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非常清楚,在三年前,陶然瞅准了电视台广告部副主任的位子,为了让林茹暗中给许少峰吹吹风,便给她送了这枚双龙戏珠的玉佩。林茹不知此物身价如何,一次上省城出差,她专门找了一家玉器专卖店,让一位老先生做了鉴定,看看能值几个钱。老先生看了半天,给她了八千的价要收购它。林茹一听,才知是个宝。就说,我不卖。
老先生给了她双倍的价,她还是不卖。老先生说,那你开个价。她说,这是一位朋友送我的,多少钱我也不卖,我只想知道它值不值钱?
老先生轻轻地哦了一声说,黄金有价玉无价。这是一块蓝田玉,而且年代久远,要论它有价,喜爱它的可以视它为宝物,要说它无价,不懂它的看它就是一块石头。
林茹做了鉴别后非常高兴,既然是块宝,她就戴在身上。一次,她约了钟学文的夫人李梅花去做护理,没想两人躺下后,那块玉从她的脖子上滑下来落到了枕边,被李梅花一眼看到了。
李梅花就说:“你戴的是什么东西?好漂亮呀。”她说:“是一块玉。”说着就摘下来递给李梅花看。
李梅花看了一下说:“真是块好玉,你是哪里买来的?”林茹当然不能说实话,就编了谎说:“这是我的表妹送我的,好像这块玉还有些年代哩。”
李梅花看着玉,林茹就看着李梅花。李梅花翻过来掉过去的看,越看越喜欢,竟然有点爱不释手。
林茹心里十分明白,李梅花一定是喜欢上了这块玉,要不要送给她呢?她的心里好矛盾。说实在的,她也非常喜欢这块玉,要她拱手送给她,真有点舍不得。要是不送给她,也不好。
如果李梅花是一个一般的人倒也罢了,可她是副市长钟学文的夫人,钟学文直接管着她的老公许少峰,俗话说,官大一品压死人。这种关系很微妙,如果处理不好,肯定会影响许少峰的事业。况且,当年许少峰由副局长被提拔成局长的关键时刻,钟学文也做了积极的推荐。
以后的路长着哩,没准儿哪天还要求到钟学文,如果平时不做好铺垫,用时再上香就不好了。相对于许少峰的官职,这点小礼物又算得了什么?陶然为了挪个窝儿能送给我,我就不能为了丈夫有个权力保护伞送给李梅花吗?说到底,夫人之间的关系链,就像皮影戏,投影到墙上的图像,就是男人们的事业。
林茹正想得入神,李梅花却递过玉佩说:“真是块好玉。听说好玉可以养身,也可以护身。难怪我们的林妹妹肤如凝脂,健康美丽,原来是有块好玉在护着。”
林茹款款接过玉,心想,有好玉护着不如有个好男人护着,只要自己的男人官运亨通,没有玉护着也会身价倍增。想着,微笑说:“人识玉,玉也识人。花姐姐既然这么爱玉,必然与玉有缘,我就送给花姐姐作个留念吧。”文化系统的官太太们都习惯叫李梅花为花姐姐,李梅花也乐于大家这么称呼她。
李梅花莞尔一笑说:“你的心意我接受了,玉我就不收了,收了岂不是夺人所爱了吗?”
林茹说:“花姐姐真是客气了,这又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识它,就是贵重之物,不识它,就是一块石头。难得花姐姐这么爱玉,必然与玉有缘,古时有英雄爱刀,佳人识玉之说。今儿个,这玉算是有了自己的主人了。花姐姐如不嫌弃,就收下吧!”
