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洛瓦许诺给佐伊的二层楼房坐落在伊斯伍德高等住宅区的北面边缘,正对小城市沿着城墙的街道一侧,不远处就是挂着剑与矛招牌的佣兵会所。通常时间内的大部分佣兵都会聚集在那,会所可以为这些理论上的自由工作者提供任务索引,引荐食宿服务和契约见证,是一个想要赚取佣金的佣兵在到达一个陌生城市后的最佳去处,如果你在当地毫无人脉关系,又对风俗和地形风貌一无所知,那么,就去佣兵会所吧,整个帝国的佣兵会所拥有的功能都差不多,属于官方统一的服务行业。
“哦,狄奥多拉,可能会有点难以忍受。但我保证,今天的下午之前就会有人前来打扫。”
加洛瓦伸手推开房门,他对着佐伊眨了眨眼,嘴角带着莫名的,有点为了掩饰尴尬而勾起的笑容。
里面有什么让人难堪的东西吗?
佐伊走进房间,迎面而来的酸臭味令她捂鼻。
“我想我能明白了。”看着眼前客厅中的一片狼藉,佐伊撇了撇嘴,“我想这一时半会还住不了人,你说呢,加洛瓦?”
“啊,我的朋友。你得明白一个佣兵的日常生活。”
加洛瓦掩饰性的干笑两声,踢开脚边的一个酒瓶,说道:“怎么说呢。我昨天和一些朋友聊了会天,不知不觉就喝了这么多了。不过,我的小姐,你尽管放心,在下午之前,会有女仆来打扫干净的。我敢保证,在天黑之前,你就能住进这里,睡上一个好觉。”
“好吧。我可以接受。”
佐伊看了看客厅的周围,靠着北面墙壁的一侧有着一个高达三米,接近顶层的储物柜。柜子里放着许多用小木架架着的短兵器和弓弩,下边还有用作介绍的铭牌,佐伊凑近看了一下,铭牌上给出的信息并不多,只有锻造者的签名和武器的名字。这些名字都起的很花哨,但实物却是一般,佐伊随手拿起其中的一柄带鞘匕首,她回头看了一眼加洛瓦的神情,佣兵回以微笑,目不转睛的眼珠却放在了少女拿住了匕首的双手上,眼神里荡漾着一种名为期冀的光芒,似乎是在等待着少女的评赏。
不过,说实话。
佐伊抽出匕首,刀刃处的刃锋倒是打磨的十分的锋锐和认真,几乎光可鉴人,刀身上也带着特有的使用折打钢手法而锻造出的独特花纹。轻轻的用指肚在刃锋处搓动,确实是一柄没有作假的锋利武器,但也仅是如此了,没有星屑石嵌刻符文的器具,在佐伊的眼里都不过一般,只是块切肉略快的铁片罢了。她收回匕首,不置可否的与加洛瓦说了声:“还行。”就对柜子上的其余武器失去了兴趣,转身看向另一侧的墙面。上面挂着一幅肖像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须发皆白,但精神健朗,神采奕奕。他坐在一张高背椅上,手掌弯曲着搭住了扶手,看向画家的方向,眼中透露出一丝冷芒,配合着整张画的灰暗色调,显得其人十分的严肃和刻板,不是很讨人的喜欢。
“他是谁?”
“我的父亲。”加洛瓦耸了耸肩,看上去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他走了过来,拿起刚才佐伊鉴赏过的匕首,微微的拔出刀刃,又放回原位,说道,“你不再看看吗?这些都是我花了非常非常长的一段时间和金钱才从别的佣兵手上收集到的藏品。”
“待会会看的。”佐伊凑近了画像,上面的油墨还未干透,“这就是你的父亲么,会不会不好相处?”
“如果你是我的女朋友,或许就不会有这个顾虑。”加洛瓦故作正经,但马上又是随之一笑,摆了摆手,说道,“好了,开个玩笑,你不要放在心上。狄奥多拉,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搬出来住吗?”
“因为父子不和?”佐伊转过身,目光落到了墙壁对面的另一张画上,“我也是开个玩笑,加洛瓦,如果你心里有某些难以宣泄的事情想要找个树洞倾述,那你必定不会从第三个人的口中听到同样的事迹。”
“你是想让我相信一个从见面到互相通报名字不到半天的陌生人?”
“我们作为一项交易的合作伙伴,至少现在还是。”
“虽然很荒缪,但我觉得和你说些私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相信你不会乱说。”
“因为我看上去很可靠?”
“不,是因为你看上去够漂亮。”加洛瓦一本正经。
“哦,年轻人,能说出这句话,说明你的思想还不够成熟。”走到另一边,佐伊目视着房间中唯二的两幅画作的另一幅画作。这是一个年轻人在原野上的背影,他穿着一身便衣,身旁停着一匹白马,背朝画师,没有管束的头发被风吹的飞起,离散。制画的日期恰在春时,及膝高的杂草伴衬着星星点点的野花,画中的少年似乎正要迈步其中。时间的大海定格在了静止的油墨上,画作的右下角用黑笔写着作画时的日期,153年的4月,距今正好二年。
“加洛瓦,你成为佣兵有多久了?”
