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我从没有学过这些。”佐伊一把拽起了哭泣的少女,双手扶着女孩的肩膀,好叫后者不至于在难以抑制的悲痛中瘫倒在地,“但是我知道,安德鲁对我说过的嘱托,凯瑟琳,坚强起来,你还有安德鲁的孩子需要照顾,他说孩子们的病症已经很严重了,急需救治。”
“对...对...还有安葛,芝诺,艾丽莎.....”
凯瑟琳失去聚焦的眼神慢慢的重新恢复神采,她扯起脖子上挂着的丝线,最下边吊着个银制的小十字架,大约只有小拇指大。凯瑟琳紧握住十字架,旁若无人的祈祷,亲吻,泪水滴在她的手上,十字架上,指尖,最后落在地毯上,又浸染在她的双膝,凯瑟琳跪了下来:“天上的主,地上的父。”
她在祈求,祈求天主会为安德鲁安排在天堂凡人可以抵达的最高点:“多林亚菲,我忏悔。”
“你尽需在天父的面前实话实说,他的眼注视着你我,倾听着你我,他不发声,却要叫世人明了福音,得救的子女早在创世之前就已挑拣完好,你需悔改,悔改你的罪,全知全能的主啊,他必然洞明一切,因为我主无所不能。赎从你肉身的口出,而判决,则在你的灵魂之上烙下印记。”
“我悔罪。”凯瑟琳双掌平放,用十字连接自己的额头和分开的十指,手背紧贴大地,语气坚定,“十九年间,我曾动摇,安德鲁叫我不要盲信,现在,是他错了,天主教他去受审判。我悔罪,我曾漠视异端的恶魔在我身边蛊惑他人,而不用圣意驱退,让安德鲁回归正道,现在,是我错了,我失去了我的好友,我失去了我的挚爱。”
佐伊听完凯瑟琳的忏悔,她暗自叹了口气,深觉自己欺骗了一个无知的少女,愿这妄读的圣意能令女孩悲伤的情绪平复,她庄重的学着以前在修道院里看到过的神官动作,用手指在凯瑟琳的发顶,双肩点过,一脸确有其事的宣布道:“主说,原谅你了,安德鲁会在天堂过的愉快,那里没有病痛,没有饥荒,也没有争斗,每个人都会和平快乐的永远生活下去,笑着对人世间的亲人给与祝福。”
痛哭声,但却是带着一丝放松和释怀的,佐伊感觉的到,凯瑟琳握住自己的手掌已经有了力量,后者终于靠着自己的双腿站了起来,她把十字架贴在额头,哭着同天主说话:“感谢您,感谢您,全知全能的父啊,感谢您能饶恕我,感谢您能让安德鲁在天堂居住,让他不再为了孩子们的病症困扰,让他不再为了他笨拙的邻居操心。愿他在天堂能找个漂亮的女孩,不再孤单,一直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每天都有牛奶和蛋糕。”
单纯的女孩。
佐伊顺着凯瑟琳的头发,轻轻的抚摸,待到少女的泪水渐渐止住,佐伊把装了九支药剂的皮箱交给她,说道:“拿去吧,凯瑟琳,我许你两天的假期去完成安德鲁的遗愿,他是个好人,我相信他相信着的你。”
“嗯。”重重的点头,少女接过皮箱,真心实意的同佐伊鞠倒,她的腰弯的很低,远远超过了为了表达感谢的程度。
“还有,你别急着走了。”
佐伊从首饰盒中挑出三十枚金币,随手找了个袋子装好,塞在了凯瑟琳的手中:“安葛,芝诺,艾丽莎是吗?凯瑟琳,我也是安德鲁的朋友,为了他的遗愿,我同样责无旁贷。”
“我不能收,大公阁下。”
“你必须收。”
“但是......”
“没有但是,安德鲁是我的法术指导,你就当这是他为我工作的薪资,我还没付给他的那一部分。”
说出这话的时候,佐伊内心稍感不适,但她还是说出了口,非常流畅:“这是你们应得的,也是我应该付出的。”
“我明白了。”凯瑟琳把装钱的口袋攥的死紧,她郑重其事的同佐伊道谢,然后说道,“大公阁下,我会还的,这三十个金币,我会铭记在心,您的善良比这世上最美丽的珠宝还要闪耀,如果您不答应,我就绝不会收。”
挥了挥手,佐伊不想再同少女说话,和凯瑟琳的每一句言语,每一次对答都让她的内心深深刺痛和感到羞愧。
没有人不向往光明,但光明之上,唯有权利的美酒更惹人馋。
......