李梅花再次接过玉佩,高兴地说:“难得小林的一片热心,那我就收下了,改天请你吃饭。”
回了家,林茹上了床,许少峰才发现她脖子上的那块玉没有了,问她怎么回事,林茹就照实说了。没想到许少峰高兴地亲了她一口说:“你真是个聪明过人的好女人。”
她说:“其实,我也非常喜欢那块玉,真有点舍不得。”
许少峰说:“没有什么的,不就是一块玉吗?等下次出差我给你买一块。”她说:“你别买了,那是块有年代的玉,你是买不到的。”
许少峰说:“送了就送了,你也就别想了。陶然送了你,你又送了人,没得便宜也不吃亏。其实,话说回来,像李梅花这样的官太太有多少人盯着要送礼,别人想送还送不进去,难得你与她相处得这么亲近,送了就送了,别再后悔。”
林茹说:“我也没有后悔,只是有点喜欢那块玉。”
许少峰说:“听说常务副市长要退到二线去,钟学文有可能会顶替,如果他真的当上常务副市长,进了常委,也会关照我们的。”
没想到什么时候这块玉又到了于娟秀的手中。林茹又做了一番认真细致的辨认,没有错,这块玉,就是她送给李梅花的那块玉。不仅玉,而且玉佩上拴着的那根细细的红色的小绳也还是原来的。绕了一个大圈,最终又绕了回来,物归原主,她真有点兴奋。当然,另一个问题便也在她的脑海里萦回,在海滨市同时有这么两块玉,还是李梅花送给了于娟秀?
一经分析,林茹就轻而易举地排除了第一种可能性,因为即使有两块相同的玉,也不可能有两根相同的绳子,即使有两根相同的绳子,更不可能是两块相同的玉上同时拴着两根相同的绳子。这样想来,李梅花送给于娟秀的可能性很大。
按说,李梅花那么喜欢这块玉,她不可能送给于娟秀的。但是,事情有时候也很难说,当初自己不是也很喜欢吗?喜欢归喜欢,但是,在关乎到丈夫的前途的时候,个人的喜欢就会变得微不足道了。她如此,难道李梅花就不能如此?在关乎到钟学文能否当上常务副市长的关键时刻,给书记夫人送一块小小的玉佩又算得了什么?何况这块玉佩也是别人送的,又不是她家的传家宝,有什么舍不得的?
如果这一设想能够成立,使她无法理解的是,于娟秀怎么会把这么贵重的礼物送给她?
是于娟秀不识货,误把玉佩当成了一件普通的装饰品,馈赠给了她?还是因为她知道这个物件原本就是她的,想物归原主?经过分析,她又轻而易举地排除了第二种判断。
这就是说,李梅花给于娟秀送这块玉佩的时候,不可能告诉于娟秀这块玉佩是她林茹送给她的,那她岂不傻透顶了,如果她不告诉,于娟秀自然也不会知道玉佩的来历,因而,第二种判断根本不可能成立,那么,就只能认定是第一种了,是于娟秀不识玉,也不爱玉,李梅花送她时,她并不喜欢,又不好拒绝,就收下了。现在,她觉得我为她付出了不少心血,为了表示感激,就把这块她并不怎么喜欢也没有看重的玉佩送给了我。
这样一想,她便把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
当看着她心爱的玉佩又回到了她的手中,她真有点喜不自胜。这不仅有一种物归原主的惊喜,更重要的是她感到还有一种冥冥之中的天意安排,而这双龙戏珠,又隐喻着能给她带来好运。这种感觉一经生成,使她倍感神清气爽。
此刻,当她听到于娟秀要来医院,她马上来到镜子前,把戴在脖中的玉佩往上提了提,刚好从她细长的脖中隐约地露出了红色的小绳子。她的目的就是能让于娟秀看到,她非常喜欢她送的礼物,她已经戴上了。这样,会让送礼物的人感到高兴。当然,这只能仅限于让于娟秀一个人看到,平时她把玉佩戴得很低,她不想让别的人看到,更不想让李梅花看到。如果让李梅花看到了,双方一定会很尴尬。这一点她很清楚,她决不能和李梅花之间发生这种尴尬的事。
不一会儿,于娟秀来到了她的办公室。于娟秀比住院前精神了好多,尤其是面色,红润了许多。女人的面色相当重要,一红润,就有了女人味。两个女人见面后,先是相互夸奖了几句,然后林茹就为于娟秀复查身体。林茹看到于娟秀的两个奶子虽然挺大的,但是,已经有点微微下垂了,不免有点为她惋惜。这种惋惜,说不准是为于娟秀,还是为汪正良书记?猛然间,她想起了幽默风趣的汪正良书记,心想,这两个奶子,不知被汪书记的那双大手抚摸过多少遍了,现在的汪书记还会像当年那样感兴趣吗?这样一想,不觉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随着年龄一天天的增长,那些标志着青春活力曾经引以为骄傲的东西就会慢慢的丧失,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
检查完了,一切正常。于娟秀很高兴,林茹也很高兴。
林茹说:“娟秀姐,晚上我请你吃饭,另外你还有谁叫上,我们一块儿热闹热闹。”
于娟秀说:“你别麻烦了,要请也是我请你,哪有让你请我之说?再说了,你请我吃饭你家的许少峰怎么办?”
