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明一行人回到竹家。
还没到家门,忘川像只猴子一样,软磨硬泡的爬到决明怀里。
决明气笑,你真当自己是猴子?把我当树了?装出一个愠怒的表情:“你多大了?看你师兄多独立,学着点儿!”
忘川不屑的瞄一眼默默走路的鱼梁浅,鼻孔出气,翻翻白眼,发出一个小声的‘切’。
决明敲他脑袋:“你还敢给我‘切’?”
骂归骂,但决明多多少少还是喜欢这样的拥抱的,很多时候,需要爱的不只是小孩子,大人也需要爱。决明很少跟人拥抱,小的时候就失去母亲,而竹清又不是一个爱宠孩子的人,成人之后,整天忙于处理竹家事务,时间久了,决明都忘了自己也喜欢这种温暖的温度的。他怀里抱着这样一个小家伙,伸手给他整整衣领,又撩拨一下汗湿的头发,脸上带着一个柔和的笑,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
他有两个孩子,但是性格差异很大,简直天南海北,一个爱天天腻着他,另一个却孤僻冷漠。
他的目光不禁落到鱼梁浅身上。
鱼梁浅一个人走着,明显的与他们保持着距离,阳光温暖,可他身周却透着寒意。这个孩子,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没有表情,没有话语,刻意的退避人群,有时候决明想更接近他一点,他就会不舒服的皱皱眉,然后后退,他好像不喜欢别人离他太近,距离太近让他没有安全感。
独来独往,就像一匹骄傲又孤独的狼。
虽然如此,决明也不得不承认,鱼梁浅仍是一个很好的徒弟。
他收了两个很好的徒弟,一个天真坦率,一个规矩有礼。如果让这样的两个孩子,成为他们权利碾压的棋子,会不会太自私了一点?
想到这儿,决明不禁微微皱眉,忘川大闹梨花坞,消息一日传千里,这会儿竹清大概什么都知道了,倘若他问起来,我又该怎么解释?
忘川歪着小脑袋,看决明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弯弯他的嘴角:“想什么呢,都变成苦瓜脸了,来,笑一个。”
决明直皱眉:“你洗手了吗?”
忘川嬉笑:“笑得不好看,重笑!”
说话间,已踏进掌门府。
忘川尚在跟决明说笑,鱼梁浅却目光一凛,瞬间出剑,直冲大堂!
决明只看到一道白色的影子风一样蹿出去。
他急叫:“鱼梁浅!”
‘住手’两个字都来不及出口,已经听到剑声和杯子碎的声音。
他连忙冲进屋里,却见竹清悠悠的坐在上首,两根手指准确无误的夹着一把闪亮的剑,而握剑的鱼梁浅眉宇间尽是杀气。
这一剑停得很是凶险,正在当胸,若不是竹清内力深厚,剑在他两指间纹丝不动,这一剑再快一分,就已经刺进了竹清胸膛。并不是竹清武功退步,而是竹清不认为决明大胆到会在掌门府里对他出手,他怎么说都是竹家的前掌门,谁敢明目张胆的在他家里对他下手啊!
所以剑来的那一刻,他微微有点震惊,这一惊,多多少少让他错过了最佳的时间还手。
来不及放下茶杯,手一翻,茶杯推出去,对近在咫尺的剑形成阻力。
虽然只是一点点,但足够他两指接下这柄剑。
鱼梁浅没想到自己会被一招制敌!他从踏进门的那一刻,就嗅到了一个陌生的气息,一个带着杀气的陌生气息!所以他身体快于大脑做出反应,迅速出击,虽然他早知此人武功很高,却没想到高到两指缴他的剑!
他感到耻辱!
目光一凛,不断运力,他要斩断这个人的双指!
竹清的眼眸也冷下来。我看你是孩子不跟你计较,怎么,你想要我的命吗?
当即手中也用力,两股力道相撞,剑不堪重负‘当’的一声断掉!
刚冲进来的忘川眼见鱼梁浅吃亏,袖子一甩,指缝间瞬间多了十根银针。
他刚想一口气全扔出去,却被决明一巴掌打在脸上,他被打得一愣一愣的,就听见决明一声暴吼:“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
然后,走到竹清面前,跪下:“父亲!”
两个孩子霎时愣了,全身杀气顿时熄火,一起抬头看看坐在位置上的竹清,脸黑得跟鞋底似的,再一起看看决明,啥,你叫他啥?
