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深色的夜里没有闪烁的星光,一如既往地沉寂,压抑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狂风撕扯般怒吼,揪着树枝“呼呼”作响。
清一水穿着青叶小襟,扎着麻花辫的丫鬟们,排成一排,有序地端着各色的食材,快步走进屋内。
纪老夫人望着桌上正在沸腾的鸳鸯锅,满意地笑笑,“这次做的,倒是不错。吩咐厨房,今儿个本夫人要重重地赏。”
纪老先生舔着肥大的啤酒肚,“老远就闻到这香味了,今儿个是鸳鸯火锅?”
纪老夫人点点头,献宝似的说道:“前些日子,我特意让夏莲去了趟倪府,把诗仪的口味摸了个透,这孩子估计怀的是女儿,特别喜好吃辣的。我寻思着,诗仪马上就要回来了,不能让她在吃食上受什么委屈,就吩咐厨房,每天加班加点的做一些辣的菜肴,由我亲自把关。可是,真的是太辣了,诗仪是正经八百的北方女孩儿,若是怀孕十月,天天吃这个,不仅肠胃受不了,肚子里的宝宝也没有什么营养。我就吩咐下去,这饭既要美味,又要有营养,关键还要适合孕妇。”
纪老先生赞许的点点头,舀了一勺汤,发现这汤虽是红红火火,却是乳白色的,显然是高汤,他再往下面捞捞,唔,鱼加羊肉,怎一个鲜字了得啊?!
他对着自己的妻子竖起大拇指,“您呐,绝对可以评为模范婆婆!”
纪老夫人把脸扭向一边,撇撇嘴不自然地说道:“我这是给我未来孙女准备的,哼,倪诗仪有她娘照顾,赖着我什么事儿?”
“你老是这么刀子嘴豆腐心,活该别人在后面说你!”纪老先生点着她的鼻尖,宠溺的说道。
正说着话,纪瑾修大踏步地进来,看着桌上的饭菜,他皱紧眉头,但还是恭敬的请安,“爹娘,儿子回来了。”
纪老夫人点点头,贴心地问道:“今天诗仪害喜重吗?”
纪瑾修眼神闪闪,“不重,现在是能吃能睡,气色也好了不少。”都有力气扇他耳光了,能不好了?
纪老夫人与自己的丈夫相视而笑,“这样我跟你爹就放心许多。孕妇能吃能睡,宝宝才能长得好。你熟悉诗仪的口味,快尝尝桌上的饭菜,要是口味还是不行,我再吩咐厨房好好改进一下!”
纪瑾修看着灯光下的母亲,她一直都是那么善良,哪怕诗仪做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可她为了自己的儿子,愿意忍让、愿意原谅、愿意妥协、愿意……既往不咎,她可是格格啊,是一国的公主啊,金枝玉叶、万金之躯,何时受过此等侮辱?
倪诗仪,你凭什么那么不懂事?在践踏了我的尊严后,又狠心伤害我的家人,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吗?或者,现在你有了肚子里的那张免死金牌后,就开始肆无忌惮?倪诗仪,我不欠你的,我的父母更不欠你的。你想要离婚,好有一个自由身跟着自己的情人远走高飞,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我永远不会离婚……我要让你为自己的任性妄为付出代价!
纪瑾修“噗通”跪在地上,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娘,诗仪不愿意回来了。对不起,儿子没有完成您给的任务。”
满心欢喜的纪老夫人犹如被人大冬天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冷到脚,她不能理解的问道:“为什么,不是都已经商量好了吗?倪诗仪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提啊,我统统都会满足她!”
“娘,”纪瑾修的心里酸涩,他不想看到自己的母亲,如此委曲求全,“您不要这样。”
“她是不是还在埋怨,我让张嬷嬷打了她,她要是气不过,那她拿着鞭子再打我一顿好了!只要她赶快回家啊。”
“娘,这真的不怪你!是倪诗仪,身在福中不知福,跟你没有任何的关系,娘,你是全世界最优秀最好的娘亲,没人比得过你!”纪瑾修揽住纪老夫人已经濒临失控的身体,轻声安慰道。
纪老夫人缓缓心绪,大脑闪过一丝精光,她拉住纪瑾修的肩,“她是不是还在担心环儿,你告诉她,环儿已经被我……”
“娘,”纪瑾修大声的叫,企图拉醒她的神志,“这些都不是关键点,您不要再把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您只要记得,几个月后,我一定会将孩子抱到您的身边,让您尽享天伦之乐。若您实在很想孙子,就上街买些布料,帮您未来的孙子做些好看的衣裳,或者您也可以学学西式的蛋糕,小孩子肯定会喜欢。”
纪老夫人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她是不是铁了心,不愿意回婆家?”
纪瑾修犹豫下,还是闭上眼睛点点头,他瞒不住自己的母亲,也不愿意为了倪诗仪再伤害自己的母亲。
“很好,她倪诗仪好得真是不得了了!”纪老夫人走到桌前,“是我犯贱,是我不要脸,舔着脸求着人家回来干什么?”大力扯起桌面上的布,任由那些滚烫的油水、美味的菜肴翻滚在地面上,她不解气般大声尖叫,“纪家所有人都跟我听着,从今往后,这里再也没有什么倪诗仪,若谁敢放她进来,立刻给我卷铺盖走人!永生永世不得踏进纪府!”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重,偶尔会有不知名的鸟儿叫着乱七八糟的语调,像是声声切切的呼唤远方的亲人。
程滢心拿着教科书,走过热闹的操场。不远处秋千上的小人吸引了她的目光,看这背影,有点像,像林鸥家的儿子豆豆!