林茹本想说许少峰一般晚上都有应酬,每天回家都很晚,话刚要出口时,突然一个激灵,这话怎么能随便说呢?尤其面对于娟秀,更要小心谨慎,于是,强咽了要说的话,转念说:“没关系的,许少峰回家了让他自己下厨去,他也得给我一点自由。”
于娟秀想了一下说:“要请也是我请你,怎么好意思让你做东?”林茹说:“谁做东都无所谓,只要能与娟秀姐一起聚聚,开心就好。”
2.风平浪静了
文广局终于向市委组织部上报了免除陈艺林群艺馆馆长职务的报告,许少峰不由得松一口气。
这件事表面上看起来很简单,在实际操作中却也有意想不到的麻烦。那天王正才给陈艺林吹了风后,陈艺林一下子暴跳如雷起来:“什么,要撤我的职?我与黄得财的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我是甲方,他是乙方,乙方有独立的经营自主权,在经营管理方面出了问题,乙方全部承担,甲方不负任何责任。不能赚了钱就是他黄老板的,出了事让我来承担,这是什么逻辑?上次公安局把我叫去问询,我就向他们说,现在是法制社会,一切依法办事,该我的责任我负,不该我的责任我一点儿都不负。我听说上次张明华在会议上提名叫响的要追究我的责任,要撤我的职。谁要是撤了我的职,也行,他今天撤,我明天就把他诉诸公堂,让他给我一个说法。我们是法制社会,为什么一遇到具体问题就拿出了人治这套东西来,难道历史的教训不应该汲取?我虽然不把这个小馆长当回事,当与不当对我都无所谓,但是,既然我当上了,要免除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关乎到我的尊严。尊严,你懂吗?我一定要捍卫我的尊严。”
这个痴迷于书画事业的艺术家,留着一头长发,不太修边幅,政治上迟钝,更不善于人际关系,平时看根本不像一个官场中的人,没想到在关键时刻竟然把职务看得这么神圣,而且又是这么固执。
王正才在心里不觉笑了一下,觉得这陈艺林在官场中真是太幼稚了,只会死钻牛角尖,没有一点政治头脑,难怪当初提拔他的时候大家意见那么大,要不是许少峰力顶,他根本当不上。不过,这样的人也有他的可爱之处,没有心计,相对单纯。这样想着,就微笑着说:“艺林,你先别激动,坐!坐下来说嘛!”
陈艺林说:“我怎么能不激动?我怎么能平静下来?我既没有违法乱纪,又没有贪污受贿,现在又来栽赃陷害我,你说我能不激动吗?”
王正才突然厉声说:“你别再嚷嚷了!一个群艺馆的小馆长,无非就是一个小科级,你还当真把你当成了官?什么叫栽赃陷害?你值得别人栽赃陷害吗?你比山西省省长孟学农、副省长张建民怎么样?你比石家庄市市长冀纯堂怎么样?前者是因为山西省临汾市襄汾县新塔矿业有限公司尾矿库发生特别重大溃坝事故,造成重大人员伤亡。依据《国务院关于特大安全事故行政责任追究的规定》和其他有关规定,经党中央、国务院批准,同意接受孟学农同志引咎辞去山西省省长职务的请求,同意免去张建民同志的山西省副省长职务。后者是因为,‘三鹿奶粉事故’丢了官。还有四位相关责任人也丢了官。按你的道理,溃坝与省长有什么关系,不是下面还有负责的人吗?怎么能追究副省长、省长的责任?三鹿奶粉不是有加工企业吗?怎么要追究市长的责任?你好好看看公务员处分条例,其中第八条讲到,公务员玩忽职守导致重大事故或者群体性事件将被处分,情节较重的,给予降级或者撤职处分;情节严重的,给予开除处分。按你这样的情况,不要说是撤职,开除都差不多,要不是许局念你是个人才,拼命地护着你,我看能不能保住你的公职都很难说,你还得瑟啥?”