“已经有二年了。狄奥多拉小姐,你或许会觉得二年的时间还不足以使一个新人佣兵变的强大起来,但我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我已是一个小队的队长,而且大家都对我的实力感到满意。”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加洛瓦,我确信你会给我找来合适的任务,不然我也不会和你达成合作。”
“那你想要问我什么?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只是随口一问罢了。不要在意。”
佐伊随手挑了一张最近的椅子坐下,仰视着站在面前的加洛瓦说道:“继续你刚才想和我说的吧,我在听着呢,队长,我觉得我们队员之间互相了解一下对今后几天的任务是有益处的。”
“哈,你是第一个会对我的家庭关系表现出兴趣的人。”
“我还以为会有很多人感兴趣呢。没想到我是第一个。”佐伊真心是觉得很奇怪,围绕在加洛瓦身边的种种疑点或许可以从他个人的叙述中解开,哪怕不得要点,也应该能够找到一丝丝的蛛丝马迹。
“我不知该从何说起。但我知道,从我记事起,我就和我的父亲不对付。”
加洛瓦也找了一张椅子,刚说了没两句,他就又站了起来,走到储物柜前,从里面拿出了一瓶红酒,对着佐伊摇了摇酒瓶,说道:“要喝一杯吗?”
“留着你自己享用吧,我不在同一天喝两次酒。”
“那可真是可惜。酒是个好东西,没了它,我一天都活不了。”
轻松自如的打开瓶盖。加洛瓦嘴对着瓶口,呼噜噜的灌下半瓶,他擦了擦嘴边泄露而出的酒液,大笑着扯开了皮甲的搭扣,把甲胄丢在脚下,放荡不羁的走到原先的座椅前,踢了一下椅子脚,用他自认为最舒服的姿势,歪歪扭扭的躺在了上面:“我的母亲死的很早,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死的,我从没见过她。”
“我为你的童年生活表示遗憾。”
“别说这些假惺惺的话,我不记得谁生下的我,我也不会因为谁过的更舒服一点。我现在过的不就蛮好吗?没有那个老头子整天的唠唠叨叨,没有一群蠢货在我的眼前乱晃,我感觉好多了,至少在这二年,我感觉好多了。”
“你确实挺自在的。”
不用像别的佣兵一样头疼到手之后,可怜兮兮的佣金;更不用像普通的工人和农夫,成天在漫无边际,没有结束之日的田野和工坊里工作,确实挺自在的,看着就让佐伊觉得舒服。
“嘿,小姐,我觉得我这一生做的最正确的选择就是没听那老头子的话,进城防队做一个普通的士兵,那多没意思。”
那只是你自以为是的想法。佐伊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她知道眼前的加洛瓦不会听,她也懒得去打扰此人正在兴头上的兴致。
“二年前,我和老头子吵了一架,我就出来了。”
“然后你就做了一个佣兵?”
“这是我从小的梦想。我不愿意去做他口中的小小队官,哪怕是伊斯伍德的城防官我也不在乎,他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从不考虑我的感受。”
“是么。做个佣兵小队队长或许也不错。”佐伊笑了笑,她深知如同加洛瓦这样子的,实力一般的佣兵队长可以从为数不多的小队任务上分到多少的佣金,或许各个城市各有不同,但那份数量不定的薪水绝对不足以供养起一栋二层的楼房和天天大量酒水的花销。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狄奥多拉。”加洛瓦忽然语出惊人。
“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是个贵族对吧?”加洛瓦仰头灌下一口红酒,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缺钱。竟然会找到我这样的小家伙合作,但是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不是个随你搓圆弄扁的丸子,我是阿加芬多的长子,我那天和你说的,苦修士兄弟会认识很多大人物也不是在和你吹牛。我和伊斯伍德的大部分贵族和官员都喝过酒,我和他们都认识。”
“所以呢?”
“所以呢......”加洛瓦愣住了,他叹了口气,说道,“很好笑吧。”
“并不好笑。”佐伊多少有点摸清眼前男人的性格了,她摇了摇头,说道,“你喝醉了,加洛瓦。”
“是啊,我喝醉了。”年纪轻轻的佣兵队长站直了身子,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应该是怎么样的状态,全身都突然垮了下来,提着酒瓶,东倒西歪的走到了房子的门口,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没有回头,只是把房子的钥匙放下,说了一句:“下午会有人来打扫。”后,便是一个人扬长而去,使得客厅重归寂静。
坐在一堆废弃的酒瓶中,佐伊思考片刻。现有的合作者虽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也不算太坏。
她最后看了一眼墙上的两张油画,走到门口,拾起钥匙。今日剩下的半天可不能浪费,因为正是一无所有,所以才需精打细算。
在失去了大部分的依仗后,时间,是她唯一可以追赶并掌控的东西了。
佐伊,不可能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