决明冲两个孩子怒吼:“还不跪下!”
连忙闭上嘴,乖乖跪下。
决明低头:“两个孩子没见过世面,不懂事,冒犯了父亲,请父亲惩罚。”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刚才还想着怎么编个理由跟你解释来着。
竹清沉默着,一双刀子一样的眼睛在两个孩子身上来回转,如果说拿剑刺他的那个孩子是决明的徒弟,他还多少有几分相信,而那第二个孩子,不论速度,还是反应,都比第一个差太远。
他静静地看着鱼梁浅,小小年纪,这么敏锐的反应,这么狠辣的手法。
决明抽到了一张好牌啊。
其实本来今天竹清是想来打人的,可是这一刹,他心中的怒火突然冷掉了,骤然降至冰点,变成了寒冷的杀意。
表面上仍是微笑:“有掌门在,当然不必记得前掌门。”
决明知道他是讽刺,只好苦笑:“父亲却永远是父亲。”
竹清微微眯眼,是吗?
冷冷地:“收了两个外姓徒弟,你是急着让竹家改名换姓吗?”
决明道:“父亲想多了,我并没有把他们当作掌门候选人来培养,鱼梁浅身份特殊,是不可能继任竹家的,而忘川——他并不是我的徒弟。”
竹清挑眉,咦,不是你徒弟?那你养了干嘛?做慈善吗?
再转头看一眼歪歪扭扭的忘川,丑是丑了点,黑是黑了点,土是土了点,除了这些也没缺点了,不过好像也没优点了,你看中他哪点?
然后摆摆手:“起来吧。”
决明站起来,内心却微微惊讶,这就完了?
很奇怪,竹清这种态度很奇怪,按常理来说他一定是冷嘲热讽外加惩罚打骂,但是什么都没有,仿佛竹清默默接受了这个既定事实,这种默默地接受反而让决明微微不安。
但是竹清没再提这个话题,一摆手招呼两个小孩子:“出去玩去。”
两个孩子站起来退出去。
竹清取出一封信:“我来找你是有事商量。”
贤亲王的信,必定是皇家有大事要发生,决明接过信,看信。
竹清一面喝茶一面问:“你去看京城那边怎么样。”
决明看完信,道:“二十八家死于一人之手,这封信上也提到命案,京城的探子发现了二十八家以外的尸体,不能确定是否同一人所为,但是现场留下的凶器与香气,毫无疑问是骨氏。”
竹清沉默一会儿:“信是贤亲王发的,就说明皇家已经开始不安了。”
决明沉思,“滥杀,而且在京城逗留...恐怕他们此行动机不纯。”
竹清又好气又好笑:“你直接说他们目标是小皇帝脑袋不就得了。”还‘不纯’?!人家提着剑“噔噔噔”三下五除二把你的人给砍了,这还叫单纯?单纯来找你喝酒,还是唠嗑啊?
决明被噎的尴尬,沉着脸色道:“他们不先出手,我们不好先出手。万一人家没动手,到时我们先抄了家伙,到时候违背江湖停战盟约的就是我们了。”
竹清笑道:“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现在不管他们出不出手,我们已经被动了这点毫无疑问,所以我们必须动手。”
决明沉默一会儿,“也许我们需要一个契机。”
竹青目光飘到他身上,终于这小子开窍了,但是为什么我不是特别开心呢,一个人比你更有心机,不是一件安全的事吧。
他转转茶杯:“不,我们只需要一个借口,我们不好插手的事,就让皇家出手,皇帝杀对了是对,杀错了也是对。”
决明道:“官侠不一道,这么些年来我们谨遵本分,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我们实际上并不能左右皇帝的想法,另一方面我们也不得不防着白夜。”
竹清笑了:“没这个必要,贤亲王一定比我们更关心小皇帝的性命,他会给我们台阶下,又怎么会拆桥呢?”
“贤亲王这条线稳么?”
竹清冷笑道:“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内贤亲王会亲笔函请我们出山,你留在这边,我亲自过去,拿出我们的诚意。在那之前,我们就先睡个安稳觉吧。”
决明对于竹清的讽刺都已习惯到可以自动屏蔽了,然后他一怔,“一个月?下个月三家本季度会议。”
竹清幸灾乐祸地站起身:“你自己看着办。”
放下茶杯,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