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咖啡厅里,两排魁梧的保镖侍立在旁,环绕着一位西装笔挺的绅士。绅士悠闲地靠在卡座上,透过金丝边的眼镜巡视窗外。
突然,他拉了拉耳麦,压下声音里的兴奋,“目标来了,测试开始。”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年轻人在斑马线旁等绿灯,年轻人揉了揉鸟窝一样的头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个子挺高,也许快到一米九,但瘦得厉害。
年轻人耸耸鼻子,空气里有一丝清香,他扭过头去,一个穿着青色校服的姑娘正朝他走来,并快速地超过他,身上散发着他没有的朝气,不禁多看两眼。
今天恰好是九月一日,新生入学,其实按年龄他也该上高三,可他现在上个街都要避开监控,上学简直是奢望。他无奈地笑笑,收回神思,对面绿灯的倒计时只有10秒了。
“走神了吗?我该不会得了游戏综合症吧。”年轻人揉揉眼睛,长期玩虚拟游戏身体更差了,简直连小学生都不如。当然,说的是身体,不是技术。
他提起脚边的两大袋方便面,匆忙地过马路。身材修长的他在人群中十分瞩目,仔细瞧瞧五官也是不错的,但拒人千里之外的眼神总让女孩们望而却步。
突然,他站住了,他看见一辆白色货车疯狂朝着他冲过来。
不对。
是朝着前面的青色校服的姑娘。
他本能地想伸手拉一把,或者喊一句小心。但时间不疾不徐,本能的想法还没化成行动,鲜血就铺满了一地。
看血量,这姑娘已经没救了。
鲜血流淌到脚边,在阳光下晃得眼睛疼。他揉揉眼睛,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惊呼震撼,就连表情也没有变过,甚至在货车逃逸之前,他还镇定地拿出手机拍了车牌号。
“真是变/态,一点同情心也没有。”绅士嘴里骂着,嘴角却满意地微笑起来,他低着头,桌上放着一张实验卡——姓名李怂,年龄17,无固定联系人,接下来都是密密麻麻的一堆指数——敏感性程序性满足性平衡性保守性草率性耐性……最下方倒是清晰地画了一条蓝色杠。
绅士拉拉麦,“胖子,既然实验者没有行动,准备下次测验吧。”
“哎卧槽,还来啊!这家伙怎么回事,叫李怂还真怂啊,这都第三次测试了,他没一次接招的。绅士,要不干脆绑了他吧!”
“直接绑架恐怕会让他狂化暴走,我们不需要狂化的猎狗,再试一次,最后一次。”
绅士低头写写算算,最后在成功率一栏填上51%,起身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内疚地看看剩下的牛奶,浪费可耻啊。
红灯跳了,李怂刚刚走过了斑马线。
“那个人离得那么近,竟然没有帮一把,真是自私。”有人注意到尸体旁走过的男主,故意高声指责。
李怂懒洋洋地提着他的康师傅,好像没有听到,长期不与人接触让他渐渐丧失了被理解的欲望。
他避开每条路的监控,转了几个弯,打开家门。狭小的出租屋可以一眼望尽,多功能弹簧床,太久没洗的床单,超大的立式电脑和一堆虚拟游戏道具。
坐回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开最先进的‘末日进击’游戏,这是他与外界联系的唯一媒介,也是他唯一的经济来源。一旦进入虚拟圈,时间就过得飞快,他喜欢这种感觉。以至于他总是弄不清是因为喜欢玩游戏而觉得时间飞快,还是因为时间飞快而喜欢玩游戏。
车祸每天都会发生,他渐渐忘了这件无关紧要的事,就像忘记上次的强/奸,上上次的抢劫。毕竟这些在混乱的中原市总是发生,倒不是说警方玩忽职守,只是维护治安的速度总跟不上犯罪的速度。
不知过了多久,余晖穿过窗帘的缝隙撒在他的双肩。他突然闻到奇怪的味道,好像塑料烧焦,既恶臭又呛人。
可是,他的虚拟道具里没有气味库。
他脱下虚拟头罩,感觉楼道里一阵阵动荡,急促的脚步震得这栋老房子摇摇欲坠,就像船只在大浪里飘摇。
地震?
不像。
李怂耸耸鼻子,着火了!
他立即解开腰扣,冲到门口,转动门把。
门并没有打开。
“怎么回事?”
他又加大了力道,当然,他身体不好,就算加大了力道也小得可怜。
“外面堵着了?”
透过门缝,黑漆漆的东西堵住了门口。
“该死!谁干的?”火灾的时候恰到堵住门,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明显是针对他的。
回忆走马灯一样快速播放。五年来,他尽量不去回忆这些,但此时此时,过去就像炮弹一样冲击大脑,阵阵晕眩让他不得不扶住桌子。
父亲!父亲来了!那个疯子找到自己了!
他慌忙找出落满灰尘的望远镜,按住扑通的心脏。依父亲的性格,此刻外面一定被黑车直升机层层包围着,一堆黑色风衣男面无表情地排排站。
镜头上下左右快速划动,恨不能将一公里内的楼顶全部扫荡。
在哪?
到底在哪?
突然,镜头停在对面的屋顶。
一个两人宽的胖子盘腿坐着,短夹克,牛仔裤,正专心致志地盯着怀里的电脑,正带着耳麦汇报情况,“设备准备就绪,就等实验者行动了。”
这大胖子谁啊?李怂听不见他说什么,只觉得眼熟。
烟雾越来越浓,他剧烈咳嗽了起来,再不离开就要成肉串了。他爬上三楼窗台,八米的高度就让他头晕目眩。
五年间,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仿佛全身的精力都被吸入了无底洞。
对面的胖子目瞪口呆,“哎卧槽,这家伙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他要跳楼啊!绅士,怎么办?门上的力速仪白装了?”
李怂拉着绳子速降,他力气太小,中途就没劲了。手一松,身体重重冲进灌木丛里,乱七八糟的尖枝戳进肉里,跟在刺猬背上滚一圈似的。
倒霉,他艰难地爬起来,今天的一切不像父亲的作风,父亲向来简单粗暴,而今天却有些拐弯抹角了。难道是五年前的那个组织?他该怎么办?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主使?
如果是五年前,他一定会满腔热血誓要报仇雪恨。但此时,望着灰色天空,早没有幼时的无知与幼稚,他只想保住自己来之不易的性命。
母亲的话仿佛响在耳畔,“李从心啊,这只是个游戏,你要好好藏着,六年后,妈妈会回来……”
他已经等了五年,再有一年……再有一年就可以见到母亲了,见到这世上唯一在乎的人。
李怂揉揉乱糟糟的头发,胸口有些堵,他从小巷开出一辆歌迈——斗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么?
此时的中原城像一座捕兽场,但沉沉的暮色为李怂开出了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