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变,楚卫相争,裂九州为北楚与南邺,以秦岭为界,征战数百年。两虎相斗,却未敢妄动,只缘二者各有忌惮。北楚上有骁勇善战的殷嗟,东部还有个左右逢源的车池国。南邺欲渡淮河侵吞北地,却也被西边蜀山一代的蛮人觊觎。贪婪与欲望,战火与权力。因为利益所有人都可以变成朋友,因为利益所有人都是与生俱来的敌人。如此五位君主因各自的利益结盟又背叛,九州大地在其蹂躏下分为五部分,常年战乱将大地夷为焦土,将万物生灵屠为白骨,他们却始终未能得出胜负,反而形成了难以想象的鼎足之势。
征战百年,僵持不下。
既然国有南北,武林就有南北。
但随着南邺国势渐微,一向叱咤的南武林也渐渐退出政治舞台,名门正派一个个摆出明哲保身的守势,不再插手江湖中的权谋争斗。趁此时机,北武林迅速壮大,三教九流纷纷迎风而起,在诸多流派中,竹家宛若平地惊雷起,迅速圈占地盘笼络人心清扫异党,以摧枯拉朽之势奠定了北国武林至尊的宗师地位。
然而万物相生相克,有宗师,就必定有邪异。
很快一个名叫‘白夜’的杀手组织迅速兴盛,因为其成员尽是走投无路的逃犯或是背弃人格的异类,所以白夜没有颜色没有限定加入极其方便。在其天才神秘的领袖指引下,只用了短短几十年,白夜就成为可以与竹家平分秋色的大帮派。
竹家与白夜。
竹清与竹枭。
竹清好整以暇的坐在庭院的满树花开间。
他闭着眼,听到清冽的泉水撞到光滑的卵石上,听到玉兰雪白的花瓣轻轻摇曳落入水中,听到仙鹤呼朋引伴的引颈鸣唱与振翅声,听到麋鹿悠闲地咀嚼着鲜嫩油绿的芳草。
奇珍异兽,重楼玉宇。此刻,全在他的耳中。
没有风,叶子很慢很慢的摇。
突然他睁开了眼,杀气猛地爆开来,与此同时一道身影迅速向他扑来!
他没有动,但是一瞬间,悄无声息的,乱箭齐发,那道身影突然被死死钉进地里,鲜血染红了土壤!
“对自己的手下也如此心狠手辣,真不愧是竹家的一代宗师。”竹枭带着冰冷的笑意站在玉兰花之间,“独清宫的暗器陷阱精妙绝伦,百闻不如一见——看来我将他掷过去趟雷是正确的决定。”
竹枭约莫四十上下,眼睛漆黑得闪亮,唇角带着一丝疯狂而嗜血的笑,像一匹充满力量并且随时可能爆发的恶狼!但他露出来的双手却瘦的可怕,骨节高高凸起,泛着凄惨的白,就像随时要刺破皮肉冲出来似的。他缓缓在树干上蹲下来,姿态极度慵懒嚣张,他的手上握着一个女孩儿的头,那女孩儿的身体无依无靠的垂吊着,双眼充血突出,表情极其狰狞痛苦,但却还活着。
女孩儿双眼翻白,喉咙里挤出断续嘶哑的几个字:“清……爷……清爷……”
“听啊,你的小丫头在向你求救呢,”竹枭一点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却带着怜爱的笑容对小女孩儿道:“那么你来猜猜看,你的清爷是会救你呢……还是会……”
突然,“砰”的爆裂声与利刃破空声同时响起!
