墨濯霜是你什么人？”
“你见过他了？”转瞬间，那双迷人凤眼中的笑意立即就被冰冷的寒气所取代，原本上勾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慵懒的坐姿也变成了正襟危坐，现在眼前的冷酷美男终于吻合了传闻中墨家家主的形象。
欢颜没料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她正要开口，突然从扩音器里传出了一阵令人牙酸骨酥的尖锐噪音，整个潘普洛纳斗牛场宛如在沸腾的开水中加入了一勺凉水，一瞬间静谧下来，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双耳，空前的热闹气氛立时从沸点降到了冰点。
经过这么一打岔，欢颜顿时也失去了开口的打算，在一波一波令人头皮发麻的刺耳噪音中，两人相对而坐，一言不发。
离开前，欢颜忍不住又向下看了一眼，那里遍地都是散落的鲜花和白手绢，大多已经沾染上了尘土，显得脏污而凌乱，场中已经没有了芬里尔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