拿着教科书的手拍拍那小男孩的肩,还是熟悉的西瓜头,她不禁笑了出来,“豆豆,怎么那么巧啊。”
豆豆绞着手,沉着脸,扬起低垂的小脑袋,黑玛瑙般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程滢心,小小声的说道:“程阿姨好。”
“你好像,不是太愿意说话?对不对?”程滢心把教科书放在腿上,与他一起坐在凳子上,她歪着头问道:“阿姨感觉,你心里面应该有很多秘密,对不对?”
豆豆沉默了好久,良久才小声地回道:“我必须要有礼貌的,娘说,我要是没有礼貌,不会有人喜欢我的。我想让娘喜欢我,也想让更多的人喜欢我。”
所以,那么小的孩子选择了老成,学会了大人世界里的“客套”?程滢心心中像是被扎过一般,她摸着她可爱的发型说道:“小朋友是要学会有礼貌,可也不可以失去那份儿天真烂漫啊?”
“娘亲,会不高兴的。”
小小的孩子,就已经学会察言观色了?程滢心有些心疼,这小孩该是承受了多大的孤独多大的冷眼,才能养成这种习惯?她小心翼翼地问:“难道张超不喜欢你吗?”
她又想起那条胳膊上已经淤青的伤痕,“他是不是在家里打了你?”
小豆豆愣了下,下一刻头就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没有的事儿,张叔叔待我很好,会给我买冰欺凌,会带我出去吃西餐。”
程滢心皱着眉头,有些疑惑,“豆豆,你不用有什么顾虑,有什么话可以跟阿姨讲,你看”程滢心指着手中的工作卡,温柔说道,“阿姨是学校的老师,阿姨会保护你的。”
小豆豆半信半疑的看着她,又傻傻的盯着她胸前的工作牌去看,却还是一句话都不愿意吐露。
程滢心皱着眉头,这孩子,不仅很孤单,还有些没有安全感。对!就是没有安全感,他无法将自己完全的交给一个陌生人。这孩子,才多大啊?怎么会沉默到这般地步?
“豆豆,阿姨是你母亲的……旧相识,你不要害怕,有什么话都可以告诉阿姨。可现在,你能不能告诉阿姨,你胳膊上的伤是哪里来的?”
豆豆低着头,双手又开始无意识地绞着,“我并没有受伤,阿姨您看错了。”
程滢心叹口气,摸着那小脑袋瓜说道:“你还是不愿意信任阿姨,可你至少,不应该去撒谎。”
“那阿姨会不会不喜欢我?”小豆豆的眼睛里溢满担忧,程滢心看得出,这孩子非常喜欢她,更确切的说,他更在乎长辈们对他的看法。
她温柔地帮他理理衣领,安慰道:“阿姨怎么会呢?你那么乖,阿姨喜欢还来不及。”
“可娘亲,为什么不愿意喜欢我?还总是很讨厌我的样子呢?”小豆豆歪着脑袋,苦恼地说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
程滢心想起,在张宅时,豆豆对林鸥所流露出的恐惧!可她还是不能相信,家暴事件会与那个温婉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告诉阿姨,妈妈是不是经常打你?骂你?”
小小的人望着她,慢慢地流出眼泪,越来越多,“不怪妈妈,是豆豆自己不听话。”
程滢心觉得自己快要不能消化这条消息了,她头有些晕,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女人。她尽量保持者淡定,尽量语速平稳,尽量让自己不要哭出来,“那豆豆能不能告诉阿姨,豆豆是做了什么错事,让妈妈那么生气?”
豆豆摇摇脑袋,半晌才支吾一句,“我也不知道。但妈妈很不喜欢我,她总说我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还说我是一个杂种,程阿姨,什么是杂种啊?”
程滢心颤抖着身子,她发现自己五年的教育心理学,在这里变成了一纸空谈,若是别人家的小朋友,她还可以以学校老师的身份儿进行劝解,可这个孩子,却住在张超家,若她想要去家访,势必会跟不想见到的人碰面。
可她应该怎么办?才能救救这个可怜的孩子?
“她还说了什么?”程滢心压抑心中怒不可遏的心情,她实在不能理解,林鸥怎么会对着自己的儿子说出这般歹毒的话?她就不怕,伤到孩子的心吗?
“妈妈还说,我毁了她一生的幸福,阿姨,豆豆是不是个坏孩子?所以娘亲才会那么讨厌我?”
程滢心跪在地上,把哭泣的小男孩搂在怀里,她不敢再听下去了,她害怕下一刻,自己会控制不住的要去找那个人面兽心的女人算账!她想问问林鸥,她的教养、学识都到了哪里去?那些话,到底是怎么说出口的?
“豆豆,乖。”她扶着他小小的背,温柔地说道:“你听阿姨跟你讲,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乖巧的宝宝,每一个人见到你,都会忍不住的要竖起大拇指头!妈妈那样做,只是想激励你好好读书,只不过她太望子成龙,方向上有些许的偏差。但她还是爱你的,希望你快乐,希望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