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星空远比北平的要美丽,蔚蓝的天际缀满了五彩的的宝石,一闪一闪的,像极婴儿那亮晶晶的眼睛,干净得让人窒息。
倪诗仪躺在肖俊弘的怀里,迎着细风,听远处的人群传来阵阵歌舞声。这是他们曾经最向往的生活,可为什么倪诗仪却觉得那般不真实呢?再次抱紧肖俊弘,她心里溢出一种不踏实,不知道是山里的风太大还是她有些感冒,她总觉得在那密林深处,有一双像豹子般的眼睛盯着她,好像下一刻那豹子会跃出草丛,把她生吞活剥。
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她有些不适得捂住。
周围的夜色越来越浓,她挣扎着起身,想拉着肖俊弘和远处的人群会合。
肖俊弘有些不解,疑惑的问道:“看星空……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这山上的可比咱们学校后山上的广阔多了。”
倪诗仪也说不出哪里不舒服,总觉得四周黑窟窿的有些不踏实。肖俊弘看出了她的纠结,就问道,“是不是……有些担心北平的亲人,担心他们会因为我们而受到牵连?”
倪诗仪被戳中了心思,低着头,像是寻求保护般,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不仅如此,也害怕自己这得之不易的幸福会在下一刻灰飞烟灭,更害怕纪瑾修……”
“诗仪,”肖俊弘急急地打断她的话,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相信我,老天爷不会那么残忍的,我们……一定会很幸福,相信我。”
会么?倪诗仪在心里思忖,她抬头看他已经扎满胡须的下巴,心里的不确定越来越重。肖俊弘对她那般热烈的爱,她从不敢怀疑,只是自己越幸福,心里面就越害怕。
她就算是再好,也是纪瑾修的妻子,名义上的纪太太,更何况,无论肖俊弘知不知道,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已经跟纪瑾修发生了夫妻之实,这些,肖俊弘真的就一点也不介意吗?
倪诗仪从他的怀抱中抬起头,轻声的说:“我总觉得这样的自己配不上这样的幸福,也配不上……那般好那般优秀的你。”
“诗仪,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肖俊弘打断她的话。
“不,你不知道。”倪诗仪有些失控,她抱着自己的头,脑海中开始闪电般的闪过她跟纪瑾修在一起的画面,“既然嫁了我,就是我纪家的少夫人,就有责任为我们纪家开枝散叶!”
新婚之夜,那般撕裂的痛,那种心灵难以愈合的伤,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肮脏,怎么能祈求肖俊弘像以往那般爱她?
“诗仪,你要相信我,你所经历的,我统统都知道,”肖俊弘再次把闪躲的女孩儿搂在怀里,“诗仪,我要是说我心里一点点介意都没有,那都是骗人的,可这些比起前段时间失去你的痛苦而言,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尤其是你为了我,放弃自己的父母,放弃自己的身份,更放弃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跟随着我来到如此偏僻的地方受苦受难,我的那一点点介意也全部转变为了感动。诗仪,不要再内疚,更不要再说什么你配不上我的话,我爱你,你也爱着我,这就足够了。等到稳定下来后,我们就举办一场简单的婚礼,到那时,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你就是名副其实的肖太太,我们两人共同努力,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美满幸福,这样就是最好。”
张府欧式豪宅!
胖胖的李婶,垂头丧气地把菜肴再次端了下来。
张超拿着报纸,冷冷地问道:“还是没有吃饭?”
李婶怯怯地看了眼楼顶,叹口气,“程小姐说她吃不下。”
“碰!”张超脾气暴躁的把面前的桌子跺出老远,瞪着楼顶的那扇房门,心里恨恨的想,她那大小姐脾气还耍的没完没了了啊。
把挡在楼梯间的李婶推开,他生气地敲门:“程滢心,你玩绝食给谁看啊,我告诉你,这里可没人心疼你!”
长时间的沉寂把张超那少得可怜的耐心消磨殆尽,他暴躁的踢着门把手,嘴里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大,“程滢心,我数三声说,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可就撞了啊!”
狂躁的声音把别墅里的其他佣人都吸引了过来,李婶在楼下犹豫了半晌,还是呵退了其他下人。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张大老板对这个程小姐上心得很,就连那个刚娶进来的寡妇林鸥也比不上半分,哦不,是一毛也比不上。可为什么,张老板不愿意把程小姐娶进门呢?李婶摇着头,在心里暗叹又是一桩孽缘啊。
“嘭!”门被张超的那股大力猛地打开,他走进屋内,望着那个躺在床上用被子捂着的小小一团,心里的怒火就这样被生生噎了回去。
坐在床边,张超放软口气劝道:“我知道你现在还在生气,可你就算是想要和我继续反抗到底,也要保存足够的体力啊。乖,下楼吃点饭,今天我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红烧肉?”