帝国历155年4月4日,圣梅尔库里乌斯学院骑士大会的召开日。
早早的,亚历克斯伯爵就为佐伊送来了皇帝巴希尔二世的特许令,容她在这一天可以出门参加学院的骑士大会。在特许令下,就算只培训了七天,对于佐伊未达标准的礼仪还有许多不满的阿尔菲也只好网开一面,她和亚历克斯伯爵并行,跟在佐伊的身后,一齐登上了约翰挂好的马车。
为大公级别贵族打造的车厢空间宽阔,即使再坐三个人都绰绰有余,不过习惯了独处的佐伊面对两位同车的贵族表现的稍稍有那么一点不适。
眼尖的亚历克斯轻而易举的发现了佐伊总是在掖裙边的小动作,他绅士的同佐伊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啊,我正需要呢,亚历克斯伯爵,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回答我几个问题?”
“乐意之至。”
“那就请您告诉我吧,陛下什么时候会把鸟笼做的更小点呢?今天,明天,还是后天,还是我主召回冕下的日子?”
佐伊心烦意乱的转过脸,足不出户的七天生活让她想起了那段在修道院里不甚愉快的日子。
你是不是觉得十年都熬过来了,还会受不了七天?那是因为你没有在苛刻的近乎于封闭的环境里待过十年后再度重新体验到那种自由的,肆意的感觉,得到前,身心皆是在潜移默化的自我催眠中慢慢习惯,但在得到之后,那便是翻天覆地般的新奇感受,就是连街道上的空气都透着新鲜的味道。如此这般的快活,再要她重进牢笼,活过来的心没有流过血,受过痛,怎么可能还会死去。
“只要您通过考验。”阿尔菲忍不住接话了,“没有人会阻止一位大公出府,行使她身为贵族的权利。”
“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有下一个考验,下下一个考验,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永远没有抗议的机会,它只能可怜的叽叽喳喳摆弄羽毛,好取悦绝对的主人,假如在某一天断了食粮,她是不是连努力觅食的机会都没有?告诉我,罗曼努斯先生,帕夫拉蒂的伯爵!”
“请您冷静一点,佐伊大公,我知道您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亚历克斯做了个压手的动作,示意阿尔菲不要说话,“陛下没有恶意,他只是希望您能在贵族之间活的更轻松些。”
“是吗。”低沉的冷笑。
“在您不违反底线的情况下,您对自己的生命拥有绝对的主权,这是陛下在赦免您的当天所承诺给所有贵族的旨意,陛下他不会食言。”
“我需要一个承诺。”
“请说。”
“如果我愿意放弃大公的身份,您能否可以转告陛下,请他放过我的生活,使我获得真正的自由。”
“您作为德里安家族的长女,佐伊大公,您不可能失去德里安的姓氏,您是帝国当之无愧,受主承认,不容篡夺的多林亚菲,所以,您所说的放弃身份。”亚历克斯笑着摇头,看向窗外,说道,“每个年轻人总是在追求虚无缥缈的自由,但我觉得,没有什么自由能比活着吃饱饭更重要了。”
他轻笑一声,说道:“请原谅我的一时失言,佐伊大公,如果您不是在说笑的话,我可以帮您一次。”
车厢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良久,才响起佐伊的声音:“谢谢你,亚历克斯。”
“我只会帮您提起。”亚历克斯在佐伊的面前直言不讳,“您不必太早谢我,在我帮您转达的时候,谁都不会猜到陛下的心思。”
“但我还是要感谢。加斯兰,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您大可不必那么悲观,大公阁下,陛下会为你安排舞会,下午茶和郊游,在这些活动上,您大可放开身心,认识到许多适龄的朋友,他们与您的年纪相仿,都是年轻有为的贵族子弟,谈吐有礼,学识丰富,也不会有话题上的代沟。据我所知,像您这般大小的女孩,她们都十分热衷于这样的游玩,开开心心的,也不会有所负担。”
“呵,我放弃了。”佐伊撇过脸,紧盯一处的目光落在了装着猎风的木盒上,“我的朋友,只有剑。”
“哦,年轻人就该多接触接触外界才能明白这个世界没有这么单调。”亚历克斯斟酌了一下,略显婉转的说道,“还有,佐伊大公,我希望在接下来骑士大会上,您不要被无知的少年少女们的胡言乱语坏了心情,他们可能,可能.....会不那么好听。”
显然,他指的是现在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的,关于佐伊·德里安·多林亚菲大公被黑手士兵当街殴打,令一众贵族颜面扫地的故事。
“是么。”
佐伊冷笑:“既然敢说,那么我就会用决斗让他们闭嘴。”
用我的剑,我真正的资本,来自巴夫洛瓦的力量,让世人重新看待德里安的佐伊,这是最后的一搏,没有回转的余地。
是了,猎风,你也等不及了吧......
恍然间,伴随着车轮的停止,有剑锋的鸣响回荡在众人耳边。
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