陈艺林仿佛像一只气球被人扎了一针,一下子软了下来,嗫嚅着说:“那??我也不是玩忽职守,歌舞厅又不是我经营的。”
王正才说:“是的,歌舞厅不是你经营的,但是,群艺馆是不是你管理的?你又是怎么管理的?两条人命呀,那不是开玩笑的,即使张明华副局长不提出免去你的馆长职务,省事故调查组也有权力对事故作进一步深入调查,彻底查清违法行为,依法认定相关单位和人员责任。就怕到那时,你的公职能不能保住就成了问题。”
陈艺林说:“许局呢?他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王正才说:“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无能为力了,不得不做出了让步。”陈艺林说:“事情到了这一步,与其让组织上免除我的职务,还不如我打个报告辞职算了,这样还好听些。只要能保住我的公职,怎么都行。”王正才想了一下说:“这样也好!你主动一些,到时候许局也好代表组织为你说话。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公职不会受影响,你放心好了。”有了王正才的前期铺垫,许少峰的工作就好做多了。当陈艺林拿着辞去群艺馆馆长职务的报告书走进许少峰的办公时,许少峰很亲切地拍了拍陈艺林的肩头,有点语重心长地说:“艺林啊,我真是爱莫能助了。想开一些吧,这样的事,谁遇到是谁的劫难。你还好,毕竟有你的一技之长,当不当这个馆长我看也无所谓,你照样可以画你的画,照样拿你的工资。”
陈艺林说:“许局,我能理解你的苦衷,没事的,这是天灾人祸,想躲也躲不了,我只好认命了。”
许少峰说:“只要你能理解我的苦衷就好。有些事,是不以你我的意志为转移的。”
就这样,许少峰在征求了主管副市长钟学文的意见后,召开了局党组会议,很快通过了陈艺林辞去群众艺术馆馆长职务的申请,又在第一时间上报给了市委组织部。
这件事儿不像别的,是全市人民关注的焦点,也是媒体关注的热门话题,市委组织部也不愿意拖延,在第一时间内批准了免除陈艺林馆长职务后,几乎是同一天,海滨日报、海滨电视台和各大门户网上暴出了《火灾事故死两人,群艺馆馆长被撤职》、《火灾烧掉了乌纱帽——群艺馆馆长引咎辞职》等新闻。
媒体的影响力真是大,一时间,在海滨市沸沸扬扬起来,网上的跟帖也纷至沓来,有人说撤得好,像这样的馆长早就应该撤了。也有人提出说,群艺馆有责任,最大的罪魁祸首还是消防安全局,如果没有他们的消防安全证,歌舞厅也开不起来,更不会发生这起火灾事故。他们的安全消防证是怎样得来的?市委市政府要依法查出隐藏在火灾背后的黑幕。甚至还有的网民跟帖说,撤职算什么?应该追究他的刑事责任!
许少峰刚看了几个跟帖,听到有人敲门,说了一声请进。抬头看去,只见王正才拿着一个文件夹匆匆进来了。
许少峰接过王正才递过的文件夹,一看是明天早上市政府召开消防安全紧急动员大会的通知,要求各部局一把手参加。便在通知上匆匆签了名,将文件夹递给王正才说:“陈艺林被免职后,你听到没有,省事故调查组有什么反应?”
王正才回头一看门没有关好,就转过身去,关好了门,才说:“他们好像??”
许少峰说:“你坐,坐下来说。”王正才刚坐下来,电话铃响了,许少峰一看来电显示说:“是钟副市长的,我接个电话。”