被子里的人不为所动,像只毛毛虫般,继续往被子里面缩。这种“冷暴力”,让张超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偏偏肚子里面就是有一团邪火,他火大的踢着柜子,声音里已经有了不耐烦,“程滢心,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自己出来,要么我就把你拔出来。”
张超无奈地抚着腰,嘴角呈45度角抿着。想他在北平那也是能呼风唤雨的主,可为什么每次都栽在这个小丫头的手上?娶老婆还是林鸥好,温柔细腻,带着南方女人特有的娇柔,哪像被窝里的这头倔驴,让人恼的牙直痒痒。
张超半靠在床沿,大力地拽着被单,却遭到更大股力量的阻止,他更来气了,这小丫头在德国吃了什么啊?劲儿是越来越大!再也不顾虑会不会伤到她,他大力的把被子扔到床下。
程滢心的头发被被子揉的乱糟糟的,双脸也捂得红扑扑的,看上去可爱得不得了,可就是那双眼睛太伤人,也太大煞风景了!
“你每天像个斗牛士地看着我,有意思吗?”
程滢心把光洁的下巴一仰,高傲地说:“那张大老板把我这个未出阁的姑娘禁锢在这里有意思吗?”
张超把被子堆到床上一角,似笑非笑地问道:“西方国家教你的淑女礼仪你都用到这里来了?滢心,我是你的哥哥,你小时候经常住在这里的。”他的语气里带着让人心疼的无奈。
但程滢心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哼,慢条斯理地扣着指甲说道:“张大老板的话里,有三个很明显的漏洞。第一,我所学的淑女礼仪只在绅士面前展现,而你,你觉得你自己配吗?”
这套激将法显然对张超没什么用,相反他用着饶有趣味的目光打量着滢心那恶狠狠的眼神,那情景,像极了逗弄怀中正在玩毛线的猫咪那般。程滢心有些气恼地在床上跺跺脚,“其二,我的年龄早已不是什么小孩子,张老板把我囚禁在这里,势必会对我的名誉造成影响;其三嘛,”程滢心用眼尾余光观察张超的神色,慢悠悠的说道:“据我所知,张老板刚刚娶妻,此时正是新婚燕尔,而你却跟我一个妙龄女孩儿在一起,张老板,你的老婆得有多么的寒心啊。”
张超耐着性子听完她的那套长篇大论,就差一点要鼓掌了,“我承认,你的确不是什么小孩子,也承认,我这样做,会对程小姐的名誉造成损害!可我记得,五年前你可是死皮赖脸的想要嫁给我,甚至想不求名分的住进来,我只是帮你达成心愿而已。另外,”他凑近程滢心的耳旁轻声说道,“我和我的妻子如何恩爱,如何相爱,管你什么事儿?”
程滢心“呵呵呵”地笑出声音,她顺势搂着张超的脖子,沿着那细小的脉搏,一寸寸的往上移,“你这般舍不得我离开,会让我觉得……你爱上了我。”
张超被她的话惊得跌倒在地,不知是戳中了心思还是真的内疚,他的眼里有着难以理解的痛苦。
程滢心趁着这个空档,挣扎着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狼狈的男人恶狠狠地说道:“我说的不对吗?张超,你真贱,我满城追着你跑的时候,你对我不屑一顾。可现在呢?我不爱你了,你又死皮赖脸的把我留在你的身边。张超,你真是个无耻的混蛋!”
张超失神地看着面前这个恨他入骨的女孩儿。在那双总是盈满水光的美丽眼睛里,他再也看不到一丝丝对他的迷恋,也看不到专属于他的那抹温柔。
她是……真的忘了吗?
五年前,她总是一身男装的潜伏在他的随行人员中,跟他玩着捉迷藏;有时也会一时兴起,求着李婶教她做各种美食儿,然后再一不小心的把他的厨房点着火。
可现在这般恨着他的女孩儿是谁?又或者是谁把他那个天真烂漫的滢心藏了起来?
冷着脸,他的步履有些不稳的想要离开房间,走到门口时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转过头来叮嘱几句,“你不放心倪诗仪,我知道,可你心里面也要清楚,倪诗仪这次究竟是捅了怎样大的篓子!不要再跟我说什么狗屁爱情,我只知道,女人就算做不到三从四德,也要做到洁身自好!”
门终于被关上,带着久远的记忆与救赎。
“张大哥,你要相信我,我没有要害林鸥,是她自己想要嫁给那个老男人,我没有逼她啊!”
“住嘴!”冷冽的怒吼夹杂着巴掌声响彻在别墅内,也摧毁了她最后的那一点点眷恋。
乘上轮船时,她没有在送别的人群里寻找张超的背影,只是拥抱着日渐消瘦的父母,哽咽地说:“再次回来,我将不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