那一瞬间女孩儿的头猛然爆裂!脑浆四溢,眼球爆碎,鲜血溅了竹枭满手满身!而竹枭带着笑,就像捏碎的不过是个西瓜!也就在竹枭下手的同时,竹清的利刃已经贯穿女孩的心脏,大滩浓稠的血浆沉重的落下来。
伴随一声钝响,女孩儿的身体坠到地上,头部只剩一堆血污和残破的眼球。竹枭略感失望的俯视着她的胸口,悠悠的站起身来,看向竹清:“不打算救她,却赐她死亡……真扫兴,我以为你很喜欢她,会不舍得她死呢。”
竹清手里捧着一盏热茶,他冷冷的看了竹枭一眼,竹枭在激怒他,但他只是低头轻轻吹吹茶的热气。
竹枭早猜到这老狐狸绝不可能轻举妄动,于是倍感无趣的收起了笑容。树尖颤一颤,他纵身轻轻飞起,像一片羽毛悠悠穿过花海。
这是真的高手。
来去只在一眨眼之间。
他站在竹清面前,尸体之上,目光凌厉认真:“安心,我只是,来把我的东西带走。”
“你的东西?”竹清冷笑,表面悠然喝茶,其实手早已按在剑上,“我不记得这地方还有什么东西会跟你扯上关系。”
“明人不说暗话,”竹枭手上已经多了几根长针,“决明那小子,不可能是竹家的掌门。”
竹清冷峻的脸如刀刻就,他握杯的手紧了紧,“子承父业,天经地义。”
“子承父业?”竹枭突然嘲讽的笑起来,“啊,也是,所以他,就更该回来我身边,继承白夜才对。”
竹清冷冷的坐着,没有说话。
“决明那小子还不知道他的身世吗?”竹枭悠然道,“‘三杯许然诺’,‘为众生道义’,难怪是被你养大的孩子,一脸的单纯天真满嘴的仁义道德,说起来,跟你小时候还真是像呢。”
“那,如果他知道他这个纯洁的天之骄子,其实是我这个亡灵与竹家前掌门夫人胡搞的产物……”想到这一点竹枭就不自主露出恶意的笑,“那时候,他那张干净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呢?真让人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啊!”
竹清霍然起身,长剑出鞘,横亘在他胸前。
可是他没有贸然出击,也没有露出愤怒的表情。他冰冷的双眼只是淡淡扫了下竹枭脚下,还差一点点,再等等。
他必须说点什么,避免竹枭察觉。他道:“我与潋滟是夫妻,我与决明是父子,我的家事如何,都与你无关。”
“看来这个绿帽子你戴得很乐不思蜀,”竹枭微微仰头,长发为他的双眼蒙上阴影,但却遮掩不住那眼中躁动的杀气,“我再说最后一遍……”
“废话说一遍就够了。”竹清身形一动,发动之快简直肉眼不能及!
凭着高深的内力,竹枭在他杀气骤增一刻就捕捉到了他足尖的移动,来不及考虑,银光忽闪,他向前一步,飞身跃出。
竹清嘴角一抹笑。
原本前倾的身体瞬间后撤。
“糟了!”竹枭心中大喊,但是已经晚了,竹清一直在等,等他迈出那一步!
一瞬间上中下三路,九箭齐发,竹枭反射性的去挡,电光火花。
箭上缚的火蒺藜应声爆炸,强烈的气流轰鸣着席卷,一连串的火光中飞沙走石。
但是竹枭绝不是这种暗器就能解决的角色,火光与浓烈的烟雾圈中,突然有三道银光一闪。
竹清眼角一跳,猛地抬手,三根长针与他的长剑相撞,发出富有金属质感的嗤啦声,山崩地裂的火光从两人的兵刃上迸出来。
眼前就是竹枭眼角欲裂的狞笑!
竹清冷淡沉着看着他这张狰狞的脸孔。这样疯狂的眼神,他是这样恨我吗?漫长的争斗残杀,他们都是这样痛恨彼此!
但是在这样漫长的残杀里,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老去。虽然竹清眼角开始生出皱纹,满头乌黑的长发里也多了星星点点的白色。虽然竹枭曾经动人的双眼开始陷下去,挺拔匀称的身架衰老成皮包骨头的病态。可这两个人的杀气却从未消减,他们像光一样相撞,又像风一样分离,电光惊雷飞沙走石,就像两头永不衰老的残酷猛兽!
树干裂开,树叶飞离,地面上溅起一层白色花瓣。
竹清的长发随风泛舞,他的人就像剑光一样寒冷,招招狠辣出奇。但竹枭不慌不忙,他的身形在剑光间飞速穿行,每招只差一点点,但每招都差那么一点点,全部被他高速的移动躲过去。
竹枭抬手,长针接住竹清的剑,然后他轻轻一个燕返身,躲开攻击稳稳落在地上。
然后才有兵器相撞的响声,剑光闪处,银针落地。
竹清淡淡的:“你不用剑吗?”
“我已很久不用剑。”竹枭道。
不知为何,竹清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叹息:“是吗?”
竹枭笑道:“你不是也很久不用剑了吗?”
竹清低头看了一眼手中这把毫无特色的剑。
他没回答,剑在手,剑尖流溢出风,这才是竹家的剑法,剑光凛冽,像被风包裹着,嗡鸣不断。虽不如出云那样占据剑的优势,但是在竹家,每一个高手都能使出斩风之剑,这就是竹家的风切剑法!
竹清眼光寒冷,剑身发凉,居高临下迎面一剑奋力挥出。
仿佛,要斩断记